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代小姐？”

研究员不敢直视上代有未的眼睛，但坚强地继续说下去：“上代小姐，我们已经将您的诉求传达了——请您放下电话，琴酒大人说那边会尽快给您回复。”

上代有未按着座机，似笑非笑：“我不为难你们，但是我进来也已经两年了吧？怎么，情况稳定了还不准我出去？”

“——实在是、实在是上面要求必须保证您的安全，而且我们已经把您的话传上去了——”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为难不拦着我的中间人。话传完了，现在就是我要干的了。所以，麻烦你松手。”

上代有未用相当客气地语气说着半威胁的话。研究员颤抖着松开按着听筒的手，上代有未早就观察好了号码，匀速按下数字。

“什么事。”

琴酒看见这个电话就烦，接起来听见电话对面的声音更烦。

“啊，琴酒哥·哥，我想你应该是忘记说了，所以特地来提醒你——我的外出申请得到许可了对吧，是明天吗？”

“……”

“太好了，把我就拜托他们帮我准备了。”

“想死么。”

“说难听点，琴酒，我愿意配合你们实验这么久不出门已经很给面子了。”上代有未一转温和的语气，“我对于许·可这个东西是否需要抱有怀疑，我们现在似乎连合作都算不上？公安也没关过我这么久。”

在不能直接杀掉的情况下，琴酒很想冷处理。但上代有未的态度确实有底气。

实验陆续取得了进展。在先生“尽量保证她身体健康”的要求下，研究员充分贯彻“尽量”的底线，实验取得了极大进展。上代有未血液中的再生成分确实能和银色子弹计划现有的有效成分相融合，接受了二次实验的贝尔摩德感受着突然的疲倦，早就好奇的想进实验室看看了。

只是任何东西开始的时候进步都是最快的。两年时间，一帆风顺的实验到了瓶颈。上代有未从新奇到烦躁。两周完全一样的每日后，她有些坐不住了。

“……五分钟。”

各类威胁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有落回肚子里。琴酒压着怒火，挂断电话后立即拨通了首领的号码，对面和曾经一样在第三声后接起，只是变成了没有感情的机械音。

“琴酒。”

“先生。”琴酒在一年前察觉了这种改变，但是他毫不在意，“上代有未想要离开研究所，已经吵了好几天了。”

“这周的实验还是没有进展吗？”

“是。正如邮件里所说，他们尝试了好几种方式，已经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大幅度提升药物活性，但缓慢上升的话上代有未可能会受到不可能损失——像V型的半成品那样。”

“是吗。”机械音停顿，“琴酒，我之前说的让她加入组织你觉得怎么样？”

“……先生，我还是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而且又过去了一年半，布朗克斯还没传来新的消息——”

“关于这个，琴酒。在你打电话来前我收到了一封新的邮件，或许你刚好错过了他发给你的时机。”机械音语气平缓，“你说得对，确实有点小问题，但不清楚是否是她刻意为之。你试探一下，有任何破绽就杀了。”

“是。”

“我让布朗克斯再从据说和上代康纯有一定接触的警察那里套点话。我记得有卷录像？拿那个试探吧——找的时候先放出去做两个任务，没能力就关起来，不用再顾忌健康，能活着就行。”

首领的语气逐渐暴躁，机械音下能听见他费力地咳喘。琴酒垂下头，等对方先挂断电话。他打开便携电脑查阅了邮件，看见了一份新的邮件。

琴酒看着上面的曾用名眯起眼，发消息让对方给自己打个电话。他找出几个任务，让刚刚调到自己身边的伏特加开车去研究所。

“五分钟。”

上代有未微笑。她走过颤抖的研究员，再次拨通电话，在被挂断后，她挑眉，微笑着看向研究员。

“麻烦你们帮我准备一套衣服，方便外出的。”上代有未肯定地说，“放心，肯定要出去的，拜托你们了。”

对方在这段时间的相处里早就摸清楚了上代有未的行为模式。只要完成她的礼貌请求，无事发生。同时，他们与她的相处好感也一直维持在舒适区往上——除了想要出去。

而且她笃定的事基本没出过错。研究员夹在上代有未与琴酒中间，内心哽咽，哭唧唧去找同僚帮忙。

琴酒带着伏特加到研究所时，上代有未已经换好衣服，撑着脸坐着桌上。

她穿着保暖的黑色加绒裤袜，套了件咖色风衣，里面是条长裙，怎么看怎么不像实验室的装扮。

她抬头，看着新的大块头有些意外：“哇哦，是新人，你好啊。”

伏特加推推眼镜，想起车上大哥的吩咐，没有搭话。上代有未没有在意，抬头看向琴酒：“那么去哪里？”

“……”

琴酒看向研究员，对方抱着头，快把自己包进白大褂里。

“猜到的，所以就找他们帮忙准备了，所以去哪里？”

