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七唪经。
灵堂停柩,穷苦家停柩五日,富贵官戚之家需停柩七七四十九日。期间不得食荤,只可饮白粥,披麻戴孝,跪守于灵堂。
斩衰服,节食三日后可披,既殡可食素,睡灵堂蒲草席,不可四处游玩、戏谑,不可赴宴,不可嫁娶。
最重的斩衰服,需得至亲之人披戴,由最粗的本色麻布、数多种工艺制造而成,再披上纯白的孝帽。
是为丧服。
在第三日,赵钰派人搭了灵棚,又请了十五位高僧来给父亲诵经。
连诵三日,实为一棚经,法会又名为接三。
在这三日内,由僧人诵经将赵永清的魂给迎回来祭祀,加以超度,可使其脱离苦难、功德圆满,度涅槃彼岸。
夕落,暮色好似悬浮那浊流中的金色泥沙,天边的云染成了橘红。
只剩一束极微弱的暮光,照进了敞开的门扉,落到了灵柩前头——跪在蒲草席的兄妹二人身上。
好似冥冥之中,赵永清的魂当真回来了一趟。
一阵微风拂过。
赵钰猛地抬起了头,怔怔的看着眼前不断晃动的香烛火,他挺直了脊背,跪在蒲草席上磕了三个响头。
而前院搭的棚,高僧传来不断的低声诵经声。
赵婉也跟着磕了三个头。
她消瘦了不少,眼角常是泛红,哭久了,眼睛都是肿的。
书竹小声提醒道:“少爷,小姐,该送三了。”
送三。
需得由至亲在夕落时刻,烧上一叠又一叠纸钱,九十九个纸折金元宝,最后烧上纸折的冥器,以护亡魂黄泉路上安宁。
赵钰取了三根香,点燃,恭敬的朝父亲灵柩拜了三拜,而后亲手将香插至香炉之上。
接着与赵婉一起一点一点的烧纸钱、纸元宝、冥器。
地上余了厚厚的烟灰。
……
三七日开祭。
院外传来了一阵马蹄哒哒声,扬起了尘土,接着是下马的声音。
赵一跑至灵堂,报道:“陈公子等人来了,正在院外。”
赵钰眼底一片青黑,面色算不上好,他与妹妹轮流守着父亲,有时歇息片刻总会惊醒,睡不深。
这会儿听闻好友而至,面色缓和了不少。
有了些生气。
赵婉仍是垂首,默默烧着纸钱,低声道:“兄长去迎一迎罢,有我守着父亲呢。”
赵钰应了一声,勉强站起了身。
刚一站直,眼前混黑一片,什么也瞧不清,赵钰身形有些不稳,稍朝后仰了仰,只见要向后倒去。
赵一见状,赶忙伸手搀扶着主子。
“兄长!”赵婉仰着头,眼中担忧甚切,她声音颤着,“往事如春寒料峭,只愿兄长善自珍重,别磋磨了身子。”
“父亲,他……总是不愿见到兄长这般的。”
赵钰稳住了身,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口,眼前恢复了正常的明亮。
他看向了灵堂中的木棺,不灭的烛光摇曳、香的烟雾飘荡,又望向了憔悴欲哭的妹妹。
心中那股苦闷仍郁结成一团,他只能强硬逼着自己消散去。
好半晌儿,才听到他低低的一声:“为兄听玉娘一言。”
赵钰披戴着白色孝帽,仍是穿着那身粗麻孝服。他的眼窝陷得有些深,唇微微下垂泛着点白,而脸上更是没有光泽的青灰。
可遮掩不住那君子如立兰之骨,于独松华翠,其颜之绝,世间再无第二。
院中站了四人,分别是陈葛文,莫侍郎独子莫博实,严侍中嫡次子严志学,朱校尉庶长子朱文尧。
在一得知赵父病逝后,几家人勒令儿子须骑上快马,不分彻夜赶至安平镇,不得错过三七时。
陈葛文等人面容掩不住的倦色,全依着一股子强撑,紧赶慢赶,总算快马加鞭来到赵父灵堂前。
紧悬挂在心中的巨石,轻轻落了地。
可陈葛文一见赵钰眼中血丝布现,面色泛青,他的心又悬起来。
