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闻屿对时霁脑海中闪过的种种想法一无所知，他看着一地的零件，问：“你经常去垃圾场吗？”

时霁：“不经常，联邦没那么多战乱，也没有那么多需要我收殓的军人尸体。我上次去垃圾场还是一年前，和……老兵一起。”

燕闻屿疑惑道：“老兵？”

时霁轻轻应了一声，解释道：“我的养父。 ”语罢，他转头看向燕闻屿：“别人第一次听到我名字的时候，都会问我这个数字有什么意义，但你好像从来没有问过。”

燕闻屿：“所以，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其实并没什么，”时霁摇了摇头，面色平静道，“只是我被老兵捡到的那天正好是十七号，所以他就给我取了这个像代号一样的名字。

“老兵是个很奇怪的人，他不是z-087星球上的原住民，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流落到这里的。垃圾场以前是从来没有人踏足的地方，他来了之后，不幸遗留在上面的军人就有了一处可以安葬的地方。他还懂机甲，会回收那些残骸，组装成新的东西。

“别人看着他的行为举动，猜到他之前大概也是个军人，于是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老兵’。

“我是被老兵捡来的，没有父母。他收养了我，但从不让我叫他父亲，所以我和其他人一样，都喊他老兵。等稍微长大一点后，因为没有去东区学校学习的资格，他就开始自己教我认字。后来再懂事一点，我就跟着他去了垃圾场，学了更多的东西。

“老兵是在半年前……离开的。”

燕闻屿看着时霁，轻声道：“抱歉。”

“为什么道歉？”时霁仰起头看燕闻屿，似乎觉得奇怪，“是我自己主动和你说起这些的，如果有人需要道歉，那也应该是我。”

燕闻屿凝视着时霁，认真道：“可是你看起来有点难过。”

难过？

时霁愣了愣。

老兵离开的时候并不痛苦，时霁为他准备后事的时候也没有掉过眼泪，那段时间里，z-087星上不少认识他们的人都在背后骂时霁狼心狗肺。

可现在过去了这么久，燕闻屿却说，他看到了时霁的难过。

时霁扯了扯嘴角，眉宇间依旧是平淡的，像是经历过太多痛苦的麻木，他开口自嘲道：“原来我是难过的。”

燕闻屿想握时霁的手，挣扎片刻后还是没能伸出手。他的眼神久久地停留在对方身上，轻声道：“让你难过了，对不起。”

时霁：“……”

时霁看着表情真挚的燕闻屿，突然扬起了一个笑。这个笑让他一双眼睛都有了别样的光彩，时霁对着燕闻屿感慨道：“真不愧是alpha。”

燕闻屿问：“为什么这么说？”

时霁没有回答，反问道：“你结婚了吗？”

燕闻屿立即回答：“没有。”

时霁：“不是失忆了吗？怎么知道没有？”

燕闻屿：“我就是知道。”

时霁摇头：“我不信，燕闻屿，你说不定孩子都有两个了。”

燕闻屿靠近时霁一步，执着询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时霁：“因为你看起来是所有omega都喜欢的alpha，说情话撩拨起别人来的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

燕闻屿：“我说情话了吗？”

时霁点头，看着燕闻屿很认真地评价道：“燕闻屿，没有omega会拒绝你。”

燕闻屿：“那beta呢？”

时霁没听懂：“什么？”

燕闻屿：“没有omega会拒绝我，那beta呢？beta会拒绝我吗？”

时霁笑意不变，回答：“在我看来，即便是alpha都不会对你说‘不’。”

燕闻屿扬了扬眉：“谢谢。”

时霁：“为什么道谢？”

燕闻屿：“因为你在夸我。”

“实话实说而已，”时霁说着，像寻常友人那样抬手轻轻拍了拍燕闻屿的肩膀，开口道，“所以，快点恢复记忆想起来一切吧。别的星球上说不定有人在等你。”

燕闻屿：“我知道。那个人可能是我的父母、战友、亲朋，但绝对不会是你猜的伴侣。”

时霁好奇询问：“你怎么知道？”

燕闻屿：“因为我除了自己的名字，别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我如果喜欢一个人，哪怕忘了自己，也绝对会记得他。”

时霁：“……”

二人对视间，双方都沉默了。隔了几秒，时霁看着燕闻屿的眼睛再次重复了一遍之间说过的话，他道：“真不愧是alpha。”