两年多没有得到充足的光照，上代有未皮肤发白，略显病态。她头发在到达后剪到及耳后的位置，这两年已经长到了略过锁骨的位置，此时也没有扎起来，披在肩上，还带着些水汽。

琴酒上下端详，把上代有未盯的发毛：“你不会连我穿什么衣服都要管吧……那你就真成琴酒哥哥了。”

“……走了。”

上代有未闻言稳稳地跳到地上。许久没有出门，至少此刻她看起来还不错，没有虚弱到走路都摇晃。

坐上黑色保时捷，上代有未新奇地张望：“这两年你混得不错啊，都换好车了，这比之前那辆好多了。”

……不是很想告诉她做任务会换车。

琴酒把打印好的资料抛向后排：“自己选一个吧。”

“什么？啊——”上代有未看清目标与基础信息，拖长了声音，十分不情愿，“什么啊，居然是打工，明明什么都没有——”

“不去就去死。”

琴酒冷声道，上代有未叹气：“你们舍得吗……一点酬劳没有？我才出来啊，这么多，我连工具都没有。”

“选两个任务，用具自己挑。”琴酒平静地说，“做完了就算通过测试，可以允许你加入组织。”

上代有未很明智的没有问不加入组织会怎么样。她打个哈欠，有些恹恹。

“就最上面这两个吧，这个公司的大厦和这里的公园——做完任务我总能自由活动一下了吧？”

“……一个小时。”

“切。希望加·入·组·织后能让我走走。”上代有未在某几个音节上咬重，“情人节加班来搞业绩，真是的……你们组织都这么剥削的吗？琴酒你是不是已经熬夜秃头了啊？”

“闭嘴。”

“工具总得给吧？如果不是解决，那当我没说——再不说话我就默认你想借此杀了我哦，琴酒哥·哥。”

“……”

伏特加递过一个手提箱，上代有未打开，眼睫被映射闪过白光。

……

“唉？我吗？”

高须孝志抬头惊讶道。

“对，今天是上代的忌日，下班后我和小阵平准备去看看，高须你要去吗？当时你和上代关系挺好吧。”

两年间萩原研二与高须孝志逐渐熟悉起来，连带着松田阵平也会和他打招呼，偶尔一起吃个饭。在一年前收到萩原“上代的事情有些不太对、但是暂时看不出特别明显的疑点，希望能帮帮忙”的请求时，高须孝志饶有兴致的答应了。

确实有问题——上代康纯被琴酒解决了。那个人做事干脆利落，但偶尔也会看起来很违和，他得好好跟着这两个警察，看看他们能查出什么，帮琴酒扫尾后再狠狠嘲笑他。

“情人节应该也没什么事……那就顺便去看看吧。呀，毕业之后还没见过上代呢，时隔两年、不，差不多三年的聚会！”他靠着椅背，一副怀念的模样，“不算太好啦，要说的话，和他关系最好的是高宫吧。”

有些不对。

萩原研二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是现阶段掌握的信息让他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他没吭声，笑着应和：“是啊，真是羡慕，即使后来和上代都在警视厅我也没能和他拉进多少关系，高宫真是厉害啊。”

虽然知道高须孝志因为澡堂的事情和上代康纯逐渐疏远，但是——不对。

“对了，上回拜托你查上代有没有拿走什么东西你有查到吗？我们压根进不去——”萩原研二愁眉苦脸，“上代明显有疑惑的只有那个案子，在移交公安的情况下，如果想要查肯定会走能村教官的线路偷偷查，如果有拿走的东西我们就可以有切入点了。”

“查了哦。我调了记录，但很遗憾，没有。所有在案的证物都还静静地躺在证物盒里。”高须孝志遗憾摊手，“说不定是随机杀人呢？按照你们的思路完全没办法下手啊。”

在得知琴酒拿到了上代康纯手上的东西，高须孝志已经把所有证据磨平。所幸因为牵扯隐秘，这个案子即使在公安内部也是被刻意放缓破解的状态，几乎无人在意，他轻而易举的就把清单里的黑色U盘删除了。

至于记录——上代康纯想要悄悄查案，根本没有留下记录。这给高须孝志帮了大忙。

“欸——真倒霉啊。”萩原研二叹气，“看来得换个方向查了。多谢了高须，虽然后面可能还要麻烦你——但是今晚一起吃饭吗？”

“好哦，然后一起去墓地？”

“对对。”萩原研二点头，“不远的啦，我开车很快就到。墓园的山脚下还有个公园，风景不错，你可以去走走哦。”

于是下班见的三人最终在萩原研二提到的公园相见了。

“……我也没想到会有任务啊，我以为不会有事的。”

高须孝志捂脸，爆.炸物处理班的两人深有同感的点头。

“是啊，为什么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公园会有炸弹。”

“而且又是情人节呢，哈哈。”

公安的高须孝志被外派捉拿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这人本来应该由搜查一课处理，但是很不巧，这人之前曾帮某官员背过锅，又恰好在今天被人目击在管理交叉区的路上与人发生了冲突，于是案子二话不说移交公安。

