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为延续学生在高考前最后一周的学习热情,在5.25日这天早晨召开了最后一次家长会。
宽敞开阔的校前广场人头攒动,学生按各班班级指定点搬座椅出去排列整齐,陪家长同坐。
一贯断音的音响因家长的莅临,音质出奇平衡,配得上箱身“出色音质,非凡品质”四个广告宣发大字。
年级主任换上百年难得一见的正装,方如珍这样的班主任们穿上关中教师职业套装,站在队伍前方。
易念的家长会没有人出席,今天恰好也是弟弟学校的家长会,叔叔在外出差,婶婶一人分身乏术,自然只能暂时空缺这边。
正午时分,家长会来到最后的感恩环节。
父母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孩子,学生把亲手手写信转交给家长。
所有议程进行完毕,家长携学生有序退场,广场盛况空前,人声鼎沸。
午休这段时间,学生可以带家长参观自己生活学习三年的地方,也有不少边远小镇来的家长选择带孩子出去吃顿大餐。
易念可以直接跳过这个环节,搬起自己的凳子,走向空无一人的教室。
坐在位置上,易念拿出写好的手写信,原封不动放入书包底层,翻开书本,继续做题。
没过多久,教室门口走来一个门卫。
向她口头核对完个人信息,通知她校门口有束花记得去认领签收。
门卫处,一束娇艳欲滴的铃兰被层层叠叠的韩素纸对折包裹,最外层边缘,白色网纱轻盈梦幻。
墨绿色泛有光泽的缎带打成蝴蝶结。
花束中间是一枝白色风信子。
易念签下名字后,双手环抱捧住花,经过池塘走廊,引来不少高二高一年级照常上课的学生观看。
有一位提着扫帚的女孩跑过来,眼中藏不住的艳羡。
“学姐你这个花好漂亮,在哪里买的?”
易念低头看了眼花,正要开口。
女孩的同伴拎着垃圾桶跑过来,揪住她的衣服撤离。
“乡巴佬咱快走吧,关溪哪家花店能买到这么大一束现成的鲜切铃兰,问了也买不起,这空运的至少五位数起底。”
“空运?!那就可能是国外朋友送的了?真羡慕还有在国外读书的同龄朋友。”
女孩反应了一瞬,又疑惑道:“可那里还有一束风信子哎,白色风信子花语不是……”
女孩远去震惊的声音传到易念耳中,她低头在花簇上找寻。
赠花者没留下任何姓名。
只有花店统一打印写的“前程似锦”一张贺卡。
至于花语,易念没有可供搜索的设备,并没去过多猜测。
短暂美好的中午时光过去。
下午的课照旧,第五节下课后心理委员领来两个盒子放到讲台上,
“每人限领盒子中的一张许愿卡一根红绳,在卡片上写上自己的高考祝福,未来愿望……写完统一悬挂到博远楼后每个班级指定的树上,每根树枝上已系有学号,许愿牌与学号一一对应。”
众人兴致冲冲跑上去领取,拿到许愿牌后左右翻看,露出鄙夷失望的脸色。
“不是,学校这也太抠门了点,许愿牌??就这?小纸片?!”
“讲真,就这敷衍糊弄的,要说愿望能成真,我自己先第一个不相信。”
“报告组织!这卡片上没找到穿绳的地方。”
心理委员敲了敲白板,摸摸鼻子,有些尴尬,“大家稍安勿躁,卡片是统一发放的,写完后自己找圆规穿一个孔,配合一下啦。”
又是一片哀嚎,有人抹了一把辛酸泪,“没事的形式不重要,重点在于与一楼实验班的学霸们交换祝福,学神buff叠加,爷爷我高考必定高中!”
“得嘞乖孙,那学霸借走你猜哪错哪抓阄运岂不是要遭殃了哈哈哈……”
……
易念写完祝愿语后,在尾端写上名字。
想了想,又拿出彩笔画了个皮卡丘简笔画框住,随后找到立着文科一班的香樟树。
踮起脚尖挂在上面。
下午四节课后,放学铃一打。
坐在教室里早已翘首以盼的学生如野马脱缰,疾步飞奔冲出门,搓搓手去许愿树下找寻交换的祝福。
拿到祝愿语交换卡的学生不急着回家,接着狂奔回教室,围作一锅聚众分享:
“南大,我愿做一条RNA,即使单链(恋),却能拥有U(you)。”[1]
“二进制的世界,南科大是0,我是1,我和它就是整个世界。”[2]
学文科的同学念到不学两年早已忘光的化学方程式,边读边抓耳挠腮,啧啧称奇:
“理科直男果然是直男,0和1不是这么用的吧?看看名字谁写的?”
