咣当咣当,咣当咣当。
徐徐前进的火车上,华咏姝还有些愣神。她确实有动过高考结束之后去找武毅学的念头,但是对外她一个字也没透露。
不要说没人能猜到,连华咏姝自己,也没想到此行能迅速启动。
毕竟她从接到第一封分手信至今,接连而至的三封分手信,简直如历史上秦桧催发的十二道召回金牌一样,用心恶毒,行径令人发指。
她对外展示的人设一直是高高在上,波澜不惊的,当初这段感情确实也是武毅学求索在前,她才“勉为其难”答应在后。
按照华咏姝的骄傲,她在接到第一份分手信的时间,有伤心难过,有困惑不解。而第二份分手信来时,她已经做下决断要斩断旧情,到此为止。
但这一切,在读完第三封分手信时,她冷笑一声,改了主意。
尤其是武毅学随信附上了现金二百元,表示这些年在秀水村,多受华家照拂,而今一并还了情分,就此别过,钱货两讫。
她捏着信,像挨了一个劈头盖脸的巴掌。
要说算账这事还是她提的,她上次回信去要说法,武家就果真给了说法!
华咏章看着自从读了信就一直深呼吸的大姐,想说点什么,最终道:“信在高考前就来了,我又自作主张藏起来了。”
华咏姝不语,在外偷听了半天的华咏贞推门而入:“你才十四岁,都知道不能耽误她高考,他武毅学会不知道今年高考对大姐来说多重要吗?我看他就是坏!”
她几步上前夺了信封,快手快脚的将里面的钱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嚷嚷道:“才二百块?就这?”
华咏姝伸手:“给我。”
华咏贞纠结了一下,看她面若冰霜,便不情不愿的把钱还给她:“小五,你这个信封没拆开过吧?怎么就这点钱?”
她捂着嘴,难掩一丝得意:“还没有杨家大方呢!杨家的聘礼都出了三百!这武毅学,好不厚道啊!”
华咏章推着她出了门:“二姐,我刚刚好像看到杨四哥了,你去看看他找你什么事。”
把人推走之后,她就进屋开门见山:“大姐,你是不是想去沪城找人?”
华咏姝点头又摇头:“怎么会!”
华咏章一拉衣领,露出脖子上的新伤:“你出去能不能带上我?”
华咏姝一怔:“我自己都人生地不熟的,带上你算什么事?”
她伸手想触碰一下伤口,又慌忙收回手:“这是?这不会又是平阳干的吧?”
华咏姝看华咏章没反驳,一下子怒从心起:“这兔崽子,真的欠收拾!”
华咏章整理好衣服:“大姐,带上我一起去吧。”
华咏姝犹豫了片刻,鬼使神差的,她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一切,不由得让她生出几分荒诞感来。
她们留下书信,捡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又将钱分别贴着内衣和袜子分开放,华咏章甚至还带了本书。
当天下午,两人一出村口,就遇到冯大哥和冯二哥推着车子在路边。华咏姝刚想糊弄过去,华咏章就跑过去:“麻烦了,我骑车载我大姐,冯大哥你载着二哥吧。”
自行车比走路快多了,两个多小时后,在冯大哥的带领下,四人到了火车站。
华咏章把自行车还给他们,又嘱咐了一遍:“你们快回去吧,有什么事你们和月梅商量,实在解决不了的,以人为主,钱以后都能挣回来。我们办完事就回来,我爸妈倘若问到你们,就说不知道就行了。”
华咏姝被华咏章一路带上车,找到座位,彻底安顿下来,她还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你……你真的是小五?”华咏姝在喧闹的火车上,第一次产生了一种荒谬的猜想。
华咏章实在不想陪她走弯路,只能解释道:“我真的没看你的信,我只是根据信封上的邮戳买的票。”
按照华咏姝的理解,她要杀去沪城找武毅学,武毅学在沪城读书,武家也在沪城,无论怎么样,去沪城总归是没错的。
但是妹妹带着她直接坐上了去往南城的火车。
华咏章的解释,她能听懂,但是这也是一种冒险。万一武毅学只是恰好回信的时候人在南城,写完信人就回沪城了呢?
