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铭正在府外候着。
见几家公子都有说有笑的出来了,仍旧没见到自家少爷的身影,奇怪着呢。
萧河正好也出来了,不急不慢的走到他跟前。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挺沉的玩意儿,塞到他手上嘱咐道:
“你去看看家里下人可有会修补这东西的,找人来见我。”
思铭点点头,说知道了,却见萧河并不打算上车,便问:
“五爷,我们现在回吗?”
萧河看了看四周,想了想还是问道:
“见到世子殿下的车了没有?”
思铭在门口等的挺久,来来往往的公子们他都认得一二。
“瞧见是上了车,往东边去了。”
萧河沉思了片刻,也不知赫连凛有没有走远,此时去追也未必追的上。
“罢了,回去吧。”
思铭将东西放起来,手握缰绳,萧河刚准备上车,却听身后有人喊他。
“萧少爷请留步!”
萧河下意识回头,便见赫连凛的马车不知何时又回了头。
正停在几十米开外,赫连凛的马夫及时的喊住了他。
他便看到赫连凛满脸笑容的从车上跳下来,朝这边奔来。
“阿鹤哥哥,我原以为你走了!”
数日不见,赫连凛好似又长高了一些。
即便萧河还要大他两岁,站在一块再看,两人几乎差不多高了。
“世子殿下,我也以为你先走了,还想寻你有话说呢。”
赫连凛的眼睛亮而有神,清澈的倒影着萧河白玉似的脸庞,他柔声细语的开口道:
“我也是一样…..讲堂里不好说话。”
萧河淡淡一笑,解释道:
“我那荷包里塞了不少弄虚作假的碎银,并非亲手制作的药囊,讲堂之上我的所作所为也是过于孟浪了,多有冒犯还请海涵。”
赫连凛连忙摆手,提起讲堂之事,脸上的红晕虽已褪去,耳根子却还是红着,他急切的辩解道:
“千万不要这样说!”
“在这暮都府,只有你和常夫子是真心待我,今日之事,应该是我先谢你才对,你不需要道歉。”
起初说这话时,少年语气尽显羞涩,神情却格外的诚恳:
“阿鹤哥哥,多谢你的夸赞,你是我在凌天都遇到的最好的人。”
萧河有些哑然失笑,一时之间竟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只得说道:
“世子殿下,您和兰延青他们一样,直呼我的名字便好。”
“我上头还有三个哥哥,您亦有其他弟兄,你我之间倒不好这般称呼了。”
赫连凛迟顿片刻,便点点头乖声道:
“我这就知道了。”
见到今日的赫连凛,萧河竟觉得有些习惯不来。
上一世,他与赫连凛没有过多的交情,而赫连凛亦对当时已身为自己夫君的时钊寒从不手下留情。
甚至交战最为激烈的那几日,赫连凛一连杀了时钊寒手下好几个得力干将。
萧河曾远远的瞥上一眼,也就那么一眼他铭记到如今。
飞溅上鲜血的脸,一双野兽般嗜血的眼眸,充斥着无法消散的杀戮之气。
他左肩中有一只时钊寒射出去的利箭,高大如铜壁的身躯却丝毫不受影响,行动仍旧敏捷。
他将那名已然奄奄一息、不过垂死挣扎的将领高高举起,悬挂于城墙之上。
挑断四肢的筋脉,正值暴晒的当午,活生生的要将人放血流干而死。
他要时钊寒屈服,后者亦不可能受其胁迫。
于是那名弃卒,便被赫连凛眼也不眨的砍掉了脑袋。
萧河恰巧看见了那一幕,两人的视线有片刻交错,他无法确定赫连凛是否是在看他。
但那一眼却令他难以释怀,尤其是如今他再次与少年时的赫连凛面对面,那种无法言喻的感觉便更加的强烈。
萧河没想到今日之事,会让赫连凛如此感激。
他也不曾打算与赫连凛有过多的交集,斟酌片刻后便开口道:
“世子殿下,那只荷包并非药囊无法佩戴,不如这样……你先且还我,等我回去做了新的给你,也显得我更有诚意些。”
赫连凛却不想过多的麻烦他,想了想倒是将荷包里的碎银倒了出来,放在了萧河的手上,认真道:
“我只喜欢这一个,换了其他的就不是这一只了。”
萧河失笑,不解的问道:
“可是殿下,这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荷包。”
赫连凛却郑重其事的回答他:
“但是你没有把它给其他人,而是给了我。”
萧河一怔。
“你没有把它送给时钊寒,我原以为你会给他。”
说到这,赫连凛有些不安的瞥了萧河一眼,心里却害怕萧河再次讨要回去。
萧河愣在原地,看着那只绣有飞鹤图案的青底荷包,被赫连凛紧紧的攒在手里,舍不得松开。
真的有那么好吗?
