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多云,云层之厚,掩住了月亮的踪迹。
距离西郊宅子一里地的位置,聚了七个人,五驾马车,两匹马。除林越舟、时安和石大外,便是李云飞带着手底下三个兄弟。
众人都蒙了面,林越舟不知他们长什么样子,他们也不识林越舟的模样。
李云飞听说了这等事,二话没讲,当即挑了三个最能打的兄弟随他一起救人。
计划很简单,她踩过点,负责放火,再进内院接人;时安能打,负责摆平外院巡卫;石大和李云飞守在角门外,将人带到马车上,在六十里外的破庙汇合,照着人牙子写的单子稍加询问,分成五批,各自送回底下五个县去。
这边前头窸窸窣窣地摸路避人,宅子后头也并非一派祥和。
宁语琴及一众姑娘早早熄了灯烛假装睡下,好叫看管婆子们松心回房休息。
后院的婆子丫鬟,无论是负责照料的,还是浆衣洒扫厨下生火的,都兼着一个任务,就是不能让人跑了!
跑了自己是要被问责的,不过做了三四年的都知道这里日子安稳的很,哪怕是那些个独住小院的都摆不起什么款儿。
大人一个不高兴就将里头的人换了,叫别人住进来也是常事,这院儿早不知住过多少人了。被赶出去的可就惨了,找人几经转卖,这辈子就算毁了。
金婆子听说昨夜宅子里进了贼,比之往常多留了些心,提灯绕着院子走了走,没啥异样,才歇息了去。
黑灯瞎火中,宁语琴坐在床沿,紧抱着怀里的小包袱,里面是一些金银细软,严峰给她的,她从不稀得用,现下倒成了自己的逃命钱。
外面没了动静,她悄悄起身推开一条门缝,动作缓而慢之,在一片漆黑中跑到隔壁厢房里。
人多些,她安心。
厢房里的算算岁数她都可以叫一声姐姐,眼前三个姐姐正绑着一个姐姐,还堵着对方的嘴,她见了不免小声惊呼, “你们这是做什么?”
其中一个身量最高的叫陶蓉儿,朝她嘘一声,轻声道: “昨日我们说好了的,今夜一起行动,谁也不是那个贱骨头,想过这娼/妓一样的日子,可这临到头了,大姐反倒怕了。她觉得逃不脱,这州里最大的就是知州了,谁能从他眼皮子底下带走人?就算一时逃脱了,也会被寻回来的。”
她口中的大姐在这里呆得最久,足足有四年,也不过二十岁,陶蓉儿给她松了嘴,大姐不吵不闹,反倒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
“你们来的时间比我晚,没见过那狗男人折磨人的手段。不怕跟你们讲,这宅子后头不道有几个坟头呢,都是从这里出去的。你们要真能跑了,大姐为你们高兴,但跑不掉呢,他是万万不会冒着损害官声的风险让你们活着的!你们跑,我不拦着,但把我捆了堵了打晕咯,我也好有个交代。”
说罢,抬头示意陶蓉儿将她嘴给堵上。
在座几位脸上带上些愁容,大姐说的有道理,宁妹妹讲的也不是很清楚,只说今夜府里会乱,到时从角门跑,其余的如是谁要救,为什么要救,救了之后送去哪都是一问三不知。
宁语琴年纪最小,心却是最定的住的,看这架势,要乱!
“诸位姐姐长我几岁,容小妹说几句。”
不管走不走,大家都是不敢声张的,屋子里静可闻针,纵使宁语琴说得再轻,大家也听得清楚。
“诸位姐姐想想,咱们都是怎么到的这儿?到这后不缺吃不缺穿,但各位心里痛快嘛,日子尽兴嘛?方才大姐也讲了,宅子后头是埋着坟的,那是跟我们一样苦命的姐妹啊!”
“我们现在有这个机会可以逃,不去试一试,难道真的要等到年老色衰烂在这宅子里嘛,抑或是惹大人不快了,转手卖到窑子里又或是当个物件儿似的送了,继续遭人践踏嘛?”
“大姐的担心有道理,但活路是自己挣出来的!我们窝在这后头,脚下是不可能自己生出路来的!妹妹言尽于此,诸位姐姐若有怕了的,便随大姐一样,我定不会连累了你们。”
一时静默,陶蓉儿率先站到宁语琴身旁,道: “大家也别琢磨了,本就是定好的事,还有什么好想的,逃出去过清清白白的日子,多好。”
“好!姐姐是个明白人,犹犹豫豫的可不是个成事的理儿。”
大家不敢吭声,便用力地点点头。
宁语琴一看,行!又问道: “其余各房的姐姐们没什么变动吧?”
她是真担心还没逃出门,自己人先坏事的。
那人可说过,自己看不住人,是谁都救不了的。
陶蓉儿大手一挥,道: “都好着呢,没有大姐一样的人物,她们想不了那么多,只盼早点出去才好。”
“行,另两个院里的也去东边厢房汇合了,咱们先等着吧。”
众人心里打着鼓,屋子里只有彼此间并不均匀的呼吸声,大姐靠在柜边扭了扭身子,嘴里支支吾吾的,竟没人注意的到她。
她用舌头使劲一顶,把布团吐了出来,正想说话,外面响起叮叮咣咣的敲盆呼喊声, “走水了!走水了!”
