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后，徐婷婷想去找陆晨曦一起上厕所，班主任陈若龙朝她招手，她便乖乖地跟着老师来到办公室，心里忐忑。

难道老师知道她请假出去买被子那天没吃食堂的饭，吃了好吃但不健康的螺蛳粉？

“不用这么紧张，老师只是找你聊天。”陈若龙让她坐下，打量她的穿着，她看起来穿得很暖和。

徐婷婷战战兢兢地坐下，不知道老师想聊什么。

陈若龙说道：“你可以抬起头看我，我的长相并不吓人，是吧？”

她的话听起来很轻松，不像责怪自己的样子。

徐婷婷便抬起头看老师。

老师长得严肃，平时总是板着一张脸，此时她露出笑容，格外温和。

徐婷婷不由得也笑了，小声说：“老师不吓人，只是看起来……让人担心自己是不是做了错事，有些害怕。”

“我也想多笑笑啊。”陈若龙亲切地拍了拍学生的肩膀，跟她抱怨，“女老师很不好做。我温柔对待学生，上着课呢他们在底下说话，随便起哄。我严肃了，被起外号‘灭绝师太’，学生倒是听话了。”

想起教英语的女老师被男生们起哄，徐婷婷明白了：“那老师还是严肃一点吧。我知道老师特别好，我会一直记住老师的好。”

“那倒是不用，教导学生只是为人师的基本责任。”陈若龙问，“新被子盖着暖和吗？”

“很暖和！”

“你打电话跟家长说过了吗？”

陈若龙话才问出，眼前神色放松的孩子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就像草地上玩得开心的小兔子看见天上飞着老鹰。

“没，我没打过电话。”徐婷婷低头看膝盖。

“你的家长找了你以前的班主任，他们没有我的号码。”陈若龙斟酌着言辞，“我记得你开学是自己一个人缴费，家长没有送你来学校，是吧？”

徐婷婷点头。

陈若龙说：“他们没有问你要我的号码？”

徐婷婷再次点头：“我给奶奶打电话的时候忘了你的号码，就没有给。”

陈若龙说：“这是小事，不重要。你的家长让你这周回家照顾奶奶，你奶奶生病了，住在镇上的医院。”

“嗯，我会回去的。”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陈若龙认为自己有必要了解学生的家庭情况，所以她主动问：“徐同学，能和老师说说你的家庭吗？不说也可以，老师不勉强你。”

说家庭？怎么说？

徐婷婷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说：“我的爸爸妈妈在大城市打工，弟弟也在大城市，家里只有我和奶奶。”

类似情况的留守儿童在乡下很常见，没什么稀奇的。

“弟弟几岁了？”

“比我小三四岁吧？”

徐婷婷对弟弟的了解很少，她记不清他的脸，只记得他说他的球鞋花了四五百块，还有她有一年暑假去大城市找爸妈，他把她锁在阳台上，她洗澡时他趴在门口从缝隙里偷看。

她不喜欢他，她厌恶他。

陈若龙猜到她在家庭里的处境，继续问：“你的爸爸妈妈知道你明年高考吗？”

徐婷婷说：“知道，我考不上大学要进厂打工。我考完中考后，他们就想让我去打工。我说我考上县城最好的高中，成绩比别人好，我想上大学，大学毕业工资更高。”

乡下女孩基本是这处境，九年义务教育上完便去打工，好点的念完高中，读到大学的不多。

家长并不指望她们顶门立户，考上大学只是留在城里工作，但谁家女孩赚到钱给家里，那是乡里乡亲知道了都要夸孝顺的，还得羡慕地说一句女儿没白养。

看着说起进厂打工时语气平静得没有起伏的徐婷婷，陈若龙像是看到了千个万个相似的徐婷婷，她轻声说：“你最近学习很认真，再努力一点，肯定能考上大学。”

快要上课了，徐婷婷问：“老师，我能走了吗？”

陈若龙点点头。

徐婷婷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她停下，回过头问：“老师，我能借一下厕所吗？”

“可以。”陈若龙当然不会拒绝。

到了中午，徐婷婷还是和陆晨曦一起吃饭。

陆晨曦热情邀请她：“去我家做客吧，放学了我们一起骑共享单车回家！”