就这样，伤势未愈的燕闻屿在时霁这个简陋的家中暂居下来。

到了晚上，最大的问题居然变成了床位的分配。

平房很小，除了厕所和厨房之外，只摆放了一张床。过去老兵还在的时候，会睡在平房隔壁的小屋里，但如今那个房间里摆满了时霁回收过来的机甲碎片，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过去两天燕闻屿还在昏迷的时候，时霁一直在打地铺，眼下他刚把这个提议说出口，便遭到了对方的拒绝：“不行。”

燕闻屿看着时霁，严肃地接过他手上的床单，开口道：“我睡地上。”

这次轮到时霁不答应了：“你身上还有伤。”

燕闻屿：“没事，我是alpha。”

时霁皱眉问他：“你有性别歧视吗？”

燕闻屿：“……”

燕闻屿无奈道：“当然没有。就算现在天气热，房间上铺的地砖也是凉的，床单这么薄，你已经睡了两天地板，再这样下去会生病的。”

时霁：“我很少生病。”

燕闻屿：“所以你现在是在和我赌概率吗？”

时霁抿了抿唇不说话。

燕闻屿：“实在不行的话，两个人都睡床上。”

时霁：“……”

听到这句话，时霁的脸色突然就变了。

原本紧拉着床单不放的手立即松开，时霁快速做出了回应：“你睡地上。”

燕闻屿：“……”

不管怎么样，也算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燕闻屿铺好床单后枕着手臂躺下。

z-087星球除了东区之外的其他地方每天晚上十点后限电，屋内的灯全关了，燕闻屿只能通过窗户外投进来的月光隐约看见时霁躺在床上的身影。

他背对着自己弓着腰，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睡姿。

燕闻屿轻声道：“时霁……”

时霁隐隐约约听了这一声轻唤，转过身问：“你是在叫我吗？”

燕闻屿低低地应了一声。

时霁：“是地上不舒服吗？要不我们还是换回……”

“没有不舒服，”燕闻屿打断了时霁的话，问“接下来的几天，你有什么打算吗？”

时霁思考片刻，回答：“还是要先去几趟垃圾场，那里还有一些碎片残骸我没有搬回来。等把它们全部运过来之后，看看能不能组装成别的东西卖钱，废铁也可以回收，可以存一些钱下来。”

燕闻屿问他：“你很缺钱吗？”

时霁：“离开z-087，需要很多的钱。”

燕闻屿：“离开这里，你想去什么地方？”

时霁陷入了回忆，缓缓开口：“老兵离开的时候，让我去首都星。他说，我的父母就在哪里……”

燕闻屿微微皱眉：“首都星？”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吧，我觉得这是他那个时候脑子不清醒说的胡话。”

燕闻屿追问：“他还有提到别的什么信息吗？”

说起这个，时霁声音中笑意更浓，但语气里满满都是不在乎：“他还说我的父母是大人物，只要去……”话到最后，时霁故意拉长了语调想要勾起燕闻屿的好奇心。

燕闻屿道：“他没能说下去，对吗？”

黑暗中，躺在地上的燕闻屿清楚地看到时霁直起了上半身，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是时霁受罚的小世界，如果在原本的世界线设定中，时霁的父母真的是什么重量级权贵，那么双方之间的相认也绝对不会容易简单。

眼下听见时霁的疑问，燕闻屿淡声道：“我猜的。”

时霁：“猜得好准。”

燕闻屿问：“所以你存钱去首都星，是想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不是，”时霁摇头否认，“我都长这么大了，对父母早就没什么太大的执念了。老兵其实对我挺好的，临走前还给我找了一个寄托，只是……我不想靠别人，我想借自己的力量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燕闻屿：“寄托？什么寄托？”

时霁没有解释，只是淡笑着摇了摇头。

燕闻屿见状不再追问，又叫了一声时霁：“十七。”

时霁：“嗯？”

燕闻屿：“我们一起存钱，一起去首都星吧。”

时霁：“你也去？”

燕闻屿应了一声，问：“你觉得我会是一个厉害的军人吗？”

时霁回答：“会。”

燕闻屿淡笑道：“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们一起去那儿看看吧，说不定我的记忆也能因此早点恢复。不是我靠着你，更不是你靠着我，只是相互扶持，相互帮助。可以吗？”

时霁没有急着答应，又问：“但是如果你的记忆提前恢复了呢？”

燕闻屿：“那就再说，走一步看一步。”

时霁笑着询问道：“你在部队里的时候也会这么随性吗？”

“在部队里不会，在你身边可以。”燕闻屿道，“所以十七，你愿意吗？”

长久的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响起一声轻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