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等老半天才见着人领着狗回来。
我不耐烦道:“等你爬回家,天都亮了。”其实没等多久,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上四眼,我总忍不住想挑刺。
“嗯?”四眼神色疑惑,很快反应过来,说,“是你太快了。”
平心而论,四眼脾气还蛮好,没见他真对谁发过脾气,拿第一次见面的事来说,要有人把屎往我脸上甩,管他故意还是无意,准先给他吃一个大逼兜。
换四眼遇到这倒霉事,不给我吃大逼兜,反而请吃巧克力。
奇奇怪怪。
话说回来,巧克力哪好吃了,甜苦甜苦的一股怪味,还不如糖画好吃,糖画还便宜。
大葱自顾自往楼上跑,狗基本一个德性,离家还差点距离就立马化身脱缰的野狗,尤其没拴绳的时候,跑得更凶,一定要比人先到,也不知道哪来的胜负欲。
楼梯有些窄,两个人并排走嫌挤,四眼走我前边,垂下来的书包带子一晃一晃,走到二楼我习惯性去瞟左右两户门头上分别挂的风水葫芦和八卦镜。
声控灯熄了两秒亮起,金黄的镜面反射扭曲的图像。
灯亮三秒又灭了。
我:……
二楼的声控灯比其它层的更容易出故障,有解释说是上下楼都经过二楼,声控灯使用频率更高,所以更容易产生故障。
说辞合理,解释科学,很唯物主义。
四眼站在风水葫芦下,掏出钥匙,见我停住,问:“怎么了?”
“你家,以前也挂……”我吞吞吐吐,“没什么。”
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
大葱汪了一声,灯亮起,我一边心里盘算“回去给它加鸡腿”,一边快速越过四眼,三步并两步往上跑,头也不回的叮嘱他:“走了!别忘了答应过的事。”
*
下午眼保健操时间,我偷溜出去,尖子班比普通班人数更少,座位排布方式也有所区别,都是单人单座,四眼个头不矮,在倒数第三排,从后门溜进去,我拍了一下他肩膀,正专注做眼保健操的四眼受惊吓般的一抖,一脚蹬上书桌脚杠,桌子顺力撞上前排椅子,声响不小。
几乎全班视线都聚焦过来了。
“……”我欲言又止,“我都没发觉,拍你那掌还带了内功?”
他脸又红了。
“拿着,”把作业习册放他桌上,离开前随意招呼道,“明早见。”
“等一下,”四眼拉住我衣肘,仅是轻轻拽了一下就松开手,校服外套很宽松,几乎没感觉拉扯的力道,连褶皱都没留,他面色为难的压低嗓音,“可不可以写明天的。”
“不行,”我以为是他推脱的借口,拒绝道,“答应别人的事要做到。”
他讪讪道:“好……”
眼保健操才过半,也不见巡察学生或老师,时间还早,我还挺好奇脑袋不灵光的四眼会找什么借口蒙混过去,于是问:“为什么不能今天写?”
“抱歉,”他连忙解释,“今晚有模拟考,可能没时间。”
合情合理。
“可以,”我十分矜持的点头,“正好明天周五。”
周末两天作业量,多写的那一天算进他的逾期利息。
完美。
周六,中午。
昨天下午刚放学,我逆着人流跑到四眼他们班,结果人早走了,尾巴毛都没摸到。
风水葫芦悬在头顶,我呼出一口气,敲响那扇门。
老小区隔音差,很快就听到拖鞋啪嗒地声响。
内门被人打开,与四眼隔着防盗门对视。
“你……”
“拿着。”不等他说完,我把一沓练习册和试卷穿过栅栏捅到他肚子上,“接住,怎么反应那么慢。”
四眼愣愣的接过去,我不满地啧了声,他这反应速度是怎么考进尖子班的,送礼进的?
很有可能。
一时间有些担忧我的作业质量。
“你上次考试,排名多少?”
“第五。”
“班级还是年级?”
“都是第五。”
“没作弊?”我怀疑道。
“怎么会?!”他反应很大,“我才不会做这种事。”
我满意点头:“星期天下午,你去上晚自习前给我。”
不多停留,没等他外门打开我就走了,上到楼梯一半,又折回去,他还没关里门,呆呆地站着,像在演铁窗泪。
我说:“对了,你写字咋样?”
他奇异地沉默着,避开视线。
“嗯?”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反应。
“你等我一下!”他似乎是怕我等得不耐烦,抱着作业噔噔噔往屋内跑。
等待间隙我没忍住好奇心,眼睛往屋内瞟,有些好奇传说中的凶宅,现在阳光正好,一屋子亮堂堂,同栋楼的布局都差不多,区别就在于家具摆放,可能是住的时间不久,杂物少,整体瞧着也宽敞整齐,就是电视机背后那堵墙上还挂着个黑白遗像。
遗像……
楼道阴风直往衣服里窜。
透心凉。
四眼这回腿脚相当利索,我还没跑路前就回来了,把他自己的练习册往我跟前一递。
我接过翻开,字跟他的刘海一样,又扁又丑。辣眼睛,像地上爬的,还不如我呢。
“你是右撇?”
他点头:“嗯。”
“写字也用右手?”
他一板一眼地回答:“是的。”
“这字跟左手写出来似的。”我还是积点口德,没损他用脚写。
“字太飘了,我下笔重,”我叮嘱他,“写潦草点。行楷那种。”
“算了,语文历史和思品还我。”我指节敲敲栏杆,催促道,“快点。”
“哦。”他转了个身准备回去拿,走两步,折回来,也不知怎么想的,招呼不打就突然推开外门,门险险擦着我鼻尖打开。
我阴恻恻道,“你是故意的把?”
他也愣了一下,忙解释道:“不是,我想请你进来坐坐。对不起。”
“……”
我无语,“得了吧,干坐着有什么意思,还是你有游戏机?”
他乖巧的摇头,用那种读书读傻的语气说:“妈妈说游戏影响学习。”
“你可真是大孝子。”我无奈叹气,“玩的没有,进去干什么,干瞪眼啊?还是你想泡杯茶招待我?”
他积极道:“你要喝吗?我给你泡。”
“……你好无聊。”
作业我都懒得要了,转身准备离开。
“哎——”手腕被他拉住,很快又松开,他看着我,厚刘海遮住眉毛,眼睛挡在镜片里,仿佛是个到夏天还留着过冬毛的滩羊。
我心中恨铁不成钢,恨不得一推子把那头毛全给剃了。
“要进来坐坐吗?”他腼腆地抿唇微笑,指尖无意识地互相捏着,像是第一次邀请人进门,有些生疏,却鼓足勇气探出触角,“我家有鲜花饼。”
“很好吃的!”
我下意识接过话:“有多好吃?”随即突兀的笑了一声。
“怎么了?”
我摇头,和小时候一样啊。
那么多年了,居然一点没变。
“下次吧,”我听见自己说,“下次,如果有比鲜花饼和巧克力还好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