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萧宁煜的啄吻下,奚尧缓缓出声,语调很冷,有不易察觉的苦痛,“萧宁煜,为何偏偏是我?”
是啊,为何偏偏是奚尧呢?
若论相貌,世上貌美者众多,不可能再寻不出样貌更美、性格却更和顺的;若论气质,真要有心,同等气质叫人细心养上些时日,未必不能学个六七成。
可奚尧如此百般不从,萧宁煜非但念头未消,威逼利诱全用上,最后费尽心思给人下个无法逃脱的圈套,逼得人不得不从。
这叫奚尧实在烦扰,也实在费解。
听完奚尧所问,萧宁煜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在心底从头至尾地梳理起了他同奚尧这些时日里相识、相知、相杀的始末。
起初在宫宴见到奚尧,他仅仅只是见色起意,用了下作的手段强硬地同人有了这么第一回。
可这若是换了旁的人,尝过这么一回滋味,便也再没有后话了。但萧宁煜同奚尧的发展却急转直下,他非但没能见好就收,反而变本加厉。
他想,是奚尧此人太过于与众不同,偏就让他生出了源源不断的兴致。到了如今,不惜百般算计、强取豪夺至如此境地。
如今被逼问至此,萧宁煜才恍然惊觉,在那一夜之后同奚尧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下,奚尧吸引他的早已不再是那出挑的皮囊,而是那裹在漂亮皮囊下坚韧不屈的灵与魂。
他简直就像被下了蛊、念了咒,令他对此人欲罢不能、抵死纠缠、至死方休。
“孤也说不上来,许是命定的也说不准?”萧宁煜搂着奚尧的腰,很轻地吻他的脖颈,“奚尧,你信命吗?”
奚尧的眸光深深,唇边笑意极尽嘲讽,“我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左右你如今也已经得偿所愿了,我只盼望着你的兴致能早日消散。”
萧宁煜环着人的力道松了松,好似听到什么有意思的玩笑话,轻笑出声,“奚尧,你盼望孤早日厌弃你?”
奚尧不置可否。
“奚尧…”萧宁煜无奈地一扶额,“孤该说你些什么好呢?真不知你这是在小瞧你自己的魅力,还是在恶意揣测孤是那朝三暮四之人?不过…”
萧宁煜的话音一转,“你如今这般想未免还太早了些,现下的情形分明是将军更需要孤不是么?”
他冰凉的指尖抚上奚尧温热的脸颊,声音轻柔得令人难以置信,似是在说什么浓情似蜜、海枯石烂的情话,“若是这会儿孤真的厌弃了将军,转头去寻了别人,将军这一身的脏污罪名又该如何去洗清呢?”
就是在这样轻柔的声音中,奚尧面色逐渐惨白如纸,脊背也隐隐生出冷汗。
“瞧你,刚醒就要同孤说这些做什么?多扫兴,费神又费力的。”萧宁煜见自己威胁人的目的达到,便又先一步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揭过了,“将军睡了这么久,想来也该饿了,过来先吃些东西。”
奚尧僵硬地被萧宁煜拉到了案桌前坐下,刚落座便有宫人陆陆续续自外殿鱼贯而入,精致的膳食一道又一道流水般端上来,不多时便摆满了整张案桌。
“也不知你平素都喜欢吃些什么,先尝尝合不合胃口。若是不合胃口,孤再吩咐厨房给你做别的。”萧宁煜说着,端起刚盛上来的银耳莲子羹,神色自若地用调羹舀起一勺递至奚尧的唇边。
银耳炖得软烂,盛在淡青色的玉碗里晶莹剔透的,瞧着分外诱人。
奚尧却被这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往边上看去,只见训练有素的宫人皆低垂着头装作自己不存在,可这也没能让他心下松懈,反而更为难受地紧了紧。
“你们都先下去吧。”萧宁煜瞧出奚尧不自在,让宫人上完膳食皆出去候着。
等人都出去了,他继续若无其事地想要喂奚尧,“吃吧。”
奚尧眉头微蹙,别扭极了,“我自己来吧。”
萧宁煜倒不跟他争,将玉碗递给他,只时不时地问他要不要吃这道青虾卷或是那道黄焖鱼翅。
奚尧被他吵得头疼,蹙眉看他,“你安静些吧,你学礼制时难不成没学过食不言、寝不语?席间劝菜更是不允,你哪那么多话?”
