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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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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昕在发梦。

她很久没做过梦了,在警队里的每时每刻她都不肯放松,身体上累了,精神上就畅快了,每夜都早早睡着,便很少做梦。

她也不喜欢做梦,梦里总是黑洞洞的,还有叫声,阿祖的叫声。

每个她做梦的夜晚,阿祖总会偷偷来到她房间,带着深深浅浅的伤,她的梦和阿祖的苦难有关。

今夜的梦,还和阿祖有关。

阿祖从小就很黏她,像个跟屁虫一样,她去哪儿阿祖就跟着去哪儿,她玩什么阿祖就玩什么。她觉得很有意思,亲眼看着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一点一点长大,跟在她身后“姐姐,姐姐”的叫着。

阿祖小时候好可爱的,穿着幼稚园的制服,像个小大人一样,那时候爸爸还会一手抱着他,一手拉着关昕,送他们到学校门口,别人夸赞他们,他还会笑着摸摸他们的头。

但这一切都太短暂了,短暂到关昕都怀疑自己是否被爸爸的冷漠折磨到精神错乱,脑子产生幻觉。

可事实就是这样,她越长越大,越长越和爸爸不相像,爸爸也越来越冷漠。

今天做了这样的梦,小小的阿祖拉着她,想同她一起吹泡泡玩,手指粘上黏腻的肥皂水,关昕仔细地替他擦掉,他反而笑着将泡泡吹在关昕身上,衣服上炸开点点水汽。

关昕气得要揍他,他嬉笑地躲开,完全知道她是吓唬自己。

“姐姐。”阿祖在叫她,可眼前为什么会出现那个蒙面人的样子,他就站在下方,静静地望着她,望着被绳子勒到喘不过气的她,关昕想要叫救命,却看见他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

一击即中。

……

“阿祖!”

关昕惊叫起身,坐在她床边的男人被她吓到,手中的小刀掉在地上,响起清脆的一声。

“你是谁?”

关昕见他上前,伸出手制止他,男人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解释道:“我不是坏人,我是受陈sir委托来看你的。”说完还向她示意手中削了一半的苹果。

“伸手。”他捡起小刀,将削了一半的苹果放在关昕手中,举起小刀看了看,转身走出病房。

关昕脑子还懵着,呆呆地拿着苹果,直到他再次走进来,又从善如流地拿走关昕手上的苹果继续削。

关昕这才从放空的状态回过神,她四下打量着,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病房,身上穿着病号服,右腿被半吊起来,后脑也蒙着纱布。

“我叫郑小峰,是局里新来的警员,陈sir托我照看你,你可以叫我小峰,也可以叫我阿峰。”

他嘴上说着俏皮话,低着头手上一刻不停地削着苹果,较长的刘海挡住他的眼睛,关昕看不真切。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受伤喽,你被抬进医院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血,惨兮兮的喔。”

郑小峰看起来二十岁出头,但无论是讲话还是做事都有一种天真烂漫却圆滑老练的样子。

“陈sir呢?天明、天照、文杰他们呢?他们怎么样,有没有事!”

关昕死死拉住他的胳膊,询问他。

他不说话,任由她拉着继续削苹果,“你说啊!”

他叹了口气,反手握住她的一只手,将削好的苹果放在她手心,摆弄她的手让她能有力气拿住。

“陈sir没事,但是其他人……”

他沉默一会儿,没说下去。

掉在地上的苹果发出一声闷响,郑小峰俯身捡起。

他背过身,听见背后传来一阵抽泣声,她在哭,哭声那么小,闷在被子里,但又是那么痛苦。郑小峰想起那天,他找到喝的烂醉如泥倒在街边的陈国荣,他也是这样痛苦的抽泣。

他听见他们说着一样的话。

陈国荣说,都怪我。

关昕也说,都怪我。

明明不是他们的错,明明他们也是受害者,他们却要将一切错误归咎于自己的失误,自己的无能。

……

关昕的右腿好不了了,子弹穿透了她的腿骨,割开了她的皮肉,她再也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跑跳了。

出院一周后,郑小峰推着她,去看文杰他们。那天太阳很大,晒得人头昏眼花,关昕只觉得浑身发冷。

半个月前,她还和他们插科打诨、畅想未来;今天,他们都躺在这里,冷冰冰地看着她。她忍不住凑近一点,那些黑白照片一点都不像他们,冷冰冰的,他们不会这么看着她,也不会永远留下她一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在想,为什么那个人不能像梦里一样,一枪打死她,这样她就不用忍受这种痛苦。她哭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心痛还是一点都没有缓解。

