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上菜的服务员救了齐娓。

把粥与菜放到桌上，无意隔绝江映舟视线的动作救她于水火之间。

“二位的菜上齐了，请慢用。”服务员将菜盘摆得齐整，收起餐盘转身回备餐间。

江映舟对她颔首：“谢谢。”

仿佛不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有多撩人，噢不对，她应当是确实不知道，她只是想问问齐娓她的发音有没有更标准。

好学罢了。

至于为什么选那句话，很好想通缘由。“我好钟意你啊。”“我好挂住你啊。”算是很普遍被人熟知的粤语话，对于江映舟这样不太熟悉的人来讲，挺合适的。

但对齐娓非常不合适。

齐娓是个有心思的小姑娘，听不得心动嘉宾对她说想她。

“这种话，不好乱讲的。”她拿起粥碗里的木勺，搅动着给蔬菜粥降温，也给自己降温，眼神落在碗里一片绿叶子上。

是莴笋粥。

幸好不是丝瓜的，她讨厌丝瓜，特别讨厌。

江映舟学她拿勺子在碗里搅，笑说：“是吗？很严格？”

“一般……和人拍拖的时候才会常讲呢。”

其实也不是，对朋友也可以这样讲，只是她想到，江映舟要是以后有另外的南岛朋友，会不会也用这句话去“求学”？

想了想，不太接受，于是这样告诉她。

也不算骗她吧，毕竟拍拖时候确实常说“想你”。

“原来这样，”江映舟喝一口粥，眉稍翘了翘，“粥很不错。”

“那就好。”

齐娓抬手摸摸碗边，觉得不太烫了，才微低下脑袋，小口抿之前没喝过的莴笋粥。

比她想象中的味道还要好很多。

果真有实力。没和江映舟说话，她就开始胡乱发散，夹四季豆的时候猜测这一根的本体有多长，嚼回锅肉的时候想象要是自己做饭，会不会被溅起的热油烫得吱哇乱叫。

笑死，齐娓做饭，这四个字听着就好笑。

她从出生开始就没下过厨房。

不过……她偷眼看认真吃饭的江映舟，要是江映舟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菜，她可以试着学一学。

对哦，如果被烫了还能装装可怜，她喜欢柔弱那一挂的吗？

齐娓在心里嘿嘿嘿笑。略有些猥琐。

“娓娓。”

有人叫她。

她咽下嘴里东西，用纸巾擦着嘴角抬眼。

从店门过来的过道上，宁越缓步走来，身上是早晨见面那条纯白的吊带长裙，不过没有坎肩，露出珍珠白的宽边吊带和流畅漂亮的肩颈线条，笑容依旧温和。

章章跟在她身后，神色有些微妙。

动动喉头，齐娓瞳仁里的笑意开始往下掉。

江映舟也听见宁越刚叫的那声“娓娓”，转头，宁越和章章已经走到二人的座位边。

“这么巧啊？”宁越一手搭到江映舟的左肩，另一手拉开她身旁的椅子，很自然地坐下。

四人座的座位只剩下一个椅子，章章虽然不乐意，但还是走到齐娓旁边，拉椅子的时候看见齐娓包包在上面，顿了两秒。

把刚擦嘴的纸巾丢进垃圾桶，齐娓拿过包，放到自己身后。

“嘎吱”过后，章章坐下。

“你们怎么一起吃饭了？”宁越手还放在江映舟肩膀，偏头问她。

江映舟看她一眼，示意她把手放下。

扯扯嘴角，宁越收回手，目光在桌面摆着的菜和粥上略过。

江映舟把折起的衬衫袖子再往上提，回说：“我来这边有事，碰巧遇见她。”

齐娓一怔，睫毛忽闪。

怎么……不说实话？是碰巧吗？齐娓低头喝粥，掩饰自己的脸色。难道不是你来找我还口红，还在宿舍楼下等了我半个小时，我“过意不去”，于是请你吃饭吗？

在你的视角里，很正常吧。

有哪一点需要遮掩吗？

齐娓想不明白，但没自作主张反驳她，只在吞咽的间隙抬起睫毛，看见江映舟的目光轻巧地在她面前一点。

像在牵引她。

让她一起撒谎。

宁越眉眼弯弯，看着齐娓，问：“是吗？这么巧呀？诶娓娓不是下午有点不舒服在宿舍吗？”

“啊……”齐娓心如擂鼓，“我睡了一觉之后好多了，就、出学校转了转。”

江映舟喝着粥，不置可否。

“没想到，遇到了江律，正好到晚饭时间，就顺便一起吃了……”她舔舔嘴唇，尽力忍住想乱看的目光。

蛮奇怪的，暗恋对象突然就变同伙了。

原本江映舟对她来说是尚且找不到接近机会的心动嘉宾，她对江映舟来说是才见了第二面的半生不熟的某某一位。

交集，有，但浅如课桌上的划痕，不仔细看，看不见。

结果一下变成一起撒谎的同伙。

就好像，两人之间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秘，密。好暧昧的一个词，念它的时候要碰两下嘴唇，蜻蜓点水，真相隐入含蓄的齿间。