萧宁煜被说了也不恼,笑着给奚尧沏茶,想让他消消火气,“这不是担心孤这的膳食不合将军的胃口么?”
其实膳食做得再精致也没什么用,奚尧刚被萧宁煜的那番言辞倒了胃口,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他没好气地又瞪了人一眼,硬邦邦地问起别的事,“殿下说的几日究竟是什么数?一日还是两日,亦或是三日、四日,劳烦给个准话,让我心里有个底。”
问及此,萧宁煜的笑意收了收,“此事,孤如今也没法给你一个准数。消息瞒得严,唯恐再生出什么旁的事端,外头现下并不知你已身不在大理寺。你若要离开东宫,还需等此事尘埃落定,并非是孤不愿放你走。”
说着说着,萧宁煜上前握住了奚尧放在案桌上的一只手,目光真切地瞧着他,“眼下盯着你的人众多,你待在孤这更安全些。不过,你若是想要给府上报个平安,倒是可以命人安排下去。”
奚尧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没怎么考虑便说,“罢了,不必特地去报平安了。你不是也说了吗?万事小心为上,以免打草惊蛇。”
虽是被迫卷进此局,但奚尧不会不知晓如今须得万事小心的道理。
“如此也好。”萧宁煜颔首,正好见奚尧放下碗筷,用绢帕擦拭干净嘴角,不再食了,便问他要不要去院中走走,消消食。
奚尧应允,临出殿门时,萧宁煜自后方给他罩上一件披风。
披风上沾染了淡淡的香气,是萧宁煜殿内常用的熏香。那味道同此人一样霸道,丝丝缕缕萦绕在奚尧的周身,将他尽数笼罩在对方的气息中。
萧宁煜神色自然地为他系好细带,拢了拢衣裳,“夜里风大,多穿些,别着了凉。”
他这么一提醒,奚尧才发觉外头凉风劲劲,正是春日中一日最为寒凉之时。
奚尧蹙眉,心里生出些不知缘由的古怪,连带着礼数也忘了,没对萧宁煜道谢。
为奚尧理完衣衫后,萧宁煜的手向下,牵住他垂在身侧的手,领着他往院中池塘的方向走去。
奚尧想要挣脱,可萧宁煜握得实在紧,挣了两下没能挣开,身后宫人也没跟上来便由他去了。
“你不是想知道此事背后的始末么?”走至那池塘前,萧宁煜忽而开口,“孤现下可以同你细细说来了。”
“你说吧。”奚尧站定,呼出一口气,目光落在池中平静的水面上。
萧宁煜却没有立马说,而是玩味地看向奚尧,“你先说说你心中是如何猜测的,让孤看看你猜中了几成。”
奚尧觉得他此举实在无聊,但还是配合地说下去,“崔家视我为眼中钉,特意设下此局,想将我从统领之位上拉下来,换崔士贞坐上去。而你正好也有所图,便与崔家同谋,你为其牵线、打点,最后共享所得。”
“对,也不对。”萧宁煜轻笑一声,“孤并未与崔家合谋。”
“哦?”奚尧不说信也不说信,就那么看着萧宁煜,目光里透着几分轻视鄙夷的意味。
萧宁煜无奈了,“将军那是什么眼神?你换个方向想,若孤同崔相合谋,那如今孤所为岂不是让他白费功夫?这对孤又能有什么好处呢?平白让崔相日后记恨上了孤。”
这话倒没错,崔家设下此局最重要的,便是让奚尧不得不因罪卸去京郊四大营统领一任,而萧宁煜所为则背道而驰,最终只会让崔家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你都做了些什么?”奚尧并未全信,“你若什么都没做,不清楚此局的每一环,怎能保证到最后你自己不会是火中取栗?”