他急走上几步,忧心忡忡道:“不过短短三月未见,你竟消瘦成这般,身子怎可撑得住?如今,赵家唯你能撑得起世家门楣,不可黯然销魂、一蹶不振。”
“万事皆以身体为重,莫让我等牵挂了你,赵大人已逝,往钰弟节哀顺变,倘若赵大人在天有灵,定不想见你如此落魄消沉模样。”
陈葛文于他,是师长似兄长,赵钰自然听在心中,记在脑海里。
一番劝慰,赵钰神色勉强有了点光彩,他哑着嗓子道:“我无碍,葛文兄勿挂心。”
“几位于京中赶来,关山迢递、盘山涉涧,其中辛苦我念于心中,多念诸位对家父祭拜敬重。”
说罢,赵钰展并于面前,拢紧手,深鞠一躬,行的是两拜礼。
重礼,乃是大礼。
陈葛文连忙扶起他,叹声道:“我们与钰弟情谊不同一般,家父又与赵大人关系密切甚好,此等情谊尽在不言中,无须钰弟行此大礼。”
“本是我们应当的。”
莫傅实应声道:“陈兄所言极是。家父尤是自责,竟不能送至交好友一程,多番牵挂。”
他说着,从宽大的袖兜之中掏出了两份书信,递给了赵钰。
“家父亲笔所写,托我给赵大人的信,劳烦赵兄烧了这书信,好让赵大人泉下也有知晓。”
赵钰敛下眉眼,望着手中那两封书信,蠕动嘴唇道:“好。”
四人便要去灵堂,祭拜赵永清。
赵钰和陈葛文走在三人身后,到了堂屋门前,二人停下了脚步。
陈葛文看向了他,低声问道:“可否需要人手,迁灵柩回扬州城?”
“现三七时,七七之前应当是能迁回扬州城,尸骨归于故土才是好的,免得赵大人思乡心切。”
赵钰捏着信封的指尖微颤,随后摇了摇头:“不了。”
“钰弟可是怕麻烦,我等与你的情分,莫说迁灵柩,去替赵大人向天子讨要谥号又何尝不可。”
赵钰唇角勾了勾,眼底有了温和的笑意:“葛文兄想岔了,不是我不愿麻烦葛文兄,是父亲他属意柳树村,愿尸骨长存在这山清水秀之中。”
“父亲夙愿,我怎敢不从。父亲愿待此处,我与玉娘也在此处扎根,好为父亲守孝。”赵钰喟叹,“扬州城,我还不曾去过,怕是此生也回不去了。”
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便是出殡安葬,父亲从此长眠柳树村,而母亲的金簪放于棺中,随父亲一道葬下。
他怎可远离了这处。
两人静默了一瞬,只闻那三人祭拜时,嘴里悼念不断的话语。
陈葛文道:“你心中有了答案便好。”
“若是有了难处,可写信于我,傅实他们也可以帮衬一手。虽你不在京城,但我们情谊是不能断的。”
赵钰浅浅一笑:“我知晓了,只怕葛文兄不要嫌我烦扰。”
“定然不会。”
说完这一句,陈葛文抬脚走进了灵堂,取了三根香,跪至灵柩前,开始祭拜。
三七日开祭,亲友前来祭拜,短则三日,多则七日。
柳树村,最大的房院,四处张挂了白条布绫,门扉高挂起两个白灯笼,屋中的蜡烛日夜不熄。
路过的人皆知,新来的贵人一家,有亲人逝去。
柳树村民风淳朴,加以陈村长仁善有本事,将村中管辖甚好。
以至于三七天中,不断有人上门,为赵父上了香,叩头祭拜。
得知赵父是大官,得了重病逝去,更虔诚的祭拜,或多或少的带上了香米、南玉瓜、思红椿等这些,是有为赵父添上福气寓意的祭品。
心诚,则福报至。
赵钰挺直了身子,垂首望向那一地村民带来的祭品,心中好似掀起温和的微波。
渐渐抚平他心底那道创伤。
父亲所葬于这处,好像不失为一个好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