齐娓拿过勺子，又开始搅碗里的粥。

她需要让手上有事情做，要不然会露馅。她真的不擅长撒谎。

“这样呀，”宁越打开手机扫点单码，“既然我们也碰到了，那我们也一起吃吧？”

虽是疑问，但她已经低下头，开始看菜单。

齐娓不好说什么，她没有理由拒绝。视线扫过江映舟，看见她轻轻皱了眉，而后再松开。

多半也想不出来拒绝的理由。

这样场面，齐娓更好奇为什么江映舟说“但以后不是了”这句话背后的原因。

和宁越暧昧——或者说发展恋爱关系，多少人求之不得呢。而江映舟就这么决定要抽离了？

齐娓舀起一块莴笋，吃进嘴里嚼。

宁越翻着菜单，说自己好久没来这家店吃过了，看来看去，点了碗皮蛋瘦肉粥，问章章要吃什么，章章刷着手机，要了姜丝鸡肉粥，两人再加了份小炒菜，很快速地点完单。

仿佛坐这儿最主要的目的不是吃饭。

整个过程江映舟都很安静，安静到堪称乖巧地喝粥。

齐娓学她握勺柄的姿势，想把身边一直斜眼看她的章章忽略。

看看看，没见过美女吗一直看？！

“娓娓。”宁越放下手机，又叫她。

齐娓更烦了，她清楚感受到她师姐的矛头真正开始对向她了，如果昨晚江映舟表示记得她，那最多只能体现江映舟可能有一点注意齐娓，所以宁越昨天只“针对”江映舟。

而今天她和江映舟一起吃饭，就表示，她或许，也想要和江映舟有点关系。

所以宁越要开始“炮轰”齐娓了。

“嗯？”齐娓放下勺子，装什么都不知道。

“你昨天说你没谈过恋爱，”宁越笑眯眯地看她，“为什么呀？”

是要和她闲聊的样子。

“没想过这件事。”

“是吗？完全没想过呀？那倒是少见呢。哎呀真不知道以后谁有这么大的福气，能和娓娓在一起，你看你又聪明又漂亮，现在肯定都有不少人喜欢你呢。”

她说得真挚，像极了真心夸奖，但齐娓听见这话，心里奇怪。

尤其是章章还坐在她旁边。

“那当然不少了，”章章适时出了声，“尤其是别人的男朋友，看见娓娓之后立马就忘了自己还有个女朋友呢。”

说完，往左瞟齐娓一眼。

齐娓看回去。有病吧你，你男朋友是个人渣和我有什么相干？

章章挑挑眉，转头看手机。

这两人就是存心要来败坏她在江映舟眼里的形象，顺便恶心她。齐娓更确定这件事了，虽然刚没吃几口饭，但她现在已经饱了，气饱了。

江映舟什么反应？齐娓回头，视线略过她。

江映舟没有在吃饭，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手机，神色和刚才比起来没有什么变化，齐娓分不清她有没有把章章的话听进去。

尽管章章的话并没有明确的信息，但大家都不是傻子，谁听不懂呢？

齐娓咬住下唇，再放开。

她有一点无措了。

“说什么呢？”宁越拧眉，斥章章，“那又不是娓娓的错。”

“我没说是娓娓的错呀~”章章耸耸肩。

谁又知道是谁的错呢？

宁越皱眉轻瞪她一眼，再问齐娓：“娓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

又来了。

但齐娓不想直接回她说不喜欢男的，因为那样，她之后如果想接近江映舟，是否太过刻意，一眼就能看穿她的目的。

她不想要这样和江映舟相处。

于是她只是扯起嘴角笑笑，说：“师姐，我决定一辈子投身伟大的医学事业，断情绝爱。”

“是吗？”宁越笑出声来，“导儿听了肯定会喜极而泣的。”

说完，又想起来：“噢不对，她今天还说你一个22岁的小姑娘，不应该整天待实验室办公室，更应该劳逸结合，找个男朋友调剂生活呢。噢还跟我提起来她两个侄子，一个北清大学的博士，一个刚从美国回来，藤校的，都还单着，她准备让你们这些年轻单身小姑娘都认识认识，说不定就有看对眼的了。”

“她给我看了照片，我觉得真挺帅，尤其那个藤校的，和娓娓你很配呢。”

真心话。

齐娓不想搭理她，回给她一个笑，然后低头，喝粥。

宁越给她笑回去，再温温柔柔一转脑袋，见江映舟一直看着手机，就出声问：“你和谁聊呢？”

有些嗔怪的意味。

“朋友。”江映舟关掉手机，扣上桌面。

“什么朋友呀？”宁越摸摸头发，“我也认识吗？”

江映舟夹根四季豆，摇头：“你不认识。”

一个字也不多讲。

她这样哑巴态度，宁越此前早已习惯，原本不会因为这些同她生气，但今天局势不同，宁越盯着她侧脸，心中“咯噔”一声。

想冲她发脾气，但又不太敢了。

“我不认识呀？”她再度微笑，“那以后有机会的话你介绍我们认识好不好啦？”

