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显然没料到秦允显会问这个,“啊?”了一声,面露难色说:“这个......这个......我......我......我不是已经说了没有啊。”
秦允显见他撒谎,二指一弹,一小光点飞落在张安脖颈处。
光点顺着张安粗短的脖子滑入衣领。他突然浑身颤抖,面部五官胡乱飞舞,张嘴笑声不止:“我说!我全说!哈哈哈......”
秦允显指尖轻勾,收了那令人奇痒难耐的小术法。
张安笑得几乎背过气去,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喘着粗气道:“那小娘子确实在我家,就藏在书房隔壁的密室......我娘亲自安排的......”
秦允显挑眉问:“令堂这般纵容,就不怕张大人知晓?”
张安嗤笑一声,满脸不屑:“发现又怎么样?只要我娘甜言蜜语,那老东西能奈我何?先前曹晟当街告状,那老东西将我关了起来。我娘为此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那老家伙就信了我没做,还不是把我放了!”
秦允显没想到张蒙外表看似强硬,实则还是个宠内的主,道:“哦,是吗?可是张大人一向品行端正,美名远扬。你这样,就不怕毁了他一世英名?”
提起这个,张安突然暴怒,面目狰狞道:“哼,爷可不管!自从那老家伙回来后,每日只知逼我读书习武,不让我出府寻乐子。一句话说得不好,就是家法伺候。爷可是个男人!哪能半点荤腥不沾?!偷个女人玩怎么了......一个老不死,管的也太严了,要不是看他是我爹的份上,我早就下药毒死......”
“孽障——!”房门轰然洞开,张蒙闯了进来,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张安顿时面如死灰,两股战战,肥硕的脸颊不住颤抖:“爹......爹您怎么来了?”
秦允显起身,暗中解了张安的缚身术,与叶晤退至雕花屏风旁。烛影摇红间,他唇角噙着一抹冷笑,冷眼旁观这场父子对峙的好戏。
张蒙大步上前,抬腿便是一记窝心脚,将张安踹得四脚朝天。这位沙场老将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逆子厉声喝道:“老夫半生戎马,才挣下这点清名。而你这个畜生!你......!”话到嘴边,竟气得说不下去。
张安连滚带爬扑到张蒙脚边,一把抱住大腿哭嚎:“爹!儿子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吧!”
张蒙厌恶地甩了甩腿,却发现对方抱得死紧。手按在剑柄上,似乎想要拔剑,但转念一想,若是真动了剑,自己恐怕就要绝后了。于是,他抡起铁拳,照着那张肥脸狠狠砸下。
“砰!”
张安的脸上顿时多了一个对称的黑眼圈。那肥硕的身躯如烂泥般瘫软在地,竟是直接昏死过去。
秦允显在旁看得心惊肉跳。不愧是沙场宿将,教训起儿子来都如对敌般狠厉果决,没有半分拖沓。
张蒙胸膛剧烈起伏,望着地上昏死的儿子,眼中怒火渐熄,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言说的痛楚。
即便再不成器,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转身对秦允显郑重抱拳:“张某教子无方,让秦皇孙见笑了。今日之后,老夫一定严加管教,回去就放人,并带着重礼亲自登门道歉。”
秦允显微微一笑:“张公子年少无知,偶有行差踏错在所难免,大人不必过于苛责。”
张蒙静立不语,昏黄的烛光映照着他鬓边斑白的发丝。古铜色的面容上也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眸里,沉淀着化不开的沉重。
晨起练武时,忽闻侍从来报,道是邀他观一场好戏。得知事关独子,当即披衣上马,匆匆赶来。方才立在门外,有关曹晟之事的来龙去脉,听得一清二楚。
前日秦允显救治皇后后,当庭向从东阳讨要他作主将,早已传遍朝野。他活了大半辈子,怎会不知此次特意邀他前来,明面上是请他“观戏’,实则是给他留足了体面。
一来,让他看清家中真相,二来,又将这丑事控制在私密范围。这样既保全了他一世英名,又免了张安牢狱之灾。更将招揽之意摆在了明处。
片刻后,他忽然长叹一声:“这些年,老夫对家中之事一概不知。若非今日亲耳听见,至今还被这娘俩蒙在鼓里。秦皇孙这份人情,老夫记下了。”
秦允显闻言眸光微动——张蒙这般表态,已是默许之意。这般恩怨分明的刚直性子,正合他心意。索性开门见山道:“张大人,晚辈自幼便听闻您的威名,心中甚是敬佩。前日面圣时,晚辈已向主上请命,欲借张大人相助。此事......”
