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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五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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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七月十四诡火孽雾

这是个虽然匪夷所思却呼之欲出的答案,我平静地接受了它。

然后我对叶蓝躬身行礼,“谢谢,我没有要问的了。”

就在我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听到叶蓝冰冷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不会输给你们第二次的。我不会把他给你、给你们的——”

我知道,她说的第一次,是我的曾祖母——九十年前,叶岛大火叶家唯一的幸存者:尉迟清因。

我没说话,也没有停顿,径自关门而出。

我没立刻离开,片刻之后,城白羽也出来,看着他,他也看我,我们俩对视了片刻,他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问了我一个问题:“你觉得人会借尸还魂么?”

我凝视他片刻,吐出一口气,“比如叶蓝想用我的身体当新躯壳?”

在这一瞬,他露出了一个非常古怪的表情。

他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是叹息地瞥我一眼,我反而笑了,双手比划了一下,“她笔记里说的新躯壳是我。”

城白羽没说话,就怔怔地看我。

他生得好,此时微微逆光,他漆黑的眸子像蒙了层雾,显出一种脆弱的多情。

我说,我倒更信转世投胎。

“我从小一直在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梦,我老觉得那是我的前世记忆。我认为借尸还魂也好,投胎转世也好,说不定都能有点儿原本的记忆。”说到这里,我忽发奇想,“但是借尸还魂的就有意思了,你说这个活过来的人要是有记忆的话,是身体的呢,还是魂魄的呢?”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城白羽失忆的事,觉得自己言谈造次,城白羽倒不介意,轻笑摇头,我正准备下楼,他轻声道:“我从两年前醒过来,也一直在做一个梦。”

我心头一动,城白羽却露出了些微懊恼失言的神色,他好看的眉毛略微皱了皱,我忽然发现,他左边是断眉。

我本来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但是他还是说了。

他说他总是梦到一个巨大的山洞、血红的池子、血红的树上开着血红色,琉璃一般光泽的花,他就站在血色巨树下,他对面有个女子,她发上簪子似是断了,乌发如水,流泻满肩,他便折了一枝花,递给女子绾发——

“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是我知道,她在对我微笑。”

城白羽俊美面容上现出了一种细微又脆弱的幸福,他柔声道,就在我即将碰触到她指尖瞬间,她与花都碎了。

然后他面孔上那种温暖回忆涟漪一般细弱的幸福,也随之碎去了。

我望着他,心里想,原来他与我一样。他和我在日夜的间隙中做着同一个梦。

我过了良久才轻声道:“……那是你的心上人么?”

他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我,兴许是反光,他眼眸深处现出一抹蜜珀色的光,像是阳光下的湖泊栩栩生辉。

我沉默,心里想,问这个做什么呢?他有妻子,即便那是个不死的怪物。

城白羽在我转身下楼的时候,极轻地对我说,“我想离开这个岛,去找她。”

下楼之后,我把跟叶蓝的对话和盘托出,讲的时候特别留心大家的表情。

钦方双手环胸,眼睛笼罩在兜帽的阴影中,石像一样不言不动,狄衡在听到借尸还魂的时候,眼光闪动,面上泛起一抹奇怪的潮红,李昙奇怪地沉默,大部分时间垂头不语。

只有城白羽稍好,但他毕竟早就在楼上听过一遍我和叶蓝的对话了。

——这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那么,他们所有人都不是正常人。

尤其是李昙。我跟其他人之前都不认识,其实不好说现在他们的反应正常不正常,但是李昙绝对不正常。这要是以前,听到我说这么离奇的事,李昙怕不要押着我去挂精神科,但现在居然这么平静地听我讲完,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我脑海里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有什么东西要被我抓住了——嘶,长期睡眠不足的脑袋一阵剧痛,我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不行了,不能再想了。