“我奶奶生病了，我待会儿要给她打个电话，不能去你家玩了。”徐婷婷歉意地道。

“好可惜，我还想和你玩电脑游戏，你奶奶病得不要紧吧？”

“还不知道。”

“给，用我手机打。”

徐婷婷拒绝了：“我有电话卡，不想用你的话费。”

在智能手机普及的当代，电话亭很少见，平时也没什么人用。

徐婷婷插电话卡，拨出奶奶的手机号，一边等待接通，一边打量自己。

回家应该穿什么衣服？穿零花钱买的毛衣？穿系统奖励的运动鞋？

电话接通了，奶奶说话了：“喂？”

徐婷婷说：“是我，奶奶。”

沉默在通话中流淌。

徐婷婷打破寂静：“你住院了？病得怎样？”

奶奶说血压高，降不下，去医院看，医生让住院，她就住院了。

“我今天下午上完课放假，爸妈让我去医院照顾你。”

徐婷婷看着电话亭上被人刻出的不规则痕迹，想到陆晨曦的邀请，想到床头的照片，并不想回去。

她问：“你需要我照顾吗？”

奶奶没有正面回答：“你爸妈让你来，你一个多月没回来了。”

徐婷婷无意识地用指甲在电话亭上抠了抠，眼前忽然浮现熟悉的文字。

【叮！你触发了生活事件，爸妈要求你去医院照顾奶奶，奶奶暗示你去医院照顾她，你决定——】

【选项一：答应去医院，获得100元路费】

【选项二：对奶奶说学业繁忙，你没空回去，获得《高中数学解题技巧》和100元零花钱】

【选项三：讥笑奶奶是不是病到瘫痪了，她儿子是不是死光了，居然要你这个马上高考的孙女照顾，获得500元学费】

是啊，奶奶没有病得很严重，她有能力自己照顾自己。

奶奶住院了，爸爸为什么不回来照顾？奶奶可是他的妈妈，他让读高三的女儿为他照顾他妈妈合适吗？

想归想，徐婷婷不敢选三，看到文字描述她都觉得可怕，哪怕有500元，也无法做到。

奶奶可不是能开玩笑的陆晨曦。

她也不想选二，毕竟她迟早要回去面对奶奶，不能一直躲在学校。

只剩下一能选了，她选了它，对奶奶说：“我会去医院，你在哪个医院？哪个病房？”

【叮！你完成选项一，100元路费已发放至账号】

给太多了，从车站搭乘大巴回镇上，只要15元，往返要30元，用不上100元。

奶奶说了地址，徐婷婷记在纸上，重复了一遍，奶奶说没错。

通话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徐婷婷知道，她应该找点话题，让通话别显得这么尴尬。但是奶奶不关心她，没问她的生活，也没问她的学习，她能和奶奶聊什么呢？

结束吧。

她对奶奶说：“我要午休了。”

挂断电话。

接下来还要思考那个问题，该以什么姿态面对奶奶？

【叮！你触发了生活事件，你决定——】

【选项一：穿校服探望奶奶，获得100元零花钱】

【选项二：穿上新外套、新毛衣、新运动裤，踩着崭新的运动鞋去探望，获得300元零花钱】

【选项三：去理发店烫头、染色做造型，给自己化烟熏妆，买炫酷潮流的衣服穿，以绝对叛逆的形象出现在奶奶面前，笑着问她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获得1000元形象改造赞助费和500元零花钱】

看完字最多的选项三，徐婷婷顿时让系统给整无语了。

它还记得她是一个高三学生吗？

又是烫头又是染发，还要化浓妆，奶奶见了不得立刻打电话告诉爸妈她想进厂打工？

不过，她确实有点想这么做，不只是为了500元，还是因为她真的想做。

人常常有一些不被世俗接受的幻想，不是吗？

克制住选三的危险念头，徐婷婷在一和二之间犹豫，选一可以把一切隐瞒下去，选二要解释买新衣服的钱怎么来，她更倾向于选一。

只是，她都决定见奶奶了，选一还不如不回去。

她选二。

照常午休，照常上课。

到了最后一堂课，大家惦记着放假，都不怎么认真学习，老师索性提前十分钟下课，立刻得到学生们的欢呼。

徐婷婷跟陆晨曦一起去校门口。

陆晨曦问：“你挤公交？”

