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守卫在基地门口的少数几个士兵外，遗留在安全区的士兵全体出动，包围住市中心那栋诡异的大楼。
这是一栋上流人士平时用来豪赌的聚会场所，叫做富贵堂。
83号安全区管理相较其他区更严格，入夜宵禁是不分对象身份的。
所以到了宵禁的点儿，富贵堂就人去楼空了，只剩下富丽堂皇的灯空空亮着。
夜间门口只有几个持枪守卫守着，很少会有闲杂人等往这边走。
此时此刻，一个个的居民如僵尸般僵硬地向富贵堂移动。
他们走进富贵堂的大门后不久都会发出惨叫声，但这些凄厉叫声没有唤醒一个接着一个鱼贯而入的居民。
接到警报，从装甲运兵车上跳下来的士兵第一时间就拉了隔离带，拦截住了那些不要命送死的居民。
“长官，你快看他们的眼睛，没有瞳孔！”士兵卡住其中一个居民的下巴道。
这居民口流白沫，身子抽搐，四肢扑腾。
士兵一时没制住，让居民得了自由，又转身向富贵堂迈步。
他们就像是必须洄游繁殖的鲑鱼般，耗尽自己的所有生命也要前往大楼。
长官紧紧皱着眉，下令：“用手铐将他们的手脚全拷上，不准再让他们靠近那里。还有，马上去统计这批居民的身份，他们是受了什么影响会来到这里。”
士兵们得了令，立马行动起来。
无数狙击手架起狙击枪对准了静悄悄的大楼，汗水从鼻尖渗出来，他们的瞳孔死死卡在狙击镜中央的十字上，不敢有丝毫松懈。
子弹这种物理性的伤害对噩兽的伤害性不高，尤其是这样无影无形的A级噩兽。
可是，神女她们还没到，他们就要肩负起最前线的战斗，哪怕他们会死伤无数。
因为身后是密集的居民楼，是昏暗的玻璃后一双双害怕的眼睛。
夜里的风中传来了几声呜咽，银河的圣歌荡荡悠悠，掺着泪水混着哭声。
歌声传到了富贵堂，风吹起了黑纱裙尾和高高束起的马尾。
一个带着绿色面具的姑娘站在富贵堂最高的塔尖上，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没有一个狙击手从狙击镜中发现她的身影，而她只是站着，什么都没做，眺望远方。
一辆大卡正疾奔而来，车灯所过之处，无数居民打开了窗户，点亮了灯，为她们送行。
神女和修者赶来了。
面具姑娘迎着长风纵身一跃，从百米的建筑上跳了下来。
空中一只飞鸟接住了她，她驾驭着飞鸟隐入黑暗。
*
“一个A级去了这么多人……我们应该不用去吧？”顾思乔问。
第一批去的神女都是管理局经验丰富的神女，现在管理局里剩下的就最近新招的这批神女了。
没有一个人喊她们这批新手去。
“看队长。”长生又啃起了玉米。
“不凑热闹，你们回去睡觉，我去给人家守梦去。”梦无双道。
天大地大，打工最大。
“也有新手神女去了。”萧锦富指腹摩挲着刚刚拿出来的紫罗兰之箭，她低声道，“我睡不着，能自己一个人去吗？”
梦无双扭头，平静的目光与萧锦富交接。
对方脸上的坚定让她顿了下，梦无双回：“这是你的自由。”
得了队长应允，萧锦富飞奔向训练场外。
顾思乔看得目瞪口呆，“好家伙，就这么着急干出一番事业吗？命都不顾啦？”
梦无双看到顾思乔拧在一起的眉毛，叹口气，“你如果担心，你也可以去。”
顾思乔抓了抓后脑勺，“那我先去了，长生，你跟着队长，别让她做噩梦啊。”
长生点头。
目送那两人离去，长生笑眯眯道：“我感觉我跟对人了队长。”
梦无双轻轻哼一声，用自嘲的腔调道：“为了点臭钱就放弃救助别人？”
“这叫有自知之明，明知不可为就不该为，人生在世，学会放过自己。”小道士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你真通透，未来一定是鸡汤大师。不过真不是我不放过自己，是那富豪不放过我，我和他签了五天的试用期，今天是最后一天，我要是不去，不仅要被辞退，连前四天的工钱都不给我！”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再不创收，她存在饭堂的剩菜剩饭就要吃空了。
“好！队长，你一定会被正式录用的！”长生道。
梦无双点头，忽然智能腕表震动了下，有条信息跳出来。
【小梦啊，我家老爷失踪了，今天您先不用来了。】是富豪家的管家发来的。
梦无双心脏抖了抖，右眼狂跳，飞快回了信息，【出什么事儿了吗？】
【市中心的A级噩兽吞了老爷，现在家里乱成了一团糟，大少二少都来说老爷一定死了，逼问遗嘱在哪儿。夫人不信老爷就这么死了，正在和交好的神女联系营救老爷。】
梦无双眼冒金星，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将她给砸死了。
“队长，你吃坏肚子了吗？”长生过来扶住她，很为她五颜六色的脸色担心，“该不会是你的剩菜发霉了吧？”
梦无双紧绷着拳头，从牙齿里蹦出一句话，“长生啊，我想开了。”
