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熙堂位于府宅的最西侧,楚盛窈丧母后便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八岁后在赵夫人的安排下,单独安排了院子。
刚过东角门,进了垂花门,正院里的奴仆正襟危坐,比起其他院里的行事更加的一丝不苟。
老夫人出自功勋世家,虽然不管事儿了,府中人也莫敢不敬。
一见是楚盛窈便立刻有人迎上前,是老夫人身边的张嬷嬷。
“姑娘,您可来了,老夫人可念叨久了。”她脸含笑意,行色如常,似乎并不知晓外面的流言。
几位丫鬟端着早膳,老夫人正好从内院出来。
“窈丫头过来用膳。”老夫人朝她伸手。
楚盛窈乖乖上前,被她拉住,细细的打量着。
“穿的这般素,作甚?”扫了眼她的衣裳像是去年做的,发间的珠花也不甚起眼,朝着张嬷嬷招了招手。
张嬷嬷去了内院,很快取了一对景泰蓝红珊瑚耳环,小心的替楚盛窈戴上。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很是满意,“用膳吧!”
楚盛窈摸了摸耳畔,心间泛起暖意。
老夫人年纪到了,脾胃弱,吃的大都是克消化的,桌子上独独放了她最喜欢的藕粉桂花糖糕,还有几碟不好咀嚼的小菜。
刚落座,老夫人按照她的喜好,让张嬷嬷布菜。
用过早膳,张嬷嬷伺候老夫人漱口,“今日姑娘来,老夫人吃的都比平日多些。”
“祖母若是不嫌我烦,便日日陪您用膳。”
老夫人抿了口茶,嗔了张嬷嬷一眼,“还是算了,老婆子我喜欢清净,偶尔来便好。”
张嬷嬷笑着端着茶水,她伺候老夫人几十年,知晓她素来口是心非。
看了看时辰,想起老夫人今日还要见贵客,她不好在此叨扰,便要告辞。
“不急”,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走到梳妆台,拿起木篦理了理鬓角,还是太素了些。
“真快啊!你也要出嫁了。”老夫人摸着她的鬓角带着怜惜,认真的叮嘱她,“外面那些话听听就算了,不必放在心上,日子是自己过的。”
楚盛窈眼眶一阵热流,心底却又是一阵暖意。
若说她不完全在乎是假的,她亦知有再多的难过都是空头,只能让幕后之人更加猖獗。
“话是从家里传出去的,那小厮我已派人去寻,事不详先忍三分,尽握于掌才一击杀之。”
楚盛窈点头,将自己埋在老夫人的怀中。
张嬷嬷在外驻足,轻扣门三下,老夫人将她扶正,“远之是个好的,家里简单,母亲是个寡言的,不大掌事儿。定下也一年多了,待他殿试后,婚事得提上日程了,去吧!”
楚盛窈行礼拜别了老夫人。
“这么好的孩子,长得多可人,外面那些人真是瞎了眼。”老夫人神情颇有不悦。
老夫人年纪大了,受不得气,张嬷嬷赶紧劝慰,“自然有人慧眼识珠。”门口有丫鬟轻声耳语,张嬷嬷立即将事情禀告说是褚世子来了。
“吩咐下去,叫府里的人都恭谨些,不要让那些不安分的靠近。”
镇国公褚家,身受圣宠,祖上跟随太祖打天下,有从龙之功,后面因故被降了爵位变成如今的镇国侯,不过依旧深受圣上的宠幸,当今皇后便出自褚家。
褚家如今的最的脸的便是世子褚昭。
他三岁识文,五岁会诗书,才学斐然,十八岁高中会元,次次考试为首,大有可能为当今六元及第第一人,不少学子极为推崇。
本可以依靠家中荫蔽,凭着自身亦是名震天下,京都无人不赞扬,亦是不少闺中女子所倾慕的对象。
如今他来探望老夫人,蠢蠢欲动的人不在少数。
外院里,李远之已经喝了好几壶茶,依旧不骄不躁,书童却不满了。
分明是诚心登门,让他们等这么久作甚?三姑娘有那般的名声,自家爷还放在心尖儿上,愿意娶,还这般拿乔!
书童嘟嘟囔囔,李远之直接呵斥,“浑说什么!老夫人是疼三妹妹。”
也明确的表示,即便外面流言有再多,楚家有她给楚盛窈撑腰。
楚盛窈刚到亭子后面,便听见这么句话,快速的走近了,“表哥怎么生了这么大的气?”
听见楚盛窈的声音,李远之注意力一下被转移,哪还记得什么书童,目光灼热而又直白的望着她。
李远之身量挺拔,离及冠还有一年的时间,加之出身,为人还算老练,可在看见楚盛窈的那一刻,多了几分同龄人的青涩。
“三妹妹安。”
楚盛窈抿唇一笑,“还未恭贺表哥榜上有名。当初表哥还妄自菲薄,现下真的中了,可还记得你我二人赌约,可得送我一副山水图”
李远之不好意思的挠头,“亏了三妹妹吉言。”
楚盛窈撇嘴,佯装生气,“若我说的准,天底下所有学子只管讨我一言便好,还挑灯夜读作甚,分明是表哥自己的本事。”
李远之赶紧拱手讨饶,“是我失言了,表妹勿怪。”
身后的秋泠和春和皆是忍不住眼底的笑意。
楚盛窈又道:“这般恭维我,若不是想要耍赖。”她眼里噙着笑,李远之抬头看的一清二楚笑意上了脸。
初春不过微凉,但人心却冷不了。
外面的话似乎并未对他造成任何的影响,一切一如往昔。
阳光升起,少年人眼底的光不掩灼意,似是夜间烛台的光。
褚昭被人领着到老夫人院子时,正好瞧见这一幕,似乎见他多留了分目光,张嬷嬷笑道:“那是府中三姑娘,在老夫人膝下养过,老夫人很是疼爱。”
府中三姑娘……记忆一下子上涌,坊间这位三姑娘传言可不少,大都说她相貌不俗,文人也都写诗夸耀其美貌,后面不知何时变了风向,诗多唱以艳名,言不似正经人家的女子。
离得远,他淡淡的瞥了眼,只觉得少男少女姿态亲近。
一直跟在褚昭身旁的小厮,只觉得传言不假,当真轻浮。
谈笑间,李远之也是瞧见了这边的动静,以前他也曾有人瞧过褚昭一面,十分佩服他的才情。现下竟然见到了,他神情激动,远远的行了一礼。
楚盛窈注意到了,目光跟随过去,视线不由的对了上去。
他身量修长,衬的身边的小厮都矮小不少,形貌昳丽,眉眼清隽,姿态温和如玉如琢,眼眸扫过来却无端有几分凌厉。
楚盛窈略微不适的偏过头。
“三妹妹,褚世子怎会来此?”
