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离这里有一些距离。

两人找到这个藏在角落里的小酒吧已经过去了近四十分钟。推门前的几秒，两人快速过了几个眼神。

：分开进？

：一起吧，肯定记得。

不想再拖延、被一路的想法折磨得有略崩溃到逐渐平静的降谷零抱着大不了一起撤离的念头，推开了小酒吧的门。

灯光昏暗。

这是家没什么生意的店。不起眼却装潢华丽——或许说这是特供某些人的店铺比较好。

天色将暗，这个酒吧里几乎没人。唯一一个顾客是坐在吧台前的女性。酒保安静地擦着杯子。

红方威士忌换了身衣服，半湿的头发披在肩上，整个人十分放松。

——看起来。

她在门铃响起的第一瞬就敏锐回头，冲着两人笑笑，端着杯子走到一个卡座内。

两人紧随其后。她抬手招来侍者，打断了降谷零酝酿好的问话。

“不管喝不喝，都先点一杯吧？”

她撑着脸笑。

“你们要说什么我大概知道，别急——我很快就会告诉你们。”

两人勉强压住性子，随意要了酒。红方威士忌只是转着酒杯，通过昏暗的灯光观察酒液，一直等到调酒师送完酒，功成身退消失在吧台，这才放下杯子。

玻璃与桌面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拉紧了两人的神经。

“嗯，降谷零、诸伏景光——我没记错吧？你们的真实姓名。”

尘埃落定。

第二次被点破姓名，降谷零握紧拳头。

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是、有未对吗？是我们认识的上代有未吧。”诸伏景光问，“你怎么会在这个组织里，还有上代他——”

对方歪着头，对他的问话感到意外。

“你在车上说的是为了获取组织的信任吧？”降谷零憋不住了，“是这样的吧？上代为什么会让你来这里，是能村教官希望你协助，对……吗？”

红方威士忌已经笑得停不下来了。

她擦去眼角笑出的眼泪，把挡着自己放手肘的杯子往前推了推：“我是该说你们心善呢，还是……呢？”

“我刚刚打电话说得很清楚吧？这个东西有什么骗人的意义？”她托着脸：“我更好奇公安为什么会放一对好友进来卧底啊？想不开吗？还是为了和对方部门争面子所以不管背景直接把自己部门最优秀的一个送去卧底了，警视厅和警察厅？”

确实隶属于两个部门的人一噎。

“我就知道。公安那群人都是这样的。”她懒洋洋地说，“能村不能拿我怎么样——他不敢。我跟他不熟，少提他。”

降谷零皱眉：“上代——”

“你是在叫我的哥哥还是在叫我？”她看降谷零口型一变就想叫别的，抬起手一挡，“别祝福表情，开玩笑的，你叫什么都无所谓啦。上代也好有未也好，或者是我告诉过你的浦野结夏也好，这几个名字都是我，压根没有认错的可能。”

诸伏景光敏锐地从她的言语里意识到了什么，握紧了杯壁。

“毕竟——我哥哥已经死了哦。”她弯着眉眼，笑容阳光明媚，“确实是我杀的。虽然你们是卧底，但是偶尔别忘了关注一下案件哦。”

她惊奇道：“哎呀，这副表情也很不错。真可惜，我没能看见哥哥这样的表情呢。”

”……为什么？”

“你们为什么总要在意这个呢？”上代有未不理解，“琴酒也要问，你们也要问，当时第一次见贝尔摩德也要问……我都说累了，虽然这件事确实让我回想起来就很快乐呢。”

她懒懒散散：“你们去找琴酒问吧，贝尔摩德也行……我今天不太想讲，不想问的话下次讲也行。”

“……”

“信不信随你们。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会让我想起能村——这让我很不爽。”她平淡说，“真讨厌，你们算什么人，哥哥都不敢用这种眼神看我。脱离掌控的人就该被杀掉。公安对你们也是，不是吗？”

