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雁南有个习惯,但凡是星熠参与投资的影视作品,不论评级、规模和拍摄时长,他都必定会抽出时间,亲自去剧组探几天班。
这次也不例外。
更何况这是文婧第一次担任制片,与导演班子也是第一次合作,苏雁南放心不下,开机没几天就赶过来,准备待上一两个星期帮帮文婧。
没想到,刚一到片场,就碰见捧着个塑料碗,灰头土脸地坐在一片旧报纸上的华清北。
“好巧啊清北小同学,又见面了,”苏雁南迈着两条大长腿走向华清北,“你这演的是什么?乞丐吗?”
华清北:……
“你们认识啊,”文婧也跟着下了车,拿出遮阳伞撑在自己和苏雁南的头顶上。
“一个朋友的学生,”苏雁南眼底含笑,看向华清北,“文婧,你挑的演员?还不错嘛,小乞丐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我都想往他碗里扔两个硬币。”
“放屁,”文婧毫不留情地踩了苏雁南一脚,“这是男主的侍卫。华清北,你给我去把脸洗干净,重新化妆。”
华清北蹲在地上,抬眼看着面前两人。
从苏雁南的视角看来,活像只脏兮兮的大狗,委屈巴巴。
他不自觉就开口解围,“文婧,这么凶干什么,你把人家小朋友都吓到了。”
“我还没说他把我给吓到了,演个侍卫长得像乞丐,”文婧扯过苏雁南的衣袖,“走吧,导演他们都等着要见你,”转而又回头对华清北道,“你赶紧准备好,下午看你表现,能演就演,不能演就换人。”
苏雁南在被拉走的瞬间回头朝华清北眨眨眼,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勇敢北北,不怕困难!”
“什么跟什么啊?”文婧吐槽道,“你对那个小演员还挺上心?”
“我发小的爱徒,我能不上心吗?”苏雁南整了整被扯乱的衬衫袖口,“而且人家还欠我钱,我不上心点让他有工作,他怎么还我钱?”
“他欠你钱?”文婧愣了愣,突然明白华清北这三个字到底是为什么眼熟了,“他就是撞了你,被拍到,和你传绯闻,又被你狠狠辟谣那个?”
“对,就是他。”
“那你确实是挺上心的,之前那么多绯闻,也没见你辟过谣,”文婧一语戳破。
“他不一样,”苏雁南几乎是脱口而出。
“但我暂时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不一样,”苏雁南转了转眼珠,“可能因为,他是个男的。”
“得了吧你,”文婧懒得跟他继续这个话题,径直推开了导演的房车门,“李导,我们苏总过来探班了。”
下午华清北倒没有等太久,几乎是刚一补完妆,就被场务用大喇叭催着进场。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近景戏,也是他和那些没经过海选,从当地拉来的群众演员唯一的不同之处。
这场戏讲的是男主角皇子第一次派侍卫翻墙进女主家里,送来一枝皇子府新折的花。
台词只有一句,华清北早已背得滚瓜烂熟,“殿下今日陪娘娘在园中赏景,见满园牡丹开得正好,念及只有姑娘绝色能与之相配,故折下一枝,命臣送来。”
这话本应对着女主角说,但饰演女主角的演员借口说天气太热,又是午休时间,不愿亲自来和华清北这样的小角色搭戏,叫华清北先对着镜头无实物演,过后她再补上镜头。
苏雁南和文婧见多了这种人,也睁只眼闭只眼,懒得理会。
用苏雁南的原话来说,流量明星十个里有八九个都这样,要一一跟他们计较,剧组也不用运转,整天就顾着吵架去了。
再者,这本就是部面向低龄观众的商业偶像剧,定位决定了它只要服装精美、妆容走心,再配上长相讨喜的流量明星阵容,便自有大批粉丝来买单,至于演员的演技,则是可有可无之物。
可这对于毫无影视剧演戏经验的华清北来说,实在是不小的挑战。从前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华清北也曾和同学排演过几出大戏,但他从没尝试过在嘈杂的环境里,对着空洞洞的摄像机,假装面前有个说话对象的这种演法。
导演却根本不管这些,等镜头一架好,便喊了开始。
“臣……臣……”
被围在一片打光板的中心,感受到摄像机正对着自己,华清北大脑一片空白,到了嘴边的台词忘得一干二净,眼神也空茫地不知要朝哪看。
“停,”导演李斌有些不耐烦地摘下耳机,“你背过台词了吗?”