李远之未曾察觉她的异样,心潮澎湃,同为一届学子对他更多的是敬佩。
原来这就是祖母要招待的贵客。
李远之发觉自己失言了,不该随意过问他人行踪,换了话题,“四妹妹答应给你的图,我下次带过来,可好?”
“看你表哥当真忘记了赌约。”楚盛窈笑着打趣,“那下次可得双份了!”
李远之忙不迭的点头。
楚盛窈像是记起什么,“今日怎么没见表哥佩戴玉佩?”
这玉佩是两家定亲时,她送的,李远之最为珍惜,每每见她总是要戴着的。
李远之表情有些僵硬,他不由得呼吸一紧,“三妹妹莫要生气,这…玉佩前阵儿弄丢了。”他紧张的看了她一眼,又补充道:“三妹妹要打要罚我都认,只不要不理我。”
原是这样。
知晓他不是个会骗她的人。
楚盛窈细细的琢磨了起来。
“三妹妹。”李远之急的手足无措,生怕楚盛窈掉头就走,“我…”。
楚盛窈这才反应过来,佯装不悦,“表哥既然知晓我会生气,可不能有下次了。”
李远之赶紧点头,连连发誓保证。
见他这般傻样,楚盛窈心中感怀想到了另外的事。
“外面流言那般的多,表哥可曾介意?”楚盛窈最后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即便是他待她一如既往,可仍然忧虑。
李远之摇头,“我只恨不能揪出罪魁祸首,表妹你放心日后嫁与我,我会护着你的。”他语气郑重,像是立下誓言般。
楚盛窈偏过头,揉了揉眼角,努力掩住眼里的湿意。
真好,她没看错人。
正熙堂。
镇国侯世子褚昭,最是知礼,举止优雅,言谈得体,一举一动皆是风华。
坐在厅前让人不禁眼前一亮。
伺候的婢女,第一次瞧见这般的世家公子,脸颊泛红,只敢偷偷的瞧上一眼。
他奉上东西,老夫人颇为高兴的让张嬷嬷拆开。
里面的白玉糕是她自小吃着的,只有镇国侯府的厨子才能做出来这个味儿。
味道亦如记忆中。
她尝了口,放下。
“辛苦世子送过来了。这是今年的新茶,比不上侯府的,也别有一番滋味。”
褚昭抿了口,“姑祖母客气了,这是小辈该做的。”也不问老夫人为何让他亲自送一盘点心过来。
老夫人笑了笑,看着他依旧温和有礼的姿态,继续尝了口糕点,然后问了问府里的事儿。
褚昭耐心的答复着,语气不徐不慢,没有半点儿不耐,就像是对待侯府正经长辈般。
老夫人很是欣慰。
镇国侯府也算后继有人了。
还未到院子,秋泠和春和说起李远之言语都是笑着的。
她们都为楚盛窈开心,起初也担忧李远之会因为那些传言对姑娘有不满,如今端看他的态度,才真正的安了心。
院内,婆子正漫不经心的扫着地,笤帚湿哒哒的,和她身旁另外一婆子意有所指的说着什么,言语中尽是鄙夷。
楚盛窈进门时,两人立刻住了嘴,讪讪的继续扫着地,生怕她方才听见了什么。
春和按奈不住,想要找婆子算账,被秋泠给拉住了。
“你便是堵了她们的嘴,还能堵府中所有人的嘴吗?”楚盛窈从竹箕里拿出针线,坐在窗边,漫不经心的绣着抹额。
祖母近日头风时有发作,戴上能够好些。
楚府花园离各院比较近,张嬷嬷送褚昭出来时,有好奇者,只看远远往上一眼,不敢去探查主家隐私。
府中风气比以往要好些,张嬷嬷心中感慨,待瞧见一抹粉色衣裙时,她愣了愣,指着身旁的小厮,“世子,让这小子送你出府吧!老夫人身边不能缺了奴婢。”
褚昭颔首,张嬷嬷连忙侧身。
见人走了,楚盛萱染了急色,想要追上,张嬷嬷就这么挡在她身前,意有所指的看向丫鬟小厮,“二姑娘可得想想自己的脸面。”
然后躬身离去。
眼看是追不上了,楚盛萱愤恨的拧着手帕。
侯府内。
小厮点着蜡烛,还在想白天的事儿,“世子,老夫人为何让你亲自送盘点心过去?”
两府关系已经很淡了,提出这样的要求,也太过冒昧了。
褚昭想起今日瞧见的楚三姑娘巧笑嫣然的模样,并没有回答小厮的话。
楚老夫人当真慈爱。
借用侯府的力量,即便是外面有再多的流言,只要老夫人护着,谁也不敢动。
只是不知她值不值得这样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