炸弹是市民报的警。机动队派人来排查，想着下班之后就在这里等人，两人硬着脸皮一起来了，然后遇见了也打算在这里等人的高须孝志。

“你的犯人有线索了吗？”

“据说下午三点进了公园，但是现在还没出来。这个公园范围大，正在两人一组排查。问题是我们也就来了四个人。”高须孝志抓着头发，很是烦躁，“其中一个还是直接从旁边拉过来的……一个叫胜田的警官刚好在附近，直接向她请求帮助了。”

“胜田雪音警官？”

“是。”高须孝志惊讶，“你们怎么知道。”

“那位警官差一点就成为上代的女朋友了哦。”萩原研二叹气，“看来她是来看上代的。”

对上了。高须孝志心底打个哈欠，胜田这个姓氏太少见，摸查过上代康纯经历的高须孝志早就把相关的人记在心里了，惊讶只是装出来骗人的。

“真是令人痛心。”他脸上表情看起来感伤极了，“我们还是快点解决事情去看看他吧？再晚点说不定墓园都要关门了。能拜托你们在排查的时候顺便寻找一下犯人吗？这是他的照片，真是辛苦你们了！”

“小事。”

松田阵平接过照片，萩原研二探头看了看记住样貌，两人带队分了两头开始摸排，最后在汇合区域发现了一个分量最大的炸弹，以及照片上人的尸体。

萩原研二给高须孝志先发了短信，看着穿着防护服的松田阵平蹲下。萩原研二保持了距离，然后就见松田阵平笨重地站起身，打算拖着尸体就要往后方跑。

与此同时，高须孝志播来电话。萩原研二一边往前迎，一边把电话凑在耳边。高须孝志声音惊喜：“太好了，没想到居然在最里面！我现在就带人——”

“别来！炸弹要炸了！”萩原研二看出松田阵平的意思，示意自己来，“我给你拍照——炸弹太复杂三分钟不够，要五分钟，所以先挂了。”

“什——”

萩原研二身后跟着的队员架起笨重的松田阵平，萩原研二蹲下对着尸体伤口用手中的新翻盖机拍了五六张照片就往后跑，同时掐着刚刚看到的秒指挥撤离到爆炸范围外队员们趴下。

爆炸声后，距离炸弹最近的尸体已经灰飞烟灭。萩原研二抖落脑袋上的土，看看已经灰得不成样子的制服，抱头无声惨叫。

怎么能搞得这么狼狈啊。

带领着三个人跑来的高须孝志气喘吁吁，看着已经没有原样的现场和尸体照片眼前一黑。胜田雪音看见灰头土脸的两人（特指萩原研二），担忧地用眼神询问。在得到萩原研二熟练的一个wink后松了口气。

“你们是去看上代的对吗？”胜田雪音问。萩原研二点点高须孝志：“嗯嗯，高须也是我们的同届生，我们一起去哦。”

“是吗，太好了。没想到高须你也念着他，太好了。”胜田雪音欣慰又感激地笑，把三人赶离了现场，“快去吧——我加个班好了。”

后续扫尾工作胜田雪音主动接手，高须孝志垂头丧气，松田阵平满头大汗，萩原研二换上随身携带的一套衣服，擦干净脸蛋，忽略发型，还算是意气风发。

“真是的——我这该怎么写报告！”

“总有这样奇怪的炸弹案……平常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啊啊啊——本来想让小上代看看今天的我来着——”

“真是糟糕啊这种巧合！”都不太好的警官们对视一眼，斩钉截铁地下了决断。

三人哀嚎着不同的话语，却不约而同的选择先往台阶走，并在上山途中提前找好了吃饭的店。他们拾级而上，在太阳落山前最后一批进场。此时墓园已经基本没人了，三人随口说着控诉警视厅工作的话，往上再走几节，再转弯走几步就到了。

——狭窄的小道上突然间出现了一个人。

带路的萩原研二正扭头和旁边的好友说话，余光瞥见人影时下意识抬头。

没能看清脸。

这位正慢悠悠下台阶的女性压低了圆边帽低着头，黄昏时分不佳的光照没能打亮她的双眼，只能看见她微微勾起的嘴角，以及垂落肩上的长发——并没有如同其他乌发一样在黄昏暖光下泛橙，而是有些发灰，这样的光照下也颜色浅淡。

她穿着的咖色风衣此刻显现出温暖的颜色。她系紧了衣带，脚步声平缓又清脆，天色将晚也不见急躁。

三人站成一列继续上楼梯，方便让这位女性同时向下走。萩原研二多看了两眼满足了人之本性与职业习惯的好奇心，就自如地收回目光。

他们找到了上代康纯的墓碑。意料之中的，墓碑干干净净，一束包好的鲜花略微有些发焉儿，但仍旧颜色艳丽，一看就是此前已经来过的胜田雪音留下的。

出乎意料的，在花束放置平台更高的地方、支撑墓碑的基座上，还放了一朵白花。花瓣上有如同水滴泼洒而形成的红痕，同样美丽极了。

但三名警察欣赏不来。

这朵花上的红痕明明是沾染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