江映舟嚼着虾肉，没有说话。

幸好服务员来上菜，才补全这个空档。

齐娓一直机械地喝粥，哪怕她真的不太饿了。

大家面前都有饭，话就说得少，因为谁也不是喜欢嘴里包着食物残渣张嘴说话的人，一下子，饭桌上安静下来，耳朵里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大概半个小时，结账出店门。

齐娓刚开始想象的和江映舟逛东江岸的计划泡汤，因为不止她们两个人，也因为江映舟说晚上有事，得回家。

她的车停在学校附近，所以她们四个人同行了一小段，宁越和她走在前面，齐娓在中间，章章在最后，和新的crush打电话。

中途章章的crush临时约她去东江岸走走，她眉飞色舞地和宁越告别之后往反方向去。

于是剩下齐娓一个人走在后面。

到学校，宁越说今天还是想回家，正好搭个顺风车，江映舟默了一秒钟，而后替她拉开副驾的车门。

和齐娓道别的时候，江映舟似乎想说什么，但张了嘴，又闭上，最后说：“再见。”

“再见。”齐娓摆摆手，转身回学校。

这次没有礼貌性地和宁越道别。

进学校，路过水果店看见有切好的西瓜成盒卖，灯光一照，显得又脆又甜，她停下挑了一盒看上去最甜的，扫码付了款。

回宿舍后先把西瓜放冰箱速冻快速降温，再趁室友还没回来，进浴室洗了个时间很长的澡。

她住博士宿舍，两人间，室友是别的老师组里的，不经常回宿舍。

将近一个小时，她吹干头发出来，衣服换成宽松的睡裙，奶白色的吊带款。

刚才忘了给空调充钱，所以现在没得开，好在齐娓刚从烘热的浴室出来，觉得还算凉快，就把阳台门打开，再去冰箱冷冻层拿西瓜。

已经差不多冰了，勉强能称上一句冰冻西瓜。

坐上床，把盒子打开放床头柜上，戳一块。

咬了一口。

然后吐掉。

因为一点也不甜，寡淡的。

齐娓复而盖上盖子，整盒扔进垃圾桶，她扔的时候不太小心，垃圾桶晃晃悠悠转了几圈才停下，她盯着垃圾桶，看到没翻，才完全缩到床上，靠墙坐着。

墙太硬，硌得她脊梁骨疼，她拉过床上的抱枕塞到背后。

之后就沮丧了。

想把章章这个不清醒的打成猪头，想把世界上所有普信男全部消灭！

如果今天晚饭没有遇到别人，她现在可能还和江映舟一起在东江岸散步。

江映舟……江映舟有没有把章章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听进去呢？她会不会觉得齐娓，原来是“那样”的人啊……

齐娓捏着小腿，又有点委屈了。

啧，也开始热了。

潮东这个鬼天气在逼她开空调，她下床，走到书桌前从包包里翻出手机，打开，一怒之下想给空调充个十万八万的造福接下来住这个宿舍的学妹，但半秒过后平复下来，想到妈妈爸爸的钱也不是白来的。

摸到手机，觉得好像很久没碰到这东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从加了江映舟的微信之后就没再看过手机，直到现在。

又想起晚上吃饭的钱还没转给江映舟，于是点进微信，想先给她转。

嗯？

齐娓看着江映舟头像右上角的小红点，眨眨眼。

这是……江映舟给她发消息了？

她深呼吸几轮，点进去，有两个时间段的消息。

第一个时间是下午17:36。当时她们在吃饭。

“我不会信。”

“你也别听。”

“对不起，是我的问题，才让宁越针对你。”

第二个时间是晚上19:29。就在刚刚。

先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齐娓说起的白玉兰酥。

“刚刚才知道她们家在潮东开了分店。”

“味道和原店一样。”

“我订了中式甜点礼盒明天送到你学校。”

“接到电话不要惊讶。”

齐娓撩一把头发，手垂下来，隔两秒，再撩一把。

时间都停了似的，停在晚上的19点29分，外面的天还没有完全黑掉，是幽静的深蓝调，窗外有鸟在叫，宿舍里没有开空调。

齐娓的呼吸都是热的，带着一点点不太甜的西瓜的味道。

江映舟。她轻轻念江映舟的名字。

“江映舟。”她再念一遍。

如果现在她面前有一面纤毫毕现的镜子，那她就能看见，下午苍白成一张A4纸的脸，如今变成了被成宜踩爆浆的那个小番茄。

回她什么好呢？齐娓站在书桌前，勾着脖子想回答。

脑子像被麻痹了，不太转得动。

也口干舌燥，想喝水。

突然有些后悔把那盒西瓜丢进垃圾桶了。

刚才吃的那口确实不太甜吧，是吧，但怎么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就跟切西瓜的西瓜刀上沾了糖水似的，足以把嗓子都糊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尚未想出合适的回复。

但“叮咚”，手机又一震。

和江映舟的聊天界面跳出来一条系统提示。

[19：34]

[“江映舟”拍了拍我的头说：很高兴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