“背过,”华清北低下头,面红耳赤。
“那你怎么不记得?再给你五分钟,去背好了再来。”
五分钟后,华清北再次被赶鸭子上架,结果当然还是背得磕磕巴巴,别说带感情入戏了,就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导演看向文婧,文婧看向苏雁南。
“人家也是第一次演戏,多给人家几次机会,”苏雁南嗑着瓜子若无其事地道。
既然苏雁南发话了,导演自然也不敢有什么异议,老老实实地给华清北讲了戏。告诉他按照自己的理解,把台词的大致意思表达出来即可,不需要一字不漏。
一句台词反反复复卡了七八遍,才勉强过关,导演把华清北拉到监视器前,让他看自己的表现。
华清北看到自己这样,都忍不住皱眉。画面里的华清北眼神一直往上乱瞟,不像是演戏,倒像是中学时代临时被老师抽查课文,紧张而又努力地回忆并生硬地背诵。
华清北急得满面通红,眼看就要哭了。
“先拍其他人的,”苏雁南适时出声拦住了差点暴走的文婧,“我跟他聊聊。”
苏雁南拉着华清北走到一边无人的角落,“太紧张了?”
“嗯,”华清北低着头不敢看他,“对不起,我不能胜任这个角色,你们把我换掉吧。”
“这么快就放弃了?”苏雁南抱臂靠在墙边,“上次你跟我谈梦想,说想和角色神魂相交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可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
“总得有个磨合的过程,才知道适不适合,”苏雁南看着他,“我见过不少像你这样的演员,第一次面对镜头,大多表现都不尽如人意。有的人NG了七八条,承受不住,就走了,有的人顶住压力留下来,也就留住了。”
“今天这场戏,对你而言,就是演员职业生涯的一道门槛,你跨过去,属于演员华清北的世界就开启了。但你如果要转身离开,只要你还残存着一点当演员的念想,那道槛就永远在那里等着你。”
“我……”
“华清北,”苏雁南难得用郑重的口吻叫他全名,“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想跨过这道门槛吗?”
“我想,但是……”
“没有但是,你想,就去做。我看过你的毕业舞台,知道你的实力,你今天这样,完全是因为你的心理负担太重了。你要跨过的门槛,实际上是你自己心里的障碍,你越恐惧它,它就长得越高大,你要是今天怕得转身就走了,它可能就高到你这辈子都跨不过去。”
华清北暗暗攥紧了双拳。
他是真的很想演戏,不然,他也不会……
“好,我再试试,”华清北再抬头看向苏雁南时,眼里突然就有了坚毅的光。
苏雁南的心弦“嗡”地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他看到这个小孩眼神里的坚韧与渴望,就像看到十八岁那年还无知无畏,意气风发的自己。
他拍拍华清北的肩膀,“加油,我等下就站在摄像机边上,你对着我演。”
“啊?”
道具组买的花自然不是真花,但木质托盘里的那枝牡丹仿得极好,艳丽雍容,国色天香。
华清北当初背台词的时候,还暗自腹诽过世上哪有美人能衬得上牡丹绝色。
可现在苏雁南站在眼前,他突然觉得这一抹富贵红拿来配苏雁南冷白的肤色再好不过,戏中的场景忽而就鲜活起来。
周遭嘈杂的声音,纷乱的人群,黑漆漆的镜头都向后隐去,华清北心里的紧张、顾虑、浮躁也随之平息,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了苏雁南。
我觉得这枝牡丹开得很好,所以我想折下来送给你。
但我现在不是我,我是一个侍卫,我替那个我,告诉你,我看到了满园怒放的牡丹,就想起了你。
“这不是很好嘛,”导演喊了停,松了一大口气。这小子还算争气,被苏总教育一顿之后不仅没再卡词,情绪和仪态也恰到好处,一条就过了。
“怎么样?”苏雁南歪头朝华清北眨眨眼睛,“我就说你能演好的吧。”
华清北刚从戏中抽身出来,人还有些懵懵的,“我演的还行吗?”
导演这次和善地笑着带他去看回放,“你这何止还行?演技已经超过我们很多主演了,小伙子前途无量啊,”导演摸摸下巴,“就是不知道怎么,总感觉你演出了种暗恋女主角的样子。”
华清北高兴之余又有些心虚,“没有吧,要不我再来一条?”
“算了,已经很好啦,暗恋就暗恋吧,毕竟女主角是个大美人,原书里不也明写着每个看到她的男人都喜欢她吗,”导演摆摆手,“恭喜你,完成了你的第一场戏,先去休息吧。”
华清北面上虽没有表露,内心已经欣喜若狂。
“不错嘛小伙子,”文婧伸手要拍他的头,被华清北灵活地躲开,“我们苏总眼光果然毒辣,没看错人。”
“谢谢文姐,谢谢苏总,谢谢李导,”华清北忍着嘴角快要绽开的笑意,乖巧地鞠躬。
“谢谢你自己,也恭喜你,这道坎算是过了,”苏雁南笑着拉过华清北,华清北猝不及防,就落入了个散发着淡淡木质香的怀抱。
他比苏雁南略高上半个头,苏雁南要踮起脚来才能抱住他,华清北僵硬地感觉到,苏雁南的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双臂箍住他的背,温热的气息吐在耳畔。
时间好像凝固了。
但在苏雁南的视角来看,他只是礼节性地拥抱了一下华清北,以示祝贺。
还没等华清北反应过来,苏雁南早已松开了他,“去休息会吧,等下不是还有远景?”
华清北捂住红透了的半边脸,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