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河肩上的伤已经完全和衣物粘黏在一处,处理起来难免会疼痛难忍。
怕他挣扎再伤到自己,时钊寒索性拿来绸带将萧河的手捆住固定在床头。
为了看清伤口,剪开粘黏的衣物,时钊寒凑的十分近。
萧河能闻到他身上寡淡的香气,而时钊寒低垂着眉眼,神色认真至极。
一呼一吸之间温热的气息尽倾洒于他脖颈的肌肤上,萧河有些不自然的偏过头去。
烛火明亮,照着墙上的影子却静默的两两相依偎,宛如眷侣。
萧河望了望,不知在想什么出了神。
“疼吗?”
柔色的光落入浅淡的眼眸,酝酿了一抹蜜色。
萧河错开眼睛,蹙着眉不吭声。
时钊寒只当他是疼着在忍,手上的动作放的更轻柔了些。
“今日之事,你怎么知道我在里面?”
他没在里面找到萧河,却恰好碰上了被锁在阁内,快要奄奄一息的韩辛移。
出去的时候,才撞见分明是来寻他的萧河。
萧河抿着唇,开口道:
“只是恰好在外面撞见了益惟。”
“所以便全然不顾自己安危,冒冒失失的冲进火里吗?”
时钊寒手上的动作一顿,虽是问却有十分的肯定:
“你担心我?”
被猜中心思的萧河面色有几分不自然,反问道:
“那你呢?身为皇子不顾自己的身份,将生死安危抛掷度外,只为了救韩家那个庶子?”
时钊寒继续帮萧河清理伤口,烛光柔和了他似玉的脸庞,声音不冷不淡道:
“即便不是韩辛移,换作是其他任何一个人,我都不能见死不救。”
“反倒是你,如此在意……”
时钊寒微微垂眸,忽而轻声问道:
“阿鹤,你是不是喜欢我?”
萧河浑身一僵,亦是不能明白时钊寒此时此刻的明知故问。
从十三岁那年虎头山初见,再到这之后的多少年,他的爱如奔疾而起的长风,从未停歇。
他不信时钊寒不懂不明白,只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得过且过罢了。
直至今日,听到这样的话,他才觉得从前的种种万分可笑。
萧河张了张唇,时过境迁,有些话反倒很难再说出口了。
曾经如此热烈的喜欢过,拿起时总是闹的人尽皆知,放下时却会变得如此悄然无言。
“那你呢?”萧河反问道:
“你是否有一丝一毫、哪怕只有一刻,真心的喜欢过我吗?”
他看向时钊寒,在等一个明知不可能的答案。
时钊寒正在给他上药的手微微停顿,并未抬头,声音也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他说:“我不知什么是喜欢。”
他不知。
萧河点点头,两人面对面坐着,一时之间竟相对无言。
时钊寒给他上好了药,解开捆着萧河双手的发带。
正欲起身之时,却突然被拽住了衣领,时钊寒毫无防备之下身体向前一倾。
直到唇与唇的想贴,萧河软腻的舌轻轻的舔舐过,时钊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时钊寒浑身一震,下意识做出了动作,等回过神来,望着跌坐在地上萧河,脸色难看至极。
萧河痛的额头冷汗直冒,但他就以这样十分狼狈的姿势,冲他咧嘴一笑。
“你并不是不知,你只是不喜欢我罢了。”
说完这句话萧河便偏过头去闭上眼睛,声音疲惫道:
“你走吧,以后谁也不欠谁的。”
过了好一会儿,萧河才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
时钊寒走了。
思铭拿着刚刚做好的冰袋走了进来,却瞧见萧河坐在地上,连忙过去扶他。
“五爷,您怎么坐到地上去了?”
