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中十丈软红,城外也是山温水软,庄子倚着一座小山,虽然偏僻,景致却也不错。时值仲春,青色的稻禾在田里随风齐刷刷舞动,一副国泰民安粮草充足的喜人景象。
管事常会带着客人在庄子里走动,庄子里的人都习惯了,路上碰到的人有点面子的便赔着笑和管家打个招呼,一般的只低头而过。
走了快一刻钟才到了庄子后面的几排矮房子,房子离小山较近,后面便是绕着山边的小河,方便洗刷。
此时端阳刚过不久,稻田的活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农户都轮着班下田,房子边上有十几人在洗衣服和整理农具,管事叫了一声:“过来个人!”
那几人张望过来,见是管事叫人,有一个瘦却高的男子微弯着腰跑过来:“诸管事,有什么事么?”
诸管事看了看他:“许狗子,刘大壮呢?”
许狗子道:“大壮啊,怕是上午做活累了在歇着吧。管事找他有事?我带你去他屋子吧。”
管事点点头,许狗子又好奇地看了看陆修和刘怀专,陆修和刘怀专都对他笑了笑。
许狗子不由自主也回了一个笑,却缩了缩脖子,意识到这两人比管事高贵,不敢耽误,引着他们来到最后一排的最边上一间屋子,那屋子显得比边上的都要新一些,小一些,他也不知道向谁解释道:“本来是两人一间的,大壮鼾声太响,阿牛便和他一起另建了间屋子,一人一间了。”
这片地临山,石子多,本就半荒着,多建一间少建一间诸家也并不在意,反正材料和人工都是他们自己弄。
许狗子在门板上拍着:“大壮!大壮!诸管事有事找你,你醒了吗?”
拍了几下见没回应,便直推进去,一边说道:“大壮,你还睡着呢?”
陆修和刘怀专跟在管家身后一步右侧,全身戒备,如果刘总察觉不妙冲出来或者要动手,陆修便可左手拨开管家,右手取出兵器应对。
但许狗子推开了门后,陆修眼利,从许狗子身后看进去,便觉不好,几步上前,一手拨开许狗子。
从明亮的屋外乍然走到光线阴暗的屋子里,许狗子一时还没看清楚,被陆修用力拨开后踉跄撞在门板上,门板啪一声巨响,许狗子忍痛,不敢吱上一声。
这边陆修几大步跨进屋里,刘怀专随后,失声道:“没有人?”
屋子不大,因为是自建了给一个人住的,不过丈半见方,一张床,一张窄桌,一张椅,床是自己搭的,倒是张了个破旧帐子,应该是田间山边蚊虫实在是多,帐子里的床上一张席子上一条薄被胡乱叠在一角,桌椅应该也是自己从山上伐木自己拼接的,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陆修迅速察看整间屋子,桌上有一副碗筷,碗里的饭菜还剩一半,早已干硬,没有衣物巾子,屋子干净得水洗一样。
他转身问许狗子:“他人呢?”
许狗子也看清楚了屋子里的样子,十分讶异,他回想了一下,才道:“不知道啊,对哦,我今天都没看见过他。”
他回头望了望另外十来个人,管事不耐烦,直接问那些人:“你们今天看见过大壮了吗?”
过得一会儿,陆陆续续的回答:“咦,今天是没见到过大壮啊。”
“今天不是大壮和我们都不轮班吗?”
“对啊,所以昨天晚上我还和大壮去山上打猎到半夜来着,今天我起得晚了,到现在也没见到人。”
“我也没看到过他。”
“这小子去哪偷懒了?”
“莫不是去扬州城里了哈哈哈……”
陆修回头问许狗子:“和刘大壮比较要好的是哪几个?”
许狗子摇摇头:“大家都处得挺好的啊。哦,他有几个同乡,不过是住前头的。”
刘怀专则对管事说:“你们问问他可能去哪里了,再派人去找找刘大壮。”
管事点头哈腰地指挥那些人:“你们,去找找刘大壮!再问问他那些同乡他会去哪里,快!找到刘大壮有赏!赏十两银!”