华咏章没解释那么多,因为前世按照华咏姝自己的说法,她在高考前接到信,无心考试,煎熬难耐,于是考完试直奔沪城找人。
当时武毅学的说法跟今生一样,随信附了二百块钱,就敢说钱货两讫。
怒火中烧的少女凭着一腔孤勇,直奔沪城。去到却连个人影子都没找到,几经周转,才得知武毅学去了南城。
华咏姝还打听到他读书期间认识了一位南城的胡姓红颜知己,那胡同学家世显赫,他便巴巴的随人去了南城。
胡同学是家中独女,父母有意为她择一良婿,单身的沪城学子武毅学恰好就符合他们的要求。
于是武毅学千里表深情,孤身赴南城。人家胡家也没委屈他,上手就给他安排了个肥缺,在南城军区司令部做秘书,平日里帮忙整理文书,报表,镀一镀金,脸熟后再做调动。
为了这前程,武毅学别说是给未婚妻写分手信了,就算是叫他休妻恐怕都“义不容辞”。但他后来说起这事,表情讪讪:“误会,都是误会,我也是被逼的。”
前世华咏姝多给他留面子,很少让武毅学下不来台,但对于此事却是每争必吵。
华咏姝对家里只捡轻巧的说,只说她在军区司令部秘书处搅的天翻地覆,意外得了当时在任上孙老司令的青眼,听她口齿伶俐的说完前因后果,孙老司令便出面说话了。
人家胡家是体面人,知道武毅学的未婚妻闹上门来,连忙自请退出“战场”了
武毅学便难免要承受四面怒火,先是被司令部关了官兵犯错才进的小黑屋,足足关了三天,一出来就被通知,他即将被司令部秘书处退货。
武毅学眼看鸡飞蛋打,便又重新来找华咏姝,解释说从前都是没得选,他最爱的还是华家咏姝。他苦苦哀求,字字泣血,终于取得了华咏姝的谅解。
这短短几日,外头形势已大变,华咏姝谅解了武毅学之后,在孙老司令的见证下,华武二人趁着当时的军区集体婚礼,一并举办了他们的仪式。
等到华咏姝再回到秀水村,众人只知道她大获全胜的消息,其中内情,便是华家自家人,知道的也是叠了无数谎言后的阉割的只剩下光彩照人那一面的版本。
华咏章知道的版本,已经是华咏姝过六十大寿那日,多吃了许多酒,忽然顺嘴就说出来的。
二十二岁那年的遗憾,过了快四十年,才能借着醉后佯装释怀。
华咏章真心的希望大姐此生不要再为之遗憾,所以她陪着过来了。当然了,来一趟南城不止为了大姐,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二人下了火车,华咏章就领着华咏姝找了个旅馆住下,华咏姝茫然中又对小妹产生了迷之自信。
可能是这一路上,华咏章展现出了不俗的社交能力,让华咏姝目瞪口呆之余,下意识的对小妹心生依赖。
第二天,她们循着书信上的地址一路找过去,最终停在了南城驻军军区处。
看着不远处的山和高墙,人海一般的兵,响彻山谷的军号,华咏姝望而却步:“不对吧……会不会这封信,是他让别人帮他寄的?”
华咏章要过信封,走到大门口,守门的卫兵早注意到她们了,一个凶悍道:“这里不能乱进!”
华咏章神色自若:“我们是来找人的,找一位叫武毅学的,我们是……他的家属。”
“家属探亲有规定,要照章办事,你们在军区门口晃是不对的。”另一位卫兵言辞虽然严肃,说话的口气却缓和许多,他打量了华咏章和华咏姝两眼:“你们要找的人是哪个营的?报上来,待会去驻军办事处问一下。”
华咏姝慌的心直往喉咙眼里蹦,却还是上前来:“我们……”
华咏章抓了她的手晃了一下,笑着对那两个卫兵说:“那就麻烦大哥给我们指一指路了。”
等到了驻军办事处,前台的办事员瞧了一眼她们:“你们找哪个营的?叫什么名字?跟对方什么关系……”
华咏姝看了华咏章一眼,她其实只是觉得开口自称是武毅学的未婚妻有点尴尬,因为先不论武毅学是不是在这里,就拿她收到的三封分手信来说,她就没什么底气再以这个身份自处。
华咏章眼睛都不眨道:“我们是来找武毅学的,不知道他在哪个营的,我们是他的……表妹,听说他在南城,就来投奔他。”
办事员眉头一皱:“你们连最基本的信息都提供不了,我们不能给你查。”
华咏姝扣着指甲,焦躁道:“有名字还不够吗?”
华咏章安抚地拍了拍她,然后顺手从包里掏出一包烟:“同志,辛苦您了,我们把他的联系方式弄丢了,万不得已才来麻烦你们……”
那人四处一看,将烟收下,换了副平和的模样:“好说,也亏你们遇到的是我!武毅学是吧?嗨,原来是武秘书!早说嘛!”
那人激动的眸光一闪:“武秘书,了不起啊!你们还不知道吧!你表哥要发达了!”
那人三言两语,就交代了武毅学的“好事”,说完他还酸了吧唧道:“哎,大学生就是好!能得胡军长的青眼,那往后前途无量啊!”
他越说,华咏姝的脸色就越难看,华咏章连忙道谢,拉着华咏姝就走了。
华咏姝浑浑噩噩的跟着华咏章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华咏章忽的停住了脚步。
她迷惑的看向周围:“这是哪里?”
华咏章握紧她的手,声音不知道为何有些沙哑:“军区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