大家心头一震,乱子来了,没有片刻犹豫,拎上包袱冲了出去。
大姐心里慌乱,没敢大声叫,但着急,低声喊着, “带我一个!我也要走!带上我!”
太吵太混乱了,只有走在最后的陶蓉儿听见了,她看了一眼前面猫腰速速离去的姐妹们,一跺脚转头给大姐解开绳子,边解边骂: “就你事多!要走不走的,你就在这养老好了!”
大姐只笑笑,由得对方骂,这事她不地道拖后腿了,她知道,顺手捡起一旁的棒子递给陶蓉儿,道: “我要是坑害你们,你当头就给我来一棒!叫我死在这儿!”
“要你给我立誓?走!”
林越舟一身短打,去了面纱,弯腰捂面压嗓子,手指得高高的, “那边!那边!哎呀,好大的火啊!”
前来救火的有婆子有巡卫,手里端啥的都有,盆、碗、酒壶,后面总算有了秩序,一个个地提着大水桶过来救火。
她怕火不够大,声势不够乱,除了柴房,连同不远处的灶房一同点了,事毕,端着从灶房里拿出来的铜盆装作忙着装水的下仆逆着人群往后院走。
她得看看那群姑娘有没有被拦住。
还真有!
金婆子听到府里着火,第一时间去安慰连小娘子,什么“不必担心,府里人手多,火一会儿就灭了,小娘子安心歇息”之类的,谁知半晌没个回声,推门进去看,人没了!
她当即嚷嚷起来,火从东边烧起来,人必然是往西边跑的!
但府里现正是闹腾的时候,她喊破嗓子,也只有几位隔壁院没去救火的婆子丫鬟听得到,再一查,自家院里的也没了,通铺里的也没了,都没了!
五六个婆子丫鬟一合计,往西边追去了。
宁语琴等十五号人,目标大,路上还得避着巡卫,走得慢,走了一半就被追上了。
半拉半扯间,眼见着婆子丫鬟要被压制住了,一队守卫循声赶来,五六个人执着火杖,腰间挂着森冷的铁棍。
这队人是宅子里新招的,刚来没两天,府里布局都还没搞清楚,就又是火灾又是混战的。
婆子扯着嗓子喊道: “这是大人侍妾!跑了咱们要吃罪的!”
……
外院,时安拖着最后一个守卫丢到墙角,放眼望去,一条通廊里布满熄灭的火把和晕厥过去的守卫。
他甩了甩手里的巾帕,心道:她给的蒙汗药真好用,不用动太激烈的手就能将四五队人收拾了。
火烧了有一段时间了,没看到人出来,他不由得往里走一段,越临近越能听清哭声和怒吼声。
不待犹豫,他疾跑起来,踏踏两步翻过冰冷石壁,耳边风声呼呼而过,在高处看得分明,人堵在了二门口。
几个女子被婆子压在地上,另一头是一队守卫毫不留情地挥着铁棍。
他怒从心起,奔至二门,手搭上一人的肩,一拧一蹬再将身子向后一折。
紧接着夺下铁棍,往脚下踩着一个女子的守卫脑袋上砸去,那人捂着头闷哼两声倒下了。
门的那面,林越舟堪堪赶来,二人对视一眼,点头致意。
这边只剩几个婆子丫鬟,她一手拎起一个丢到后头去,为了防止她们乱叫唤,给她们放晕了。
再抬眼一瞧,他那边倒下一片,姑娘们正忍痛闷声朝角门跑去。
穿过连廊,看到排成串的守卫们,姑娘们心里一惊,走在后头的宁语琴更是问道: “这...该不会都是你杀的吧?”
林越舟笑笑,道: “我这半张脸有这么穷凶极恶吗?没死!都晕着呢。”
宁语琴感自己问错了话,面上有些讪讪,道: “姑娘的面相不用看,想想都知道是极好的。”
夹在中间的姑娘们闻言连连附和,她笑骂一声, “还有功夫打趣我了?快走!车就在宅子外一里处,有人接应你们,你们先走!”
角门外,石大和李云飞双双探头,心道:怎么还不来呢?火都快扑灭了!
刚焦急完,里头传来声响,门早已松动,最先出来的是时安,护着后头的人一个接一个。
石大和李云飞一前一后,领着人到马车处,一车上胡乱地上几个人,开始往破庙驾去。
马车渐渐驶离视线,宅子东南角的浓烟慢慢稀薄,没有人追出来,林越舟和时安才放心地一道驾马离去。
这偏宅新招的仆人不比常年在大户人家做事的,处理事务的反应速度要慢上许多,更何况这宅子还有两个主人。
既要去通报严峰,还要去知会郭雄,府里正缺一个定主意的人,加上大部分的守卫都被放倒了。待火灭了再正式开始追查,还要好一阵呢。
过了子时,云层稍稍被风吹得稀薄了些,浅淡的月影照着底下的石子路,林越舟猛吸一口清冽的空气,感觉五脏六腑都受到洗涤,心情大好。
“你挺能打。”
“你也挺会放火,常干?”
“呵,损人这事你倒是常干。”
时安无声地笑了,猛驾一声, “过奖了!”
二人一面逗趣一面没忘记追上马车,他们是纯骑马,马身没套车,比载着人的马车要快上不少,不到两炷香的时间就追上了。
又共骑一会,到了荒废破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