我跟叶蓝的对话似乎也没给大家带来什么新的灵感,包括城白羽在内,大家就这么在宴厅睡下了。

七月十四我一天都昏昏沉沉的,吃完午饭干脆拖了把矮躺椅瘫在“白露居”后院小树林里,晒得半睡半醒的脑子里一会儿是李昙的县志一会儿是金盒帛书,就在我快睡着的时候,我忽然听到有人说话。

我一下清醒,但没动,我极轻侧头,透过灌木丛的间隙往声音来源望去,看到狄衡和钦方站在距我数步之遥的凉亭里说话。

“……沈雍和。”我没听清他前半句是什么,只听到我的名字,钦方嘶声道,若是岛上出了什么大变故,岛的最南边有个岩洞,非常隐蔽,里面有些他预先放的东西,还有个淡水水洼,可以躲一阵。

狄衡侧对着我,狠狠抽了一口手里的雪茄,钦方继续道:“沈雍和、她可以信任、和她在一起,尽量。”

狄衡侧了一下头,“岛上还会出什么事?”

钦方没说话,狄衡狐疑地看他,钦方略微往后退了一步,“李昙、很危险。”

“——!”我捂住嘴,心内大惊。

狄衡“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他片刻,把手里的雪茄掐灭,抬头看他,“那城白羽呢?”

“……”钦方没有说话,他只是又往后退了一步,退下凉亭。

狄衡哼笑一声,沉沉扫了钦方一眼,转身离开,钦方向我的方向扫了一眼,随即走远。

他知道我在灌木丛后头!他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我没立刻起来,我仰躺在那张矮脚躺椅上,瞪着上方层层叠叠的绿荫和间隙摇曳的碧空,有那么几分钟,我心乱如麻到无法思考。

我心里想,李昙?李昙!怎么是李昙呢,但几乎就在同时,我内心深处某个声音说,怎么就不能是李昙呢?

我不是早就承认每个上岛的人都有古怪么,怎么亲耳听到别人说这么难受呢?

我一下没喘过气,呛咳几声,喘顺了之后发狠一般一骨碌爬起来,进屋去找钦方。

钦方正在门厅外等我。

他对我侧了一下头,率先走入门厅,我犹豫一下,跟了进去。

宴厅的门厅是个独立的小亭子一样的房间,与其说是门厅更接近于豪华包间的备菜间,里面隐蔽非常,内外隔断,不能相望。

钦方没给我开口的机会,只对我丢下一句话,“你可以、信任狄衡,最好,只,信任,狄衡。”

他知道什么。我的直觉告诉我,钦方一定知道什么非常重要,但我不知道的情报。但是我也知道,他不会告诉我。

我望着钦方离开的背影,心中浮起了一个非常荒谬但合理的猜测。

我无由地知道,真正的风暴要来临了。

晚饭是狄衡和李昙拿回来的。昨天开始好多人撂挑子不干,饭菜还是李昙搭手做出来的,入夜才做好。

狄衡还拿了瓶威士忌,我想确实,再绷下去神经都快断了,多少得放松一下。

城白羽帮忙分饭,我给大家倒酒,大家边吃边聊,狄衡没怎么吃,似乎一直在想事,吃完饭,狄衡起了个头,说白天想了一整天,对有个点很介意;就是叶蓝说九十年前叶岛出事的时候,用了一个奇怪的词:余孽。

我一想,还真是。

原话是,叶岛被我的曾祖母联合余孽破坏。这说明当时有人帮了我曾祖母,然后“余孽”这个词相当有意思。

谁,会被叶蓝称为余孽呢?

叶蓝言辞间以叶家血脉为傲,“余孽”这个词儿肯定跟叶家人无关,那从她的角度来看,够得上余孽的……恐怕只有同样信仰“血神”然而最后却离岛叛逃的朱辰家三兄弟的后裔了。

那就是九十年前,我曾祖母与朱辰家逃走的后裔联手破坏了大祭。

……不对。我似乎摸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关窍。

我非常肯定,我曾祖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老太太,曾祖父讲古,也说她年轻的时候是个大家闺秀,手无缚鸡之力,然后我柔柔弱弱的曾祖母就算有人帮忙,九十年前能杀穿叶岛,干倒了有“血神”加持的全部叶家人顺利逃出生天?听起来不太可能啊?

