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以往婚礼再寻常不过的环节,莫杳一开始也会被别人婚礼所触动,感动落泪,渐渐拍多了,也就变得麻木。
但是今天,她并没有想哭的冲动,只是感觉心脏被掏空了一块,喘不过气来。
这种感觉,像是回到了14岁那年暑假,她不小心被浪卷进海里,溺水下沉,缺氧几乎窒息,当时是程一诺不顾一切跳进海里,把她救上来。
在她视线逐渐模糊的时候,莫杳看见一束光伸手抓住她,而现在,曾经给过她那束光的人,就站在舞台的聚光灯下,和别人结婚了。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初恋和曾经的闺蜜结婚,这个画面,就像再次把她摁进海水里,令人窒息。
周怡然和程一诺总是有意无意的,向她这个方向看过来,她尽力调整呼吸,不被看出异样,坚持拍摄到他们下了舞台,才摁下录像结束键。
“等下新人敬酒你帮我拍吧,谢谢。”莫杳有气无力地回到后台,把头上的帽子还给了同事。
“敬酒不都一直你拍的吗?”
“回去我帮你剪一条婚礼全程片,拜托了,我今天太累不想动了。”
一条婚礼全程片两百块,时长两个小时,起码要剪一周时间,这个交易怎么算都是划得来的,同事便欣然答应去拍敬酒了。
莫杳不想再和他们面碰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想今天快点结束,飞回帝都,这辈子不要再和他们见面。
婚礼接近尾声,其他同事都去吃席了,莫杳躲在后台休息室,难得闲暇下来,在微信上找梁诗诺聊起这事。
莫杳:【我今天来广州拍的婚礼,竟然是程一诺和周怡然。】
梁诗诺:【救命!什么孽缘啊?你都逃到帝都去了,还能遇见他们?】
莫杳:【真的很奇怪,怎么那么巧?】
梁诗诺隔了五分钟也没有回复,莫杳准备放下手机时,她直接打来电话。
“我刚去翻朋友圈,发现一件事,之前你不是让我帮你转发你们公司公众号的文章吗?周怡然在下面点赞了,你们公司公众号里的合照上,有你,所以……”
“所以她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这个猜想瞬间让莫杳后脊骨发凉,“但是我们公司那么多摄像师,她这么知道派来的一定有我?”
“这个就得去问你同事,有没有客户指定要求了,我猜十有八九,她就是想让你来,让你看到。”
梁诗诺挂断电话后,莫杳去问了业务部的同事,当时接这单拍摄时,客户有什么特定要求。
同事说对方要求是:要有女摄像。
他们公司包括莫杳,总共也就两个女摄像,其他都是男摄像。
所以这场婚礼,周怡然就是算好她一定会来。
不管周怡然的出发点,是为了让她死心,还是想找个借口让她参加婚礼,目的都达到了。
莫杳不想把周怡然想得太坏,毕竟她们曾经也十分要好。
婚礼终于结束了,莫杳和同事们拿起设备器材离开酒店,走到旋转门门口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莫杳。”
她听到第一声时,不太确切,还是顾着自己步伐继续向前走。
“莫杳你先别走。”
那人一手拉住了莫杳身后的背包,她怕拉拉扯扯被别人看见,一下子甩开他的手。
转身的瞬间,程一诺的脸近在咫尺,莫杳后退了一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新郎你好,我们今天的快剪成片已经发给你们了,全程片就按照合同规定一个月内交付,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们业务部……”莫杳假装镇定的和他聊工作,不想让旁人看出猫腻。
程一诺抢先打断了她后面的话,“你这一年都去哪里了?他们说你突然失踪,我很担心你。”
看到他眉头紧蹙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演出来还是真心,不管怎样,面前这个男孩,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程一诺,现在的他,让人恶心。
莫杳不想再和他搭话,转身离开。
“你怎么可以放弃读大学,就出来打工了?这可是你的前途,我是真的担心你才这么说,以后如果你有什么困难,随时都可以找我。”
程一诺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继续自说自话。但是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莫杳,简直在她雷区上横跳。
她转过身,看见换了身礼服的周怡然,在朝这个方向缓缓走过来,她高昂的抬起头颅,挺直着后背,仿佛一只骄傲的天鹅,对上莫杳的眼神后,眼底戾气一闪而过,感觉她随时都要变成一只战斗鹅。
“担心我?你还是担心担心你怀孕的新娘吧,赘婿。”莫杳皮笑肉不笑地说出这句狠话。
周怡然走到程一诺身边,亲昵地挽起他的手,变成了温柔知性的样子,但是眼里的杀气丝毫不减。
“嗨,莫杳好久不见啊。”周怡然笑眼咪咪的和莫杳打招呼。
莫杳沉默不语,静静看着他们演,僵持了一会儿,还是得找个借口赶紧离开才行。
她掏出周妈妈给的红包,递给周怡然接过,疑惑得满脸愕然。
“今天我不知道是你们婚礼,礼金没有提前准备,刚好你妈给了我一个红包,我就借花献佛当随礼金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赶飞机。”
“你就没什么别的话想对我们说的吗?我们可是好朋友耶!”周怡然不依不挠地继续追问。
别的话?她到底想听到什么?祝福他们百年好合吗?说原谅他们了吗?
