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惟全程提防,未敢掉以轻心,一双眼睛不离四周。
这贫民窟当初应当挖得很匆忙,凿出的墙壁坑坑洼洼,像马峰窝似的。附近的屋子搭得简陋,就地取材居多,或以石头堆砌,或在壁上凿出洞穴,还有少量用木头造就,也有几个破破烂烂的帐篷,矮矮地码了一地,给人以落暮余辉的感觉,颓废,荒凉。
走动的人并不多,大多面上凄苦,带着惯有的麻木,匆匆路过时,眼里容不下别人,似乎……也容不下自己。
路过连片的石屋,大多房门紧闭,偶尔也有人像软泥似的摊在门口,呆呆地盯着天灯,也不怕晃着眼。
小惟加快步伐,穿过贫民窟,尽头是一面方方正正的墙,墙上有四个小道,很窄,每次仅容一个成人通过,又长又陡的土梯不到半道便陷入了黑暗,谁也不知道它的尽头是什么。
小惟拿功德值换了支手电筒,在四个邻近的洞口前,踌躇一瞬,便毫不犹豫地选了洞口更小的一条小道。
小道的阶梯依着成年人的体量修凿,一个台阶比幼崽的膝盖还高,两人手脚并用地往上攀爬,衣服,手上,脸上,全沾了土尘。好在,它是有尽头的,但却被铁板堵得严丝合缝,这铁板下方坠着圆滚滚的巨石。
小惟扒上巨石,爬到最鼓的地方,伸出手拉在原地扒拉着的纹丝不动的一一,将他也给拉上来,接着,小惟跳下巨石,稳稳落地,站起来,转过身,气喘吁吁道:“一一,下来。”
一一伸出脚,试探性地往下蹬几下,发现怎么都踩不到实地后,“唰”一下缩回去,不敢动弹,“一一怕,不要下去。”
小惟耐心并不多,“你怕什么?”
一一歪着头认真想了片刻,嘴巴一瘪,“不知哒!一一怕。”
小惟:……
无可奈何道:“祖宗,我在下面呐!你下来,我接着你。”
“不要。”十分斩钉截铁,态度是难得的强硬。
小惟气极反笑,还治不了你,故作惊恐道:“一一,你脚上长了只虫子,来,往下伸点,哥哥给你拽下来。”
一一知道虫子会咬人,着急忙慌地把脚往下伸,怕锅锅抓不到,善解人意地往下滑滑。小惟看着送上门来的脚,抓住脚腕,将他给扯下来。一一呆了一瞬,没注意,松开了手,重重砸在小惟身上,将他压倒在地。
小惟的腰部磕在台阶上,一时间,痛意十分尖锐,弄得他有些晕厥,缓过来后,郁气充入胸腔,小惟狠狠剜了眼一一。
一一浑然不觉,茫然地从小惟身上爬起来,嗡声嗡气地指责小惟,“锅锅骗人,根本没有虫子。”
小惟刚升起来的怒气愣是给他弄没了,一时心绪复杂。直视着他,小惟头上固定的灯打在一一脸,衬得一双眼睛愈发水光潋滟,蕴着几分单纯无辜,小惟嗤笑一声,不想说话。
一一指责完,又殷勤地粘上去,奶声奶气地叨叨,“锅锅疼不疼?一一不重哒!”
小惟:所以,你的重点是……什么呢?是问我疼不疼,还是强调你轻,没砸疼我?