“不然呢？”徐婷婷的贵重物品都在【背包】里，要不是陆晨曦在，她下课了就进厕所把所有东西塞进【背包】，两手空空地跟别人挤公交车。

有时候好朋友太粘人了也不是一件好事。

“感觉你好辛苦，坐完公交车还要去车站搭乘班车。”陆晨曦打开手机，“你的目的地是镇上的医院，最便宜的拼车要30块5毛，我觉得你是花得起的。”

打车才三十来块？徐婷婷惊呆了，凑上去看陆晨曦的手机，还真是三十来块。

反正她有一百块车费，用不完会回收，干脆打车好了！

“但我没手机。”徐婷婷发愁。

“没事，我给你打车，我能看到你什么时候抵达，我给你付钱。”陆晨曦叫了车，“现金别给我，我俩关系好得很，下次我要花钱你付账。”

“会不会很麻烦你？”徐婷婷不好意思。

“别老是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如果嫌麻烦，根本不会开口。”陆晨曦说。

在徐婷婷的印象里，小汽车是有钱人才能坐的。

她进了陆晨曦叫的车，车上还坐着同校的陌生同学，司机是同学的爸爸。

同学一声不吭。

司机开着车，问她：“小同学，你读几年级？怎么目的地是医院？”

徐婷婷正要回答，陌生同学语气很差地开口：“爸，你好烦！你搁这查别人户口呢？别人坐你的车，不是跟你聊天的。安静地开车，别说话好吗？”

“问问而已。”司机嘟囔。

“问了你能给人家免路费吗？不能免你就闭上你的嘴！”陌生同学说。

司机不说话了，同学拿出手机玩。

徐婷婷安静地看窗外飞快变化的景色。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来，她不熟练地推开车门下车，按照地址找到奶奶的病房。

奶奶看到她很高兴：“婷婷，你好像长高了！”

目光落在她身上，奶奶脸色一沉，张开嘴便是徐婷婷熟悉的盘问：“你什么时候买的新衣服新鞋？怎么浑身上下都是新的？谁给你的钱，让你这样大手大脚地花出去？”

【叮！你触发了生活事件，听到奶奶的责怪，你决定——】

【选项一：如实叙说】

【选项二：找理由搪塞过去，获得100元零花钱】

【选项三：什么都不答，大声质问奶奶对弟弟那双五百多元的名牌球鞋有何看法，获得300元零花钱】

在路上，徐婷婷想了很多解释新衣服新鞋子的理由，也想过奶奶为她长高欣喜，夸她的新衣服新鞋子好看，打扮得有精神。

然而，她一切的心理建设，她一切的幻想，都在奶奶尖锐刺耳的盘问中摔得粉碎。

她多么想从容地处理这件事。

冷酷的现实却告诉她：你根本做不到！

选择题她也不想关心了，她很委屈，很难过，心感到刀绞般的痛。

“我买了新衣服，我不配穿吗？”

徐婷婷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划过脸庞滴在地上，她注视着如同法官审讯犯人的奶奶，眼泪越流越凶，模糊了视野。

情绪已经崩溃，她哭着说：“我穿的都是别人不要的旧衣服，凭什么不能买新衣服？二十元一双的鞋我穿到烂，袜子都破洞了，弟弟穿五百块的球鞋！凭什么我不能买新鞋？我全身上下加起来，买得起五百元的球鞋吗？你说啊，你为什么偏心弟弟？”

病房里别的人投来看热闹的目光，窃窃私语。

奶奶傻眼了，面对倔强地盯着她的徐婷婷，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急忙呵斥道：“你哭什么！我是你奶奶，关心你，问你几句还不行了？”瞧着徐婷婷的新衣服新鞋，立刻硬气起来，“我没有给你买衣服的钱，你哪来的新衣服？是偷的还是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