“小峰,你说他们会不会讨厌我啊。”

郑小峰站在她身后扶着轮椅,她声音太轻了,他没有听清楚,但他没有问,他知道这话并不真正说给他听,是说给面前的一排排墓碑听的。

“他们会不会觉得我抛弃他们了。”

“阿康还没见到师父师母结婚呢,伟民的行李还没收拾好,文杰阿立还想吃海鲜大餐……”

郑小峰扶在关昕的肩膀上,她的腰深深弯下去,脸埋在双膝上。

她又哭了,可郑小峰也不能阻止她哭,她在责怪自己,她在痛苦,她在发泄,也许只有眼泪流干,心中的苦痛才能流干。

“昕昕。”

郑小峰安抚地摸摸关昕的肩头,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她,这种痛苦他也经历过,可那时他还小,爸爸在他面前被车撞死,他只会哭,现在想起,他也只能记住爸爸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样子,警车的呼啸声和那个男人温暖的大衣。

痛苦是会被时间消磨的。

可他不能这样对关昕说,他递给她纸巾,她没有接,反而死死抓住他的衣袖,像濒死的鸟儿那样唱着最后的哀鸣。

……

生活开始恢复平淡,警局给关昕放了半年的假,让她可以好好养伤,下了调令,调她去做文职。

关昕在家里整晚整晚睡不着,她的好眠失效了,每天一闭上眼睛,她就清晰地记起,天明他们一个接一个的被扔下去,他们身上的血,和师父的哀嚎。

听郑小峰说,在她昏迷的那几天,妈妈和爸爸都来看她,妈妈哭着扑倒在她床边,要爸爸扶着才能勉强支撑身体,连爸爸都紧皱着眉头看她。

阿祖也来了,郑小峰说,他那天见到一个脸色黑漆漆长得高高大大的男人,他还以为是关昕的仇人,没想到是他弟弟。

“你弟弟看起来和你一点都不似。”郑小峰开玩笑着说,“他看起来黑口黑面一看就不好惹。”

关昕很久都没见过阿祖,他是高是瘦是矮是胖她都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在她印象里阿祖总是个瘦瘦的小豆丁。

她醒过来后,妈妈和爸爸都来她的住处看她,她没想过爸爸会来,他面上还是冷着的,连关心的话都是一字一句像冰块一样吐出来,妈妈倒是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求她不要继续做警察。

爸爸在一边不耐烦地反驳她,关昕第一次和爸爸达成共鸣,她还是要做警察。

她问起关祖的消息,妈妈叹气,爸爸粗着嗓子叫她不要再提那个孽障。

她的离开并没有给家里带来和睦,妈妈说,从她走后,阿祖就愈加不听话,和爸爸的关系也愈差,家里成了他们的战场。

关昕也愈加后悔,她的懦弱、逃避并没有带来好的结果,她的存在,永远是爸爸的羞耻,妈妈的软肋。

妈妈给她请了护工,护工上门那天,她和郑小峰面面相觑,护工就是郑小峰。

“你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查过,警局里有PC1667这个人,但不是郑小峰,郑小峰的警员证也是假的,从她醒来开始郑小峰就突然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和她的一切都有了联系。和她一个警局但因为是新来的所以从来没见过,被师父委托来照看她,现在又突然成为她的护工,她不得不怀疑这个人的来历。

“你不说我就报警了。”

关昕拨动轮椅,转身去拿桌子上的电话,郑小峰快她一步挡在她前面,讨好地看着她。

“我说,我都说,千万别报警。”

他给关昕讲了个故事。

一个小男孩被爸爸带来香港找妈妈,妈妈还没找到就已经在香港寸步难行,爸爸为了他偷东西,被货车撞到,当场死亡。

郑小峰指了指身上这件不合身的大衣,继续说道:“当时陈sir给我爸爸盖上这件衣服,让他保留了最后的尊严,他说世界本身就是不公平的,爸爸他错了也没错,他让我好好生活,好好长大。”

“所以你接近我就是为了师父。”

“是啊,”郑小峰盈盈地看着她,他的话半真半假,为了陈国荣是真,却也不全为了他,“他现在整个人都好颓废,陈sir不应该是这样的。”

关昕点头,师父来看过她,她却只见到了一束花和一句写在贺卡上的对不起,他将所有错误都揽在自己身上,用放纵自己的方法来忏悔,来赎罪。

“那你想怎么做呢?”

“我想……”

郑小峰话还没说完,脸先红了一半,“我想假装你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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