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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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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国,元历十五年,岐州岳县外山道。

秋意渐盛,悬崖峭壁处刮的冷风都捎带着锋利,本该无人问津的山道上正有一群人顶着寒风穿梭其中,他们穿着短打紧衣,头绑布巾,驾着四驾马车,身后堆叠着巨大的红漆箱笼。

“阿嚏!”王二擤了擤鼻子,乌青的唇破口骂道, “这龟儿子天气,说冷就冷,可冻死老子了。”

坐在马车最前头的人上下瞥了一眼王二,出声提醒, “才出城不久,小心点。”

王二不屑地缩了缩脖子,盯着他长过脚踝的布衣长袍, “孙爷有钱,穿的布料又多又厚实,兄弟们可没这待遇,全靠一身横肉撑着,骂两句怎么了。”

孙爷不悦地皱皱眉,却没多说什么,毕竟这批货还得靠他们运到西边。

东家也真是,想钱想疯了!敢雇一群匪寇做生意。

寒风扑面,吹得树叶簌簌作响,而一股粥香暖意竟夹杂在冷冽之中。

“好香!”

“有人在这荒郊野外的生火做饭?”

“这小破县夏日大旱,县里穷得叮当响,估计是谁怕被抢跑这来吃独食的吧。”

“那咱就让他知道,什么叫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七八个大汉中响起一阵哄笑,个个伸长脖子,手上鞭子嗖嗖地抽。

孙爷无奈地摇摇头,紧了紧身上长衫。

晦暗不明的天幕中亮起星星点点,丝丝缕缕的白气顺着峥嵘虬枝爬上月梢,烧得通红的柴火堆上支着口大铁锅,黝黑的锅底下劈里啪啦响个不停。

“小九,不是师姐跟你夸,我这粥煮的,嫦娥吃了都得夸一句,煮的好!”

小九本名并非小九,不过师姐好像从来都记不住她的名字,去年叫小八,今年叫小九,连带着大家也叫她小九,翻过年自己十岁,估计得叫小十了。

小九默默拿起木勺,搅了搅锅里翻滚冒泡的野菜粥,粥香浓郁。

谁能知道野菜是师姐路上随手采的,米、锅、碗、勺都是师姐从师傅屋里顺的,一边拿还一边念叨:来不及了,要来不及了!

风里传来些不寻常的声音,惊动了栖息在枝头的鸟儿,小九握木勺的小手顿了顿,凝神细听,嘟起嘴, “师姐,人来了,但…好像有两拨不同方向的。”

“哦?”林越舟细嗅了嗅,似乎并不关心来了多少人,端起木碗径直递向小九,眼里闪烁着对粮食的渴望, “熟了,来,舀一碗,菜多一点。”

小九: “……”

一群惊鸟扑朔着翅膀从密林上方飞过,时安和石大不约而同地抬头,石大看的是鸟,时安看的是月。

崇山峻岭中的圆月还比不上大漠戈壁中的朔月透亮、硕大,再一低头,□□马已过拐角,打了个湿漉漉的响鼻,停下蹄子,不走了。

通往岐州的路他们选的不是驿道,而是一条小山道,左手边是盘根错节的高山峻岭,右手边是落颗子都听不见个响的深崖,能让人通过的山道统共就三四人宽,他和石大骑着两匹马,勉强有余。

路前方正中间多了两个挡道的人,一大一小,可不就过不去了。

月光下的少女一身浅蓝紧袖布衣,帷帽丝纱下的脸若隐若现,依稀可见散落在肩头的发丝,双耳下垂着两缕简单编起的发辫,发尾末端用一根红绳紧紧扎起,右边缀着一颗小巧精致的银铃,随风而响——叮当。

一旁的稚女头上扎着两个小啾啾,抱着比脸还大的木碗呼噜呼噜地,喝得让人心痒痒。

香气逼人,石大猛吸了两口,这一路上只有干馍可以啃,看到些带汤的热乎儿劲食物难免犯馋,哪怕是粥。

时安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下喉头,正想开口借个道。

一阵轰隆马蹄声夹杂着粗言秽语奔至耳边,领头马车“吁”地一声刹停,后面跟着急停,带起滚滚尘土。

林越舟敢肯定,有脏东西落到粥里了。

她若有似无地拂了拂面前的空气,昂头一口气喝光碗底的野菜粥。

“呦,还是个女子。”王二回头看了一眼蠢蠢欲动的兄弟,反手一撑,跳下马车,言语挑逗, “小妹妹,吃的什么呀,粥啊,喂哥哥一口。”

石大生得魁梧,闻言感觉一阵恶心,按捺不住想要挥舞的拳头,眼冒怒意, “公子,让我去教训教训那一群莽夫!”

“不急。”时安单手拽着缰绳,目光落在女子腰间左右,左利剑右短刀, “她不是个好相与的,且听听她怎么说。”

只听她捏着嗓子答道: “好呀,哥哥快来。”

石大感到眼前一黑,那脏手都要掀起女子帷帽了!

但下一秒就让他实实在在地眼前一亮。

林越舟右手随意将木碗丢在黄土路上,左手自腰间滑过,收回,手起刀落,一片寒影掠过,王二还没看清发生什么,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动弹不得,紧接着一阵剧痛深入骨髓。

猩红血液自腕处一滴一滴没入黄土中,悄无声息,徒留王二一人的尖锐暴鸣声刺破云霄。

石大发出“嘶”的一声,侧过半边的身子又翻了回去。嗯,公子说得对,不是个好相与的。

“哥哥,还喝嘛?”