她说话的语气已经完全冷了下来。之前从没看出她是这样喜怒无常的人……但暂时问不出真相了。

至少上代康纯死在妹妹手里是毋庸置疑的。她太过坦然，且明明白白。

现在的红方威士忌十分危险。

两人沉默。降谷零的手已经摸上了口袋里的枪。

说来很对不起上代，但是现在必须要想着怎么脱身，上代有未不是这边的人。

虽然她表面上还什么都没说，但是琴酒说不定已经到酒吧外了。他余光看见诸伏景光收紧了桌面上的手，明白幼驯染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

必要时，他们需要将上代有未击杀。能逮捕回去查明真相是最好的。

红方威士忌反而在这时端起杯子，将酒液喝了大半：“早说了，别紧张。我要是想把你们的身份说出来，基地门口你们就该被拿下了，哪还能到这里。波本，收拿出来如何？苏格兰，把匕首塞回去。”

她看对面的人换了表情，竟耐耐心心地安抚，像极了当年上代康纯安抚她的模样。两位优秀公安没有放松警惕，仍然紧盯着红方威士忌。

“是念旧情吗？”降谷零沉声问对方似乎不是很喜欢听为什么，他省略了这个无意义的问话，“可是，连哥哥都杀死的你，我想不出有什么留手的必要。”

“对哦？”她向另一边歪头，“为什么我要留手？本来就要杀掉苏格兰，干脆两个一起解决好了。”

话是这么说，她却保持着姿势没有动，甚至举在半空中的杯子也没放下，刚刚因为不满而释放出的冷气也收回去了。

“当然不是这样啦——我杀哥哥可不是什么仇恨哦？我超爱他的，到现在也没人能替代他的地位——有谁想要这么做，我就杀了谁。”

上代有未语气很平静。

与刚刚的平淡到冷漠不同，只是单纯的不在意。

“至于你们，我对哥哥的其他不重要关系不感兴趣，所以留着也无所谓。”她说，“只是你们如果总因为我和哥哥永远在一起的事情来打扰我会让我很烦躁，加上我暂时不想因为杀掉他的同学以后被他责骂，还请你们先活着。”

什么意思？

“你加入了组织，却不打算忠心于它吗？”诸伏景光试探性地问。

“忠心，我当然很忠心了——我只忠于自己的好奇心。这个组织很神奇，我暂时没有离开的想法，它的理念也很有趣。”上代有未捻着发尾，“顺带一提，我对加·入·你·们没有丝毫兴趣，别惹我不高兴。如果不是因为哥哥认识你们，在停车场你们就应该直接转道去殡仪馆了。”

没有策反的可能。

上代有未说话时带出的杀气不是假的。

她打个哈欠站起身。坐着的两人向后一仰，已经做好了应战的准备，就见她迈着步子离开卡座往门口走。手搭上门时，她转过头，门铃门缝里透出一缕极微弱的光，在室内几乎看不清。

“对了，我对你们要怎么活下去很有兴趣。别让我失望——我只是暂时不想动手而已。如果你们能死在我手里，我也很乐意——哥哥想必会很高兴。”

这个陌生的人走出昏暗的酒馆，走进更加黑暗的街道里。

侍者和调酒师到结束时也没再出现。

降谷零与诸伏景光坐了一会，没碰桌上的酒，起身离开了。

灯光在他们身后熄灭。

……

上代独自坐在酒吧时想了想，果然还是不揭穿自己的身份比较好。

她的小队直接挂名在白马名下，拥有几乎是最高的保密权限，只要不出意外，警视厅内部不会有人知道。这样的空挡可以做太多事——比如说，善后。

所以更要把所以事情做到最真实。先骗过自己，再骗别人。没人知道的情况下行动更能利益最大化。

与两名卧底交谈的，毫无疑问就是杀死「上代康纯」的上代有未，组织的红方威士忌，只是一时兴起怀念自己的作品于是留手没有处理掉两个卧底。

天知道她废了多大劲才想出这个符合人设的好理由。看见两张标志性的脸时她都快疯了。

降谷零，警校第一，混血长相，上学时大出风头。诸伏景光，长野县惨案幸存者，上代就没见过哪个人眼睛和他长得一样的。又不像自己在过去就重新设定了人生，公安是有多想不开派这两人来卧底？

两人还是幼驯染！两个部门的公安为了争那口气到这种地步是想干什么！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幸好高须孝志最近没有回组织述职的安排。只要见一眼，公安精心培养的两条暗线就断了。