讥讽道:“你还挺有逻辑,把指责和不明成分的担忧分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你将来一定大有所为。”
一一大脑宕机一瞬,显然没想出个所以然,只是下意识粘小惟粘得更紧了些。
小惟收回刻薄嘴脸,低下头,灯打在目光所视的地方,伸出手触摸粗壮的缰绳,有点扎手,跟他的小臂不相上下。
心道:“八十六,给我换把折叠刀。”
折叠刀骤然出现在小惟手中,小惟打开刀刃,锋利的刃陷入缰绳,来回切割,缰绳一点点断裂,巨石脱了束缚,在巨大的轰鸣声中,顺着走道滚下去,震得山摇地动。
地面晃动,摇得小惟几个趔趄,小惟手忙脚乱地趴下去,一一反应也快,像只不倒翁似的,身子一歪,顺其自然地卧在小惟的身上,一幅娇娇弱弱的模样。
小惟瞧着他惊恐的面容,伸出手,替他捂住耳朵。
巨石滚动的声音停歇,小惟打着灯仔细察看,似乎被堵在了洞口。这条小道洞口最为窄小,从洞口处开始便逐渐扩大,到巨石处最开阔,然后慢慢收拢,缩成井口般大的出口。
小惟收回手,想将一一扒拉下来,奈何他攥得死紧,好半晌,才将他哄下来。
小惟往上爬爬,接近出口,蓄蓄力,双手撑住上方,拼尽全力往上顶,这块铁板很薄,能撑起那么大的巨石实在令人惊奇。
等掀开铁板,两人像土拨鼠一样钻出地面,就看到了更开阔的天地。
此地荒无人烟,连穹顶的天灯都是忽明忽暗,闪闪灭灭,就在这几息间,让小惟看清了周遭环境。目之所及,全是乳白一片,怪石嶙峋,光影交错,仿若仙境。
昂着头往上看,上头的石灰岩突出尖尖的倒刺,晶莹剔透,挂在穹顶,似要几乎之欲坠,有种将人刺穿的凌厉感,令人心惊,滴滴答答的水声在寂静中好生有存在感,乳白色的石芽石峰由小流环饶着,更显幽深。一股凉意扑面而来,惊得小惟一个激灵。
小惟爬上去,颇有几分好奇,回过头,俯身将一一拉上来。半搂着他往前走,脚下的地很是湿滑,像是在冰上行走,找不着重心。
越往前走,看到的东西越多,这处巨大的溶洞仿若一个巨大的蛋挞,上头圆大,越往下便收得越紧,雕出圆满的弧度。
密密匝匝倒挂着的晶体半掩着一旁椭圆的黑洞,小惟吞了吞口水,鬼知道里头有什么。但也不能一有呆在这儿,只能压下不算多的惧意,往前走。穿过暗洞,逐渐有了人工开凿的痕迹,转过弯,便瞧见各种废品器械被尘土岩石半掩半埋着,到处都是,很明显的人类生存痕迹。
这里看起来废弃已久,尽头之处,小型城市的断壁残垣若隐若现,轮廓中夹杂着些低矮的小木屋。
小惟逆着小流,往城市废墟处走去。疑惑地抬眸瞧着天灯,也不知道用什么当做能源,竟能在地下城废弃这么久的情况下,还能有能量亮着。
洞中的小流很清澈,也很浅窄,显得孱弱,但却看不到起源,也看不末端。
一一莫名不安,像是要将毕生的话全说完的,叭叭地说个没完,小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所以只是敷衍地“嗯嗯”,当作是回答。
奈何一一对声音很敏感,自己说了大半天,锅锅声音却让人感不到开心,一时有些忐忑,“锅锅,你生气了嘛?”
小惟觉得他此时很乖,应该很能听得进去话,正好趁此时,忙叨叨几句,“以后不许随便出去找水,知道不?明知道外头有坏人还敢往外跑,简直是活腻了。”
一一委委屈屈地解释,“锅锅不是说渴嘛,一一就想着去找点水,一一也不知道会遇到坏人。”语气逐渐理直气壮。
小惟转过身,正对着他,双手虚虚搭上他瘦薄的双肩,问他,“我什么时候要说喝水呢?你这是给我扣帽子,知不知道?”万年刺儿头戳戳他的脸蛋。
“肯定说呐!可大声了。”
小惟见他如此笃定,灵光一闪,觉得荒谬,这……不会他睡着时说的梦话吧?!
心里酝出莫名的情绪,一个梦话而已,当真做什么呢?可笑!
就算是千求万求的东西,又关别人什么事,别人又怎么会在意?别人不应该在意。
小惟压下眸中晦涩,声音平淡,相当僵硬地转移话题,“算了,你冷不冷?”刚一进这里,就感到了沁人的凉意,比贫民窟还低上好些度。
按理来说,地下城的温度虽然也受到外部环境的影响,但很小。无论外头的温度是0℃,亦或是23℃左右,作用在地下城,只能够保持在13℃左右。
可在贫民窟,小惟感受到了切实的凉意,说明地面上的温度不高,有可能已经到了冬季。
一一道:“冷。”
小惟:“忍着。”
一一:“哦。”
小惟叹口气,“继续往前走吧,前面的小城有房子可以休息。”
到处都蒙着厚厚的尘,两人一脚踩下去,留下两行长长的脚印。朝着城市废墟走去,最先看见两座高耸碰顶的高楼,两楼之间修了好些走廊,最下面筑起一座大门,甚高,及到高楼的二层。
一扇门直直横卧在地上,另一扇门却闭着,只是上头有三道口子,力透门背,丝丝绿意从里头渗出来,更显阴森。
小惟一瞧,每道口子比他的个儿还长,三道齐齐并着,两头细,中间鼓,若是忽略它的大小,真像……野兽的抓痕。小惟心里发寒,睫羽微动,定晴望去,天灯明灭,恍忽中瞧见了顶部巨大的裂痕,不是墙体承不住压力的裂痕,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所形成的蛛网般四散的裂痕。
小惟犹豫一瞬,便拉着一一往里头走。
甫一进去,他才知道什么叫做人间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