“老夫知晓。”张蒙开口,声音低沉如闷雷。他目光如炬地望向窗外,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十年前那场血战。
“昔年卫国背弃盟约,暗遣铁骑犯我边陲。老夫奉王命率军迎敌,奈何求胜心切,误入埋伏。箭尽弓折之际,忽见仲王亲率虎贲,浴血开道,携老夫杀出重围。那一役,金戈映日,碧血染沙,至今想来仍历历在目。而仲王这份救命之恩,老夫一直铭记于心,曾暗自立誓有朝一日必当报答。”
秦允显不知对方为何突然会说这些,一时不解其意,正自沉吟,却见张蒙忽地抬眼望来,沉声道:“实不相瞒,前日仲王曾亲临寒舍,言及此事。老夫本不欲过问,然仲王既开金口,于公于私,皆难推却。”
闻言,秦允显干笑两声。
如此说来,即便他今日不做这些,张蒙也会竭尽全力相助于自己。
他情绪复杂,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难不成从庭鹤相助自己,就是因为自己与他故人长得相似吗?
外头人只传言张蒙昔日的赫赫威名,却鲜少有人知晓从庭鹤曾救过张蒙一命。这段往事,他也是头一回听说。不过,关于从庭鹤的战场事迹,他倒是略有耳闻。
传闻无论是多么凶险的战局,从庭鹤总能冷静如深潭,理智似寒冰。他不仅武艺超群,谋略更是无人能及,堪称世间罕见的全才。从东阳征伐数载,从庭鹤便是三军砥柱。每逢生死存亡之际,他总能窥破天机,于绝境中寻得一线生机。
正因如此,这般人物,怎会被私情所左右?
那温润如玉的眉目之下,藏着的必是冰壶秋月般的清醒。每一分善意,每一次援手,都如棋局落子,自有其深远的筹谋。
想是这般想,可是第二日,秦允显又觉得无论从庭鹤的动机为何,总归是帮了自己大忙。于是,他决定登门拜访,当面表达感激之情。
然而,当他与叶晤抵达从庭鹤府邸时,管事却出来告知他,从庭鹤已离开长衡城,被从东阳派去治理衡州水患了。
自从来到大平,接连几日烈日当空,这两日终于迎来了一场久违的甘霖,为燥热的天气带来一丝清凉。
张蒙答应出战后,被临时任命为平国大将军,手持诏令,调集八千精兵点兵报数,重整军纪。
在这期间,秦允显也时常亲自前往张蒙府上,虚心请教行军与战场的疑惑之处。张蒙倒不吝啬,也不忌惮他是天兆的人,倾囊相授,教会了他许多行军打仗的诀窍。
就这么一来二去,两人很快便熟络起来。府中下人常见他们并肩而行,谈笑风生,彼此间的默契与亲近,竟比寻常父子还要深厚。他也趁机,也将自己的主意与张蒙细说了一番。
张蒙认真听取了秦允显对天兆地势形势的建议,并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他亲自率领,从巴国横穿阿墱特直达天兆沙耳郡;另一路由做事沉稳的将领陶柯率领,从姚国出发。再让远在天兆丰州的秦溪常也兵分两路,一路攻打青昌郡,另一路由秦溪常领兵与他们接应。
阿墱特位于天兆赤州沙耳郡的西部,那里常年干旱,气候恶劣,数百年前已形成沙漠地带。而阿墱特的暴岭与沙耳郡是两国的交界处,按理说,天兆本该严防此地。然而,碍于两国几十年无战事,再加上暴岭的恶劣气候常致人死亡,非经验丰富者不敢踏足,朝廷对此也放松了警惕。