……高层到底知不知道校园风云人物的影响力啊！

上代想要提前联系白马——她原本打算获取到更重要的情报后再以此表示自己确实有在认真做事，依旧心向光明。但是握着手机，想起刚刚两人的眼神，她犹豫片刻，又把已经准备换上的不记名电话卡揣进包里。

再等等……现在还能看好他们。自己还没获得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再等等。

现在只是上报这个不能证明任何东西。再等等……等她做出些实干。

前半年的任务都是小打小闹，目标都不能撼动当前的形势。回日本就要注意些了，不能杀掉不该杀的人……真遇到了也就可以联系公安了，也算件好事。

上代分析着，看向自己的手掌心。

有点累，希望那个老东西不要再让自己飞来飞去了，好烦。

她在道路中间驻足，茫然。

为什么他们会在意上代康纯这样一个根本不熟悉的人呢？

啊，想要借此机会策反一个组织成员——管他们是不是出于好心呢。现在的浦野结夏就该这么认为。

正巧拿在手上的手机振动。浦野结夏查阅着新收到的短信。

“才回来就要做任务吗……啧，累死了。”

……

诸伏景光带着降谷零去了自己的安全屋。

降谷零坐在沙发上，许久都没有说话。诸伏景光泡好茶，端着托盘出来时，降谷零才抬起头，勉强笑了一下。

“抱歉hiro，应该是你更难受才对……你的性子，被迫杀人的滋味不好受吧。”他拍拍身边的空位，“我只是在想，上代做错了什么呢？那些被我们杀掉的无辜的人……又做错了什么呢？”

压抑在心底的负罪感在这篇小小的空间爆发。降谷零只能控制住让自己面无表情，无力再控制声音地颤抖。

他的疑惑从美国到日本，大起大落，最终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上代康纯确实出了意外，但是是原因在自己的妹妹身上。降谷零捏着眉骨，这几年在黑暗中行走他也见了不少事，比这件事更大的不是没有，但是他现在还没缓过来。

……是反差吗？两个人看起来根本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形。降谷零想不通，于是找了个别的角度。

换个人或许他会愤怒。只是觉得这世界阴暗面果然可怕，杀死自己的家人这样无道德的事着实令人痛心。

然而警察家庭出生的上代有未……加上诸伏景光的出现与酒吧里上代有未所说的“上级斗气”，他现在只有一种无力感。

诸伏景光完全理解他的感受。

他拍拍挚友的肩膀。两人抬手，默契地互相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我也不知道。这事太难以置信了……我不知道。”

诸伏景光压抑了许久、自我调节了许久的阴暗情绪，在好友面前缓缓的、一点一点的，渗透式地漫出。

“上代的事……我们后面了解一下吧。不管怎么说，还有我们。如果上代有未——红方威士忌有任何一点失去兴趣的预兆，我们一定要把她抓回去——至少杀掉吧。”

绿川宏身份下凶狠地一面展露无疑，只是片刻又恢复成了那个温柔的诸伏景光。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经过了今晚的对话……我果然暂时不想面对她呢。”

“我也是。”降谷零苦笑，“不过刚刚的话很帅气哦，hiro。我们一定要把她弄回去！有机会还是问问上代的具体情况吧？只是现在完全不适合去见松田他们了。”

如果上代有未是友方，还能保证安全。像现在这样，只是一时起意而留两人一命，如果她见到和上代康纯更熟悉些的萩原研二不知道会怎么想怎么做。

“是啊，先做好我们的事。这种不稳定的情况，我们大概需要提前准备退路了，先联系一下联络人……对了。”

诸伏景光回想起走出酒吧时震动了自己却没有心情看的手机，连忙拿出来，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怎么了，hiro？”降谷零闻言点头，看见好友的动作，想起刚刚微微振动地手机于是紧跟着查看。注意到身边的人僵住，他随口问着，点开简讯。

这下沉默的人变成两个了。

“……你也是联合任务？”

“红方负责，五人任务。全程协助，听从指挥……白天去基地做准备。”

“啊。”降谷零强迫自己心如止水，“现在突然觉得，这组织还是挺小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