“队长，你看起来是想死了……”长生从她口袋里掏出糖果，剥了糖纸要喂给她。
梦无双狠狠咀嚼，“是苦的。”
“完了，毒出幻觉了，等下我该怎么给他俩交代。”长生急得团团转。
“走，我们也去市中心。”梦无双深呼吸。
“啊？”长生懵逼脸。
又一道信息发过来，管家问：【小梦，你有没有熟悉的神女能帮忙的，夫人说不论老爷是死是活，只要能找到他，都重重有赏！】
梦无双目含暗火，回：【请夫人放心，我会……杀了那个狗杂碎！】
*
梦无双赶到市中心的时候，神女与修者已经和这栋神秘的大楼打得不可开交了。
一路之上，车辆穿梭过一栋栋居民楼。
昏暗的灯光下，玻璃窗后惊恐又绝望的目光如同最黑暗的海洋。
只是对视一眼，就觉得灵魂要被他们吸进海洋里，沉溺下坠，永无止境。
求救的人会一次次杀死救援的人。
梦无双不愿多看那些目光，所幸闭眼小憩。
急刹车中两声又短又促的喇叭声迫使她睁开了眼，长生低声道：“路中间跪了几个老人。”
梦无双摇下车窗，不动声色看着那几个失神丢魄的老人，他们脸上多是绝望之色，身上湿漉漉的，有股很重的火油味儿。
而站在老人中央的年轻人神色癫狂，张开双手质问上苍：“神啊，你真的降临到我们这个地方了吗？”
“让开，管理局执行任务！”司机狂按喇叭。
年轻人好似没有听到，环顾四周，无数人走了出来，藏在黑暗中怯怯看着他。
忽而，不远处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像是在爆破大楼，整个地面都在轰隆隆作响，硝烟与凄厉的哭泣伴成交响曲。
“不能炸啊，不能炸啊，我丈夫还在里面……”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从屋里踉踉跄跄跑出来，拍打着梦无双所坐的车，“你们怎么可以直接就炸了呢，怎么可以这样，我孩子还没见过它的父亲，怎么可以这样！”
长生想打开车门去扶她，被梦无双按住了手。
拍打到最后，孕妇失去力气倒地痛哭。
老人中央的年轻人声音愈发大了，声声悲切。
“睁眼看看吧，瞧瞧这满目疮痍的面孔，颤抖惊恐的目光，神，它从来没有降临过！我们是罪人，我们都该死啊，我们死了，神就原谅我们了。”
“我们都该死啊……”
“我们都该死啊……”
“我们都该死啊……”
老人们重复着这些话，果断又决绝地点燃了身上的火油。
苍老的声音带着期盼：“我们死了，神就原谅我们了。”
大火烧红了围观人一张张木然的面孔。
他们看着老人在火中浴火，祈求着神明能降临拯救痛苦的人类。
梦无双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她低声：“之前我觉得像银河这样的组织很没有意义，给身处末世的人树立起一个人死后能到昆仑巅的信仰，得善念就可以长生。现在看来，是比这些邪.教好很多。”
她打开车门下了车，蹲下来取了小腿后的匕首，一个快步冲进了熊熊火焰中，动作利落令人咋舌。
“不能杀人！杀人要坐牢的！”长生在后面大喊。
“啊——！”一声惨叫四荡。
长生瞪大眼睛，“完犊子。”
一道穿着连衣白裙的身影从大火着慢悠悠走出来，火焰在梦无双裙摆上开满了莲花。
如同火焰里出生的精灵优雅美丽。
手中刀尖上挂着一块鲜血淋漓的肉块，她嫌弃地往地上随手一丢，如白瓷般的小脸上盛了点微笑，“这辈子是不想二进宫了。”
男人从火里滚了出来，双手捂着溢血的嘴巴，到其他修者面前阿巴阿巴控诉梦无双的罪行。
她割了他的舌头，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其他修者恼地一脚将他踹飞，“什么臭屌玩意儿！”
燃烧的老人用防火毯救了下来，皮肤大面积烧伤，被送到医院去，他们还喃喃着要神明来救大家。
梦无双环顾四周，焦糖色的眼眸因为火光更加明亮。
“安全区出现噩兽让大家受惊了，说真的，噩兽的恐怖我们都知道，它给人精神上带来的摧残是潜移默化的，看不见前路的未来确实令人绝望。就像几千年前的人类被驱使着修建长城，他们一批又一批死在帝国的劳役中，最后换来的是整个盛世。”
“现在末路中还有我们在坚守，我们懂得团结，懂得互助，世界上没有一个种族能像我们一样可以改造世界。也许几百年后，几千年后，我们的子子孙孙还能活在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噩兽的侵扰，幸福地活下去。”
“神是没有降临，那又如何呢？我们难道不是自己的神吗？”
“我们就是自己的神啊。”
众人沉默地看着她，安静感受着长风轻轻拂过面孔。
此时他们才想起，这风在这儿已经刮了几亿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