如果真的那么好,为什么那人却从不曾珍惜?
萧河只觉得嗓子被酸涩的味道堵的无法发声,几次欲言又止后,才哑着嗓子道:
“我与四殿下……并非你想的那样。”
当他这般说了,却后知后觉自己的愚蠢。
他要如何说呢?又如何对赫连凛解释?
更何况,赫连凛也用不着要听他的解释。
萧河自嘲一笑,不再多说,赫连凛也不追问,就像是天生的对他有所信任。
他点点头道:
“好…..萧河,我以后还能去找你吗?”
萧河看着他,赫连凛有些紧张的解释道:
“可以找你玩,或者去看看兔子吗?”
萧河被他逗笑,轻声道:
“当然可以,只要我有空,你随时都可以找我。”
听到这句话,赫连凛的眼睛瞬时亮了起来: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真的。”
“!!我就说你是最好的人了!”
赫连凛高兴的都要蹦起来,却仍要按耐住只在原地跺了跺脚。
分别之时,赫连凛还是有几分不舍,萧河却想起来还没要一样东西。
“世子殿下,你的船可以给我吗?”
萧河眨眨眼,“不是说好互相交换的吗?”
赫连凛一愣,当即就让自己的马夫将那只木雕拿出来。
“给你!”
萧河接过,“谢谢世子殿下,我这就回去了。”
“好的!萧河哥哥再见!”
见赫连凛的马车走远了,萧河这才转身上车。
“走吧。”
“真没想到南世子是如此率真的性子,今日一见和想象中太不相同了!”
思铭在前头忍不住感慨,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因是服侍的主家地位高贵,见过的皇亲贵胄也不少。
但像南世子这般心思单纯、没有丝毫算计的,仅此一个罢了。
他想起从前跟着萧河一道入宫拜见皇后娘娘,偶然经过御花园所撞见的一幕。
即便是身为皇嗣,倘若母妃无宠且母家无势的,得不到圣上的喜欢,在这后宫之中亦是任人摆布。
身为皇子,却被哥哥弟弟们欺辱,强忍着泪水也要细声细语的赔礼道歉。
身为下人,却做不到挡在自家主人的跟前,誓死效忠。
是主子无能,还是这后宫本就是吃人的怪物,所以早就麻木不仁了呢?
思铭内心感慨万分,可见即便是当奴才的,也是各有各的命。
想到这,又觉得有些庆幸了。
萧河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接话道:
“他还小,等再长大一些……恐怕就不一样了。”
再过一年,羌南王的大儿子赫连苍突发恶疾不治而亡。
这之后没过多久,羌南王的三千铁骑兵临城下,只为接赫连凛回去。
当时的天武帝自以为赫连凛此性情,难成大器,再多给他们十年的时间,羌肃也未必敢反。
谁知赫连凛回去之后,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竟性情大变,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
听闻他在羌肃手刃了自己的亲叔叔,又将受其牵连的几个部落首领,废的废,杀的杀。
斩草除根的利落,手段狠辣,不似他这个年纪的儿郎敢为。
这便有人猜测,说他在凌天都度过的数日,不过是故意装傻伪装无害罢了。
萧河从未妄言,自觉他不像是装的。
尤其是今日之事,更验证了他心中所想。
回到萧北侯府用过饭没一会儿,嘱咐思铭要找的人便带来了。
萧河也不想多添麻烦,将那只船与破碎的一些物件,都摆在桌子上。
那人看完之后便道:
“萧少爷,这船身乃同一块香樟木雕刻而成,船尾破损之处我虽可以修补,却无法做到完全复原。”
萧河本也就无过多要求,“修补便可,有劳先生。”
“萧少爷,客气了。”
思铭在一旁好奇的问道:
“五爷,这是您做的?听韦先生的意思,做这木船之人的手艺很是厉害呢。”
萧河摇摇头,“不是我做的,是四殿下的东西。”
思铭当即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四殿下的东西?那…….”
那五爷怎么会假手于人呢?
但到底这句话他不敢说,说一半便咽下去了。
以往只要关于四殿下,无论是物件还是其他什么,五爷都是要亲力亲为,从不让旁人插手。
难道是这木雕修补起来太复杂了?
萧河没察觉他面色有异,便嘱咐道:
“回头修补好了,你给四殿下送去。”
思铭:“是……那修补好了,可要再告知您一声?”
听到这话萧河忍不住皱眉:
“告诉我做什么?你只管让人送去,不过顺带着送个人情罢了,你莫要多事。”
说到后一句,似有警告之意。
思铭连忙点头说知道了,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