“方知洺,实验一班。”
“咦,学霸也会乱套公式啊。”
“实验一班?不知道顾晨豫的有没有挂上去?可不可以去偷偷换掉?”
“我早去看过了,压根没有,学号那里全是别人写的,内容就差点名道姓表白了,可恨的曹贼!”
……
从这周起各科科任老师不再授课,把所有积攒未考的卷子通通发布下来,学生根据自身情况作针对性复习。
易念拿出耳机,戴上听古诗文必背篇目诵读,手中打开一篇作文素材阅读。
与世界的纷纷扰扰热闹隔绝开来。
-
学生凑完热闹,背上书包离开。
易念等着大部分人走出教室恢复安静,慢腾腾合上笔盖,去洗手间洗手。
夕阳余晖未尽,穿堂风清冽拂面。
耳中正播放到《滕王阁序》,文章许多描写与关中特色的中式园林建筑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走出洗手间,不经意抬眸。
远远看到有一群男生从池塘拱桥走过来,最中间个子高挑的那个是顾晨豫。
一行人绕过拱桥正往易念教室外的池塘边走来。
易念迈出的脚步以收回,背对门,心脏抑制不住的狂跳。
“这次这个许愿卡我算见识到文理科思维的差距了。”
“谁不是呢,哎晨豫你那个位置可要被广大少女心压断了枝桠。”
“不过之前和你传绯闻那个女生怎么样了,你不知道你请假那会整个校园消息传的可火爆,我都差点信以为真。”
方知洺露出看尽事态沧桑的神情,摇头感慨,“自然不会有交集了!那天在食堂遇到学妹,这两人冷漠的形同陌路。反正我早就看透了,顾少爷这种薄情寡义的冷血动物,感情对他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
顾晨豫无所谓笑了一声,没否认,问八卦得不正常的几个人,“话这么多,不打我回去了?”
“打打打,看我不扣爆方知洺的头……”
喧闹声远去,易念从门后走出来。
站在比池塘高半截的廊桥上,看向走远的几个白色身影。
男生插科打诨面带笑容,一直拐过转角的灌木丛。
中间那个人左手拿着球,在某一瞬间像是侧头透过稀疏交错的枝叶,瞥了一眼过来。
但似乎又没有。
易念调大耳机里的声音,盖过内心纷乱杂成的心声。
回到教室背上书包,抱上在柜子里放置一下午的花。
路过许愿树时,脚步不自觉停下。
枝干粗壮的香樟树上挂满红色心形卡纸。
无数根红绳经风一吹,晃晃荡荡,与哗哗翻腾乱舞的绿叶相映成趣。
易念一直没来看自己的那份是否被交换,但听到每个人互赠分享的快乐,内心深处还是忍不住抱有一丝期待。
她轻轻翻找到自己的学号牌。
呆萌的皮卡丘依旧孤零零挂在原位。
没有将自己的祝愿传递出去,也没有收到“理科学霸”的好运分享。
倒是谈不上失望,毕竟经历过这么多困局再不懂事的人也会成长,而易念成长的第一堂必修课就是学会接受。
香樟树边岸柳拂波。
夕阳余晖挥洒在枝条上,如同志摩诗中熠熠闪光的金柳。
把花放在一旁廊椅上,易念双手交叉合十。
借绿意盎然的夏意,以红绳系梦为名,闭上眼睛,虔诚许愿。
霎那间风似乎静止了,树叶悄悄。
心无旁鹭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腿上传来酥麻的酸意,易念才慢慢睁开眼。
近在咫尺的皮卡丘心愿纸片乍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卡牌。
凌厉熟悉的瘦金体清晰映入眼帘:
“见一面吧,正式的,在高考完仲夏夜八点半的洋槐树下。”
风又起。
卡片轻晃旋转,露出背面的一串花体英文:
“To the world you may be one person, but to one person you may be the world.”
对于世界来说你可能只是一个人,可是对于一个人来说,你可能是他的整个世界。
-
蝉鸣聒噪愈发。
为期两天的高考,在闷热潮湿的梅雨时节轰轰烈烈结束。
“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行且知。关溪一中xx届高考……”[3]
六月八日下午五点。
校门口巨大横幅下,铁栅栏缓缓往两边伸缩。
拿着准考证文具袋的高三生如放闸潮水,欢呼沸腾跑出。
或拥抱迎在门外的父母,接受支着三脚架早已准备就绪的关溪媒体采访,或坐上高考护送专用大巴,看着窗外围堵得水泄不通的人流。
易念是走读生,收拾行李这一环节与她无关。
她逆行在走向宿舍的队伍中,心情平静。
渐渐的。
脚下步伐慢慢提速。
越来越快。
走出去一段距离,站定,转过身,看向在身后远去拖着行李的新一届准高三生,心里默默告别。
再见,关溪一中,再见,我酸涩的少年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