这一声,依旧娇俏却听得众人头皮发麻,黑云遮蔽圆月,惊鸟飞回枝头。随着地上身影渐渐拔高,叮叮当当的银铃声在悬崖峭壁间回转往复,匪寇们仿佛中了十面埋伏般惊慌失措。

“这声儿…”孙爷蓦地瞪大双眼, “银铃女匪!”

本来他不想管这群匪徒行事,管也管不住,只要路走通,货出手,他就好交差,但眼下他却不得不站出来制止一下。

早在岐州境内,店小二看他们一伙人运货就提醒过,干净买卖随便走,若是心里没底,还是早早回去,不要人财两失。

据说银铃女匪这两年才活跃起来,不干那些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肮脏龌龊事儿,她专截伤天害理的匪徒,每次都会在发辫上缀一颗银铃,打起架来,就像有人在一旁奏乐,可动听了。

于是,道上人亲切地称呼她为“银铃女匪”。

孙爷急忙下车抱拳,向前大走两步,脸上挂着生意人的标准笑容, “小兄弟不懂事,还望女侠见谅。”

“这锭银子,望女侠收下,放我们一行人过去可好?”

孙爷摊开掌心,一锭十足的纹银躺在中央,林越舟打眼一瞧,估摸着有个五十两,轻呵一声, “贵人出手真是阔绰,敢问做的是何方生意?”

“小本买卖,不值一提。”她没有收下的意思,孙爷脸上有些挂不住。

王二觑着空抖着手往后退了两步,血淋了一路。

“我看你跟他们不太一样,站远点,小心血沾你身上。”

隔着帷帽,孙爷看不清她的表情,话还是听得懂的,但脚下纹丝不动,垂下的手攥紧纹银,皱起的眼角透露着威胁之意, “江湖人敬您是位女侠,我想不是因为您乱杀无辜吧。”

敬我是女侠?

明明一口一个的都是女匪,匪徒叫我匪,衙门称我匪,怕事的百姓也叫我匪,毕竟哪个好人家的女孩敢去截匪啊。

林越舟嘴角浮出一丝不明笑意,双臂环抱于胸前,细细数落起来, “你们一行人打东边来,往西边去,从凤鸣县进城,又从岳县出城,在岐州一共呆了三晚,州府县城里面什么破落样,不是没长眼睛瞧不见吧?饭都吃不上的一群劳苦人,你们过个路,还砸了两个摊,打得一位老者奄奄一息,事后进官府不过半日就顺利脱身,赔了半贯钱,够他们爷孙两过几天啊!”

原来是为一桩小事,孙爷心想这人也忒事儿精了,他不怕别人求财,就怕别人不求财,单求个理字!

“既是如此。”他的脸色冷了一瞬, “得罪了。”

什么女匪不女匪,横竖是个女子!东家雇几个大汉图的不就是这种时刻能派上用场嘛。

孙爷急退几步,王二一众人等听她像训狗似地编排不停,心中都憋着口气,纷纷从箱里抽出家伙什,什么铁棍、长刀、杀猪刀的,各式各样,讲究一个顺手。

他们黑压压一片,气势汹汹地涌向前,喉咙里连发出“嗬嗬”的声音,跟乌鸦似的,贼不吉利。

风吹帷帽,利刃出鞘,刀光剑影间,时安及石大翻身下马,匆匆向前,小九一面将腰间水壶取下用来洗锅,一面出言制止, “书生就别再向前了,小心伤到自己,书童…魁梧的书童叔叔,等会儿可以帮我搬一下这口铁锅嘛?”

时安及石大为了掩人耳目特意换上青衣长袍,背上装书用的书箧,活脱脱一副进京赶考的书生模样。

“我师姐一个人可以的。”

小九利落地擦着锅,眼神不时偷瞟向师姐那头,时安盯着她的招式看了一会儿,胳膊肘戳了戳石大, “去,帮小姑娘洗下锅碗。”

热粥带来的香气弥漫在尘土血腥味中,林越舟左手持短刀,右手握长剑,一刺二挑三劈四砍五偷袭,一招接着一招,打得王二等人毫无招架之力,虽不至于真要了他们性命,但身上的衣物着实是更透风了点。

孙爷眼疾手快,这等危险事自是躲在马车后,露出两个眼睛偷摸地看,身上干干净净,没受半点伤。

林越舟权当没看见他,这左山右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能跑哪去,跑回县里,不过自投罗网四个大字。

她自顾自地弯腰搜身,什么臭袜干饼都扔一块,偶摸到几块碎银,就放到一个绣了小舟的蓝色荷包中,小九拿着粗麻绳、一尺宽的黑布条屁颠屁颠地过来搭把手。

绳是用来捆人的,布条子是拿来蒙眼的,此时石大还在吭哧吭哧地涮锅。

这煮的不是粥嘛,咋还糊底了呢?

她将这群哼哼唧唧腻歪个不停的“壮汉”捆了个严实,打眼一瞟,嘿,老头想跑。

孙爷在马车后躲了半天总算看明白了,江湖传言是真的,银铃女匪不好惹,该跑还得跑。

只不过他一条腿刚搭上马车,另一条的膝弯霎时软了下来,连带着整个人从马车上扒拉了下来,对着马蹄行了个大礼。

林越舟拍了拍拈石留下的灰尘,四下一留神,抓到个无所事事的书生,长发如墨,简单地用一根黑色发带高高束起,只额前留了两撮碎发,微卷。

眼神交汇的刹那,时安心中冒出个不好的预感:她不会连书生一起劫了吧。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觉得靠谱, “喂,那边干愣着的书生,别光看热闹了,过来搭把手啊,去把那个老头给我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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