她那么迫不及待的,竟然在20岁生日当天嫁给他,为此还怀孕休学……
周怡然凭什么一副趾高气昂的胜利者姿态,在这里和自己在摇旗示威?
莫杳紧咬后槽牙,面不改色的坚持冷着脸,不想被他们看出自己任何真实情绪
“没什么话说,礼金我也随了,一定要说的话,就祝你们一辈子锁死吧,后会无期。”
说完,莫杳便转身洒脱地离开了,留下他们两个人在原地发怵。
走出酒店的大门后,她今天发生的一切仿佛在深海里溺水,现在终于游上岸,可以大口大口地呼吸了。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很多事,以前自己的确太傻太天真,才会以为他们是真朋友,友情,爱情,她统统都失去了。
是一种被背叛的感觉,而今天,他们把“背叛”定为了无期徒刑。
飞机冲上云霄,从前的回忆如同潮水决堤般的,汹涌而至。
周怡然从小家境优越,但是从没有看不起家境贫寒的她,没有太多公主病,愿意和她一起玩,吃路边摊。
她第一次来月经时,弄脏了裤子,是周怡然帮她擦干浄。
她没钱吃早餐时,周怡然也会给她带多一份。
她们一起追星,租小说一起看。
她上课打瞌睡,周怡然会帮她看哨。
和周怡然的点点滴滴一幕一幕在脑海里浮现,莫杳都记得她的好。
而今天的周怡然变得非常陌生,她眼神里透露着厌恶、嫉妒和傲慢,这是她从前不会有的。
其实从她和程一诺在一起后,就已经变了,程一诺也变了,一切都变得那么陌生。
俯瞰夜晚的万里大地,飞机逐渐高升,城市的星星点点越来越渺小,莫杳眼眶里隐忍许久的泪渐渐模糊视线,看见玻璃窗上映衬着哭红眼眶的自己。
此刻,巨大的孤寂感如潮水般将她吞没,心口处只剩下一个大洞。
那些与他们纠缠的过往,也该告一段落了。
夜班飞机回到帝都,正在下着瓢泼大雨,落地已经凌晨一点,莫杳还处于恍惚状态,和同事们告别后,她独自站在街头,雨水打湿了她的帆布鞋。
突然有点迷茫,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往哪走。
手机这时震动了一下,是束伽,问她回到哪里了。
莫杳回复:【刚下飞机,在打车回家。】
她打到车后,手机就没电自动关机了。
帝都的这场秋雨,下了一整天,似乎没有要停歇的意思,雨点“滴答滴答”地拍打着窗户,墙上的挂钟,秒针一圈圈的跳动着,和雨声的节奏仿佛谱成了一首曲子。
段齐晞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凌晨一点半了,莫杳还没回来,手机关机了。
“你姐刚说回到哪了?”他走进束伽的房间问。
“她说刚下飞机,在打车回家,然后就没回复了,哥,你说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束伽从床上翻身起来。
段齐晞沉思了几秒,转身拿起两把雨伞准备出门,对束伽说:“我去接她,你明天不是还有早起参加中文考试吗?你先睡,别担心,”
他把连帽衫的帽子扣在头上,撑着伞冲进雨里,一路找寻。
“姑娘,前面的路封住了,只能麻烦你在这下车了。”
司机开到公交站,就把她放下来走了,但是距离他们家还有九百多米的路,幸好这里还有个棚子可以避雨。
莫杳掏出手机,尝试重新开机,电量不足开了又自动关上,只能倚靠在公交站牌边,眼神呆滞,双目毫无神采,有的只有无尽的空洞,仿佛灵魂被掏空了一般,身体和灵魂都疲惫到了极点。
现在她只有两个选择,一,在这等雨停,但可能要等到天亮,二,现在淋雨走回去。