十两银子对扬州富商来说不过指缝里随意漏下的数,但对普通百姓尤其这些农户来说可不是小数目,那十几人哄地一声奔散开来。
刘怀专低声道:“真是个伶俐的管家 。”
陆修细细看了看门和地下痕迹,摇摇头:“刘总应该是今天凌晨离开的。”
刘怀专“啊”了一声,十分惊讶。
陆修指着整个房间:“他再穷也该有换洗衣物,整个屋子不仅没有衣物连个洗脸擦身的巾子也没有了。”
他又指着桌子的碗:“饭菜还剩一小半,干硬失水的程度在这种天气里表示已经过夜,说明这是昨天的晚食,看上去像是昨晚就离开,但刚才有人说他昨天晚上一起去打猎了。”
他又指着地上:“再有,扬州今天早上下过雨,现在是下午,无缘无故他不可能从昨晚睡到现在不出门,但是地上并没有他的脚印。”这屋子并没有屋檐,门口便是湿地,只要上午踩出过门,就定然踩到过雨水,沾过雨水的脚印不容易这么快干,就算干了,屋里屋外都是泥地,痕迹也是不同的。
屋子里没有他踩过雨水的脚印,说明他要不一直在屋子里,要不出去了就没有再回来。
当然,也有可能早上出去吃早食,顺便就出去到晚上再回来也可能,但结合屋子里连换洗衣物都不见了,就显而易见了。
刘怀专恍然,道:“可是他怎么会这么巧刚刚好在今天凌晨离开?”
陆修道:“第一,顾正的小厮半个月前便在此地见到刘总,这一点刘总定然是不知道的,否则应该早就走了,不会一直呆到昨天。第二,我们在得到顾正的口供后虽然不是马上出发,是在第二天午食后出发,但我们是一路快马,驿站换马,而且只休息了两个时辰,赶到扬州的速度虽不是最快,但……”
但是,刘总刚刚好提早了半天消失了。所以刘总的离开是巧合的可能性很小,换言之,有人比他们快了一步。
刘怀专看着外面:“也许他们能找到他,说不定刚好他有事……”
有事出去怎么会把换洗衣物和巾子都一并带走呢?
他叹了口气,困惑:“这怎么可能呢?就差半天!不可能走漏消息啊,难道监狱里有……”
陆修肯定地说:“顾正和我说话的时候,是在大理寺的监狱里,大理寺最近斩了一批人也流放了一批人,监狱空了许多,他住的牢房周围几间房都一个人也没有,狱卒也站在远处,他本来便担心大理寺里不安全,因此说话的声音也很低。”
之后他什么也没说就出来了,只有吃饭的时候和三人交代才说了几句。
但是,他从来没有去过大理寺监狱,这其中……
还有,徘徊食堂客人多,他们的包间在二楼角落里,两面是墙,隔间客人还没到,说话声音又低,且只说了两句而已,不存在无意间被人听到的可能。
刘怀专忽道:“还有,会不会你离开后,大理寺有人问顾老太爷,顾正与你说了些什么,那人是顾老太爷相信的人?又或者,顾正被拷打不得已招了出来?”
陆修眼神一凝,这些都并非不可能。
可是那样的话,是谁要让刘总逃走?换句话说,是谁要用刘总的手杀顾严?
顾严之死,朝堂震怒,皇帝都严令查案到底,两京大理寺同办。
可是同时,派陆修来南京的人却令陆修不要过问,如果是对大理查案避嫌,但皇帝又明明表彰了他,让他协助。
疑团重重。
陆修忽又摇摇头:“如果是这样,他们为何不干脆杀了刘总?”
杀了刘总是最好的结案方法。
因为嫁祸给顾正让顾正背锅,相对于直接杀了刘总这个凶手,要麻烦得多。
刘怀专道:“或者,有人有把柄在刘总身上?”
只一想便不可能,能令陆修的上面都顾忌的人,怎么有可能让一个握有自己把柄的人来杀顾严?
顾严并不难杀,并不需要勇武之人当街诛杀,悄悄地下个毒都可以。
陆修只觉得面前一团迷雾,且越来越乱。
他轻声道:“刘总如果在今天凌晨离开,那么来传讯的人几乎与我同时得到消息,只是他立刻就出发来扬州了,而我们,迟了半天一夜。”
两人相对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