萧河闭着眼谁也不想见,什么话也不想说,刚刚撞上去的那一下疼的他眼冒金星,脑袋直抽抽。
时钊寒的手劲不小,撞的疼了,萧河才万般后悔,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思铭小心翼翼的将他挪到床上去,放上冰袋给他镇痛。
从郎中那取回来的药煮好端上来时,萧河已经睡过去了。
大抵是太累了,萧河又梦见了那段在虎头山上的时光。
上一世好像也是如此,梦做久了回忆就会变得模糊。
他记不清梦中那人的脸,却记得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甚至是时钊寒穿过的衣服。
十三岁那年,萧河跟随师父姜淮去赴十年之约。
很小的时候,萧河就听姜淮说起过他的师门凌云宗,只余他与另一派的大弟子尚且苟活人世。
其余之人皆死在了多年前的一场暴乱之中。
那一年的冬天,他记得漫山的大雪,覆盖住前进的道路。
他们的脚印留不住,山上的猛兽们亦然。
姜淮告诉他,他与那人分离时曾定下誓约。
十年之后的冬天,他们会带着各自的徒弟在虎头山相见,比试一场。
以作延续十年之前,他们尚未分出胜负的赌约。
山上的财狼虎豹很是凶猛,倘若遇见了,姜淮会双手备于身后,只留一把长刀,让萧河独自面对。
萧河虽是少年气性,却着实是个可塑之才。
他在武术方面的天赋极高,旁人要学一年两年的招式,萧河半个月就能吃透,且在姜淮手里走过十招而不输行法。
萧河打跑了那些豺狼,却并未伤及它们的性命。
是以在他们之后上山的公子修及时钊寒二人,屠尽了路上的猛兽,便从中窥见了些许端倪。
“即便是山上吃人的豺狼都不忍杀之,就算学尽一身本领又有何用?”
公子修擦拭掉剑上的血迹,声音冷洌。
他个子极高,站在茫茫雪地里像一把足以劈开虚空的黑色利剑,无人可挡他的锋芒。
时钊寒的白衣溅上几点鲜红,独立寒雪之中,脚边是三四头饿狼的尸体,杀的要比公子修还多。
他过分白皙的脸上,却不见常人之情绪。
“他赢不了我。”
一语成谶,虎头山上的比试,顶着茫茫大雪,萧河以一式之微输给了时钊寒。
这之后因大雪封山,看不见下山的路,四人便在虎头山上的废弃院落里,住了一段时日。
起初萧河知晓时钊寒性子冷漠,怎么也亲近不起来。
没呆两日,便磨着姜淮想要下山回家去。
姜淮虽疼爱徒弟,却也将公子修的话听进去了一些。
倘若少年之时不加以磨练,此后更难成以大器。
所以在山上这段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姜淮要求萧河自己解决每日的温饱问题。
他与公子修绝不插手,直到冰雪消融才会回来带二人下山。
那时的萧河年纪还小,耐不住性子。
在姜淮与公子修走后的第二日,便自己绕开了时钊寒,偷摸着想要尝试下山。
结果却在山上迷了路,一直苦苦挨到深夜,也不见姜淮来寻。
他才真的意识到,自己十有八九会被冻死在这里。
一直到第二日的深夜,是时钊寒在一个大熊洞里找到了冻的身体发僵的他。
没有力气,又实在是冷,萧河走不动。
时钊寒便解开自己的狐氅为他取暖,等到萧河身上缓和一些,才背着他往回走。
萧河趴在他的背上,听着他沉而稳健的心跳声,那一刻不知为何莫名的感到心安。
他问时钊寒,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时钊寒说,他的靴子踩到了他的烁光粉。
萧河说没有,自己没碰过他的东西。
时钊寒便勾勾唇角,不说话了。
知道他天真,却没想到天真的如此蠢笨。
等萧河再反应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时钊寒等他起床,然后两人拿上武器去寻吃食。
运气好的时候会碰到野兔或是山鸡,运气不好的时候只能饿的啃树根。
虎头山北面有一条小河,萧河在边上凿开一个口子,以便取水。
偶然看见河里还有大鱼在游,便馋的不行,跑回去和时钊寒说了此事。
本就是随口一说,哪成想时钊寒当日下午便捉了两条回来,烤给他吃。
等到萧河吃完,才看见他湿掉的鞋袜,以及冻的发紫的手指。
萧河一下子内疚的不行,他也不是不会抓鱼,只是山上并无换洗的衣服。
他爱干净,自然也爱惜身上穿着的衣物,倘若湿了便觉得浑身不舒服。
萧河想起姜淮曾批评他的那些话,加上自觉得牵累了时钊寒,不由的红了眼眶。
然而道歉的话没说出口,时钊寒却先出声安慰他。
“是我自己想吃,你怎么不早些和我说?”
时钊寒想起前些日子啃的树根,皱着眉道:
“一会儿就把树根全扔了。”
那些树根又干又老,还带着重重的土腥味,除了尚且能充饥之外,难吃的要命。
萧河听罢,便破涕而笑,心里的愧疚也消散了许多。
事到如今再回想起从前,萧河倒是有很多想问却未问出口的话。
师兄,那鱼是为我而抓的,还是你真的顺手为之呢?
是在上山之前,早就知晓我是萧北侯的次子,才对我好,还是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发自内心呢?
萧河找不到答案。
而在今夜之后,也不会再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