那就只有两个可能,一、“血神”很菜。能让两个家族信仰千年,肯定有点儿本事,这个基本pass;二、有某种禁制限制了“血神”,曾祖母卡BUG反杀成功。

我选二。

我说完,狄衡沉思片刻,沿着我的思路往下捋。

已知1,因为“血神”庇护,未经叶家人允许,无人可以登上叶岛。

已知2,每年七月十二到七月十六,所有船只无法靠近叶岛,也没有任何通讯信号。

狄衡喃喃道:“怎么感觉“2”像是刻意增加的一道防线啊……”

“因为祭典?但是也不对啊,曾祖母就是在祭典期间杀穿叶岛的——啊!”

我与狄衡互看一眼,狄衡脱口而出:“有没有可能,祭典期间其实是‘血神’最弱的时候?”

李昙摸着下巴沉吟片刻,说,还真有可能,所谓施法读条途中最脆弱,祭典在仪轨中的本意就是加强神祇,那加强途中最弱的道理说得通。

所以,不是必须要在这几天举行祭典,而是因为这几天叶岛环境异常,能最大限度隔绝外人,所以才能举行祭典。

“证据就是,叶蓝作为许愿成功的‘血神’信徒在七月十二被杀了,‘血神’没有保护她。她自己也说了,她不知道凶手是谁——对,除了复活这个能力之外,至少现在叶蓝跟普通人毫无两样!”

狄衡疑问:“你为什么肯定叶蓝许愿成功了。”

“因为她复活了。”我说完,狄衡点头不语。

李昙沉吟道:“前提是……叶蓝没有说谎。”

“叶蓝肯定没有说谎。”我说。叶蓝是个非常非常自矜且高傲的人,大家在她眼里都不过是一团会说话的肉罢了,她怎么可能对肉说谎呢。

大家静默,而就在此时,我忽然意识到,我可能犯了一个错。

事情到现在这个地步,叶岛上摆明是一场零和游戏。要么叶蓝失败,要么我们死。刚才我们讨论出叶蓝此刻与常人无异这个结果,非常可能让我们中的某些人采取某些非常手段。

比如……我偷偷地瞥向一言不发,沉默的钦方。

吃完饭夜色已深,大家都在宴厅,狄衡坐在可以同时观察大门和楼梯口的大门门厅旁边,钦方坐在狄衡斜对角,这样整个宴厅就在他们二人的视线内。

钦方下首是城白羽,城白羽对面是我,李昙睡在我和狄衡之间。

我今天不知怎的困得厉害,脑子昏昏沉沉但又睡不着,旁边李昙和狄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巫天秘教的事,不知何时,大家都不再说话,想必是睡了,我也困得不行,脑子已经昏沉得思考不下去了。算了,先睡,有什么事儿明天再想,我刚把毯子拉起来,就听到李昙和狄衡说要回客房一趟。

李昙走了不一会儿,门厅电话响起,我挣扎着瞥了一眼墙上的钟,这时候0点过3分,我心想肯定是李昙打来的,但我实在困得动不了,勉强撑要站起来,狄衡起身去门厅接电话,我松了口气,瘫回沙发。

睡眠的边缘,我身边有人来来回回,我睁不开眼,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去。

我在迷迷糊糊的睡梦里载沉载浮,直到一声震响从楼上传来,我被惊醒还迷糊了一阵,慢慢坐起来迷蒙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宴厅,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人都跑上楼了。

我赶紧也上去,大家都在叶蓝卧室门口,我往里看去,一下捂住了嘴巴——

我看到,叶蓝的床上有一滩油腻腻的黑灰,与,一只手。

一只闹钟孤零零地滚在地板上。

七月十五清晨5点14分,我的预感成真,叶蓝被烧成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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