她犹豫踌躇了一会儿,低头看见自己已经满是雨点泥巴的鞋子,算了,不必在乎更湿更脏了。
决定后,莫杳毅然决然地冲进雨里,刚没跑几步路,手机就从衣服口袋甩飞出去,掉在了地上,她跑回去蹲下身去捡,屏幕被摔得稀碎,全身泥水。
她头上方的雨突然停了,一双熟悉的运动鞋映入眼帘,仰头看见撑着蓝色雨伞的段齐晞,就站在她的面前。
他穿着灰色连帽衫,清冷立体的五官在昏黄路灯的照耀下,多了几分神秘感,他的脸被雨水打湿,头发紧贴额角,衣服的肩膀处湿了一大片,气喘吁吁的样子,显然他是一路跑过来的。
莫杳愣愣地抬头,望着面前的段齐晞,突然鼻子酸涩感涌上来,缓缓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你电话打不通,束伽担心你,让我过来接你。”
段齐睎另外一只手还给莫杳打了一把伞,想递到她的手上,发现她还拿着两个包,没办法腾手出来打伞。
“你过来我这吧,我们打一把伞。”他低沉磁性的声音,伴随着雨声显得特别温柔。
她迈步走到他的伞下,两个人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能清楚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莫杳的头不小心挨到他的肩膀,突然间条件反射地弹开,脚下一崴,身体一个踉跄前向。
段齐晞及时抓住她的胳膊,莫杳眼看自己快要撞进他的怀里,身体尽量控制刹住车,却又差点往后倒去,他另一只手一下子揽住她的后背。
就这样,莫杳的脑袋埋在了他胸膛的位置,鼻息间尽是段齐晞衣服上特有的淡淡味道,像是刚被太阳晒干的味道,又夹杂了些许雨水。
“咚咚咚,砰砰砰——”
像是在打擂鼓的声音,莫杳分不清这是谁的心跳声了。
他的怀抱宽阔而结实,温暖而安全,这一瞬间,她突然有点贪恋这个意外的温暖拥抱,今天所受的委屈,仿佛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他们彼此都没说话,周围仿佛一切都静止了,只有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莫杳垂下来的双手缓缓抬起,指尖离他的腰间相隔半寸,悬滞在空中,段齐晞的呼吸声清晰的传到她耳朵里。
她不由得抬眸望向他近在咫尺的侧脸,此刻他的眉头微皱着,额前刘海和鼻尖都挂着雨珠,刚好低头和怀里的她对上眼神。
就这短短的一秒钟静默里,莫杳感觉自己整个世界在雨幕中颠倒,顿时眼神慌乱闪躲,挣脱开他的拥抱,往后退了一步。
莫杳收回尴尬的手,捋了捋额头上的刘海,低着头说:"谢谢。”
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怯懦,还有几分疏远。
段齐晞没有回答,只是把伞移向她那边,挡住风雨。
微风吹起他额前的短发,露出他深邃的眼睛,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到下颌,滴落进卫衣领口,他的眼神有些迷蒙,像是被什么东西笼罩了一般,让人无法琢磨透彻。
雨越下越大,打在伞上的雨滴,“啪嗒啪嗒”地敲击着伞面,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我们回家吧。”段齐晞收回目光,轻轻地说。
“嗯。”莫杳点点头。
两个人默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