萧宁煜不置可否地勾唇,“孤一开始不过是流出些消息,让崔家知晓孤与你之间不和。”
他与奚尧不和的消息传出去起初并非他故意,而是同皇帝那回谈话的事被人听去了。无巧不成书,有了这么一个契机,倒方便了他之后的动作。
“崔家设此局绕不开工部,而工部尚书贺云亭同孤交好一事众人皆知。故而崔家行事前,着人来向孤探听过口风,孤只道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多过问。”
萧宁煜说到这,稍稍一顿,对奚尧笑笑,“说来有趣,崔家虽是自己想要设局,却悄悄托人传信于孤,道是见孤与你不和,自请为孤除去挡路石。”
可这些人哪知,奚尧于他萧宁煜非但不是挡路石,反倒是求之不得的心头好。
“借花献佛罢了,倒是能一举两得。”作为此局中首当其冲之人,奚尧听完之后神情却淡淡的,冷静得好似此事与他关联不大一般。
有风吹过,卷来不少柳絮,细雪一样洒满奚尧的肩头,将人的面容衬得更为清峻冷冽。
萧宁煜一边抬手为他掸去肩头柳絮,一边徐徐道,“远不止如此,崔相最初所想是准备一举三得。”
“三?还有什么?”奚尧不解地看向萧宁煜。
“将军这就忘了?还有那失窃的一百支??鸟铜铳。”萧宁煜说到这,眸光微冷,“将军应当知晓,这??鸟铜铳是今年新制,图纸是工部与朱雀营去岁新改的,极尽巧思,威力无穷。正因此,南迦国还曾多次重金向大周求过其图纸。”
话中意有所指奚尧一听便懂,神色逐渐变得凝重,“你是说,崔相准备将??鸟铜铳的图纸卖给南迦国?”
若此事是真的,那世家此举就远远不止是构陷奚尧一人那么简单,而是涉及到了叛国这一重罪,简直罪不容诛。
对奚尧而言,比起自己个人的安危与荣辱,大周的利益远胜之上。
“崔家有个庶子叫崔士鸿的,排行第四,不知你有没有印象?”萧宁煜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慢悠悠地引出涉事的一人。
奚尧皱眉思索一番,“有点印象,他怎么了?”
“这崔士鸿是风月楼的常客,而与他同去风月楼玩的一位,每次前去都会乔装打扮。经孤手下的探子一查,发现此人是南迦国的三皇子。”萧宁煜点到为止,不再多说了。
听完他的一番话,奚尧面色沉得厉害,冷冷地看向萧宁煜,“你莫要告知我,知晓崔相究竟所欲何为后,你仍准备冷眼旁观、无动于衷。如若是这样,那同帮他们叛国又有何异?”
“萧宁煜,你身为大周的储君,却将大周的利益置于何地?!”
在这一句句的逼问下,萧宁煜自嘲般地勾了勾唇,“在你心中,孤竟是这样一个人么?”
奚尧的胸前剧烈地起伏了几下,面色并不比他好看多少,“你萧宁煜是何种人,昨日之前我不曾看清,今日之后也未必能看清。我只知——”
“你这般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地算计,实在让我厌恶至极……唔……”
后头的话由于奚尧的唇被堵住只得尽数淹没在了唇齿间,是萧宁煜倾身过来,凶狠地咬上了他的唇。
怒火映得那绿眸亮得惊人,烧得那上挑的眼尾也变得通红。
那红从萧宁煜的眼尾逐渐蔓延至奚尧的脸上,恼的、怒的,再也无法克制心中情绪,不甘示弱地回咬。
浓重的血腥味就这样在他二人的唇齿间漫开,夹杂着愤怒、不甘等多种敌对情绪,可远远看上去,二人紧贴的身影却又好似亲密无间、缠缠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