从这里出发,秦诸梁是绝对不会预料到。
而沙耳郡是天兆边郡,地处偏远,土地贫瘠,气候恶劣,是天兆守备相对松懈之地。张蒙计划从此地突袭,直取沙耳郡。一旦沙耳郡攻下,那么攻入内部便会轻而易举。
再来说说,为何让陶柯领另一部分兵从姚国出发。
陶柯此人是张蒙义子,虽年轻,但聪颖机敏,善于变通。更难得的是他不仅能在战场上独当一面,还能与士兵同甘共苦,深得军心。由他去,最为妥当。
姚国原本是天兆的领土,名为姚丘,后因叛乱自立为姚国。
这几年来,天兆一直试图收复此地,却因种种原因屡屡受挫。无论是之前的烈帝与先太子,还是后来的秦风,乃至如今的秦诸梁,都曾有过收复姚丘的念头。
姚丘地处大平与天兆之间,地势险要,山峦连绵,仿佛一道天然的护城墙,易守难攻。敌人即便攻入,也如同瓮中之鳖,难以脱身。正因如此,天兆虽对姚丘虎视眈眈,却始终无法将其彻底拿下。
然而,姚丘虽地势险要,却也有其致命弱点——地小资源匮乏,山地贫瘠,粮食产量极低,许多作物难以种植。这导致姚国一年比一年穷困,百姓生活艰难,国家财政捉襟见肘。
为了摆脱困境,姚国急需与像大平这样的大国合作,以渡过难关。可是从东阳看不上这样的小国,认为与这种烂泥小国合作,无半分利益入账,就只有吃亏的份。因此,多年来,大平对姚国的求援始终不理不睬。
这么一来,姚国一边承受着天兆的军事压力,一边陷入日益严重的停滞不前,国家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此时,大平助秦允显攻打天兆,秦诸梁便没功夫骚然姚国了。姚国自然会第一个站出来,举双手双脚支持,并扬言,无条件相助,可一旦获胜后,大家和平相处。
秦允显嘴上答应,可心里想的又是另一回事了。毕竟日后成为国君的又不是他,他出尔反尔,又不关于天兆的事。
他们从大平到巴国再至天兆沙耳郡少说要七日,而陶柯从姚国到天兆垌岘不过三日。陶柯先行抵达垌岘边境,只骚扰,不迎战。那时候,秦诸梁的注意力便会集中在垌岘,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从巴国而行直接攻打沙耳郡。
不仅如此,到时候,秦溪常在丰州安排另一人领兵前去攻打青昌郡。青昌郡与秦诸梁所在地的武州接壤。到时,约等同四面受击,秦诸梁压力巨大,必要慌了神而自乱阵脚。
临行的前一日,秦允显左思右想,决定让双正留在身边,让沉稳又谨慎的叶晤与陶柯一路。
毕竟叶晤与他游遍天兆,地形自然最为熟悉。重要的是,天兆与大平是敌国,此刻虽联手,但终究不能全然信任。因为,这一战是盟友,下一次便可能是敌人。
因此,既要合作,也要有所保留,只挑对己方有利的信息透露。
几次商议决定后,他们最终开始依照计划而行事。
陶柯一人率二千精兵,从首都至大平边郡,拿出从东阳诏令调集共八千人马,往姚国而去。而张蒙领六千精兵往大平沧州而去,到达目的地后与当地州牧会合,也拿出从东阳诏令,召集兵马共达一万二。
他们在沧州做了简单集训,便往巴国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