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拍摄进程缓慢，时间紧凑，一众人等忙到下午两三点，才吃上午饭。

在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就算是苏雁南这种级别的总裁，也得“纡尊降贵”地和普通群演一起吃盒饭。

不过，苏雁南很显然是个肠胃很金贵的人。

“来，我的这份给你们分了吧，我不饿，”苏雁南连饭盒都没打开，就递了出去。

“这怎么行？你早饭也没吃，别把胃搞坏了，”李斌年纪稍大苏雁南一些，经过方才一番谈话，又对这位小苏总好感增进不少，忍不住关心起他来。

“你们吃，我真的不饿，”苏雁南忙活了一早上，确实也没什么胃口，看着油汪汪的饭菜，胃里就有点直犯恶心。

华清北远远看在眼里，心里有些着急。

跟苏雁南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苏雁南什么样的身体，华清北心里清楚。烈日当头，又整天没吃东西，再晚点时候非得晕倒进医院不可。

“苏总，”他果断地走向苏雁南，拿过他手中的饭盒，“多少还是吃点，你早上答应过，要注意身体的。”

苏雁南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在他的认知里，华清北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而华清北径直掀开塑料饭盒的盖子，放在便携小桌上，拆开筷子递给他，“是太油了吗？我去倒杯水，你涮着吃。”

连苏雁南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抢在脑子前面，就服从了华清北的指令。

“你……”

还没等他开口，华清北已经拿来了一副新的碗筷，他在碗里倒上小半碗水，夹了些青菜放进去，等到青菜涮得没了油腥，再捞出来夹到苏雁南的碗里。

整个片场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华清北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时，内心叫悔不迭。

至少也应该把苏雁南拉到一边，再干这些事啊。

众目睽睽之下，这不是让人误会他巴结逢迎苏雁南，就是让人以为他暗恋苏雁南。可是，他真的只是担心苏雁南生病，想让他多吃点东西。

还是李斌先笑着解围，“苏总，你看，小华这孩子多懂事，你还是吃点，别辜负人家孩子一片心意。”

苏雁南也清醒了，调侃道，“清北小朋友，你突然对我这么好，不会是想……”

华清北心里警铃大作，一句我没有就要脱口而出。

“不会是想赖我的账吧？”苏雁南眼眸笑意深深，情绪一时分不清真假。

“啊？小华怎么还欠你钱？”

这下，苏雁南把话题巧妙地引到了华清北欠他钱这回事上。

“那是在一个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我正开着车，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意外发生了……”

苏雁南将华清北撞上他车的场景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番，整个片场都听得津津有味，完全忘记了去深究华清北到底为什么做出如此反常的举动。

苏雁南瞎掰扯的能力极强，就这一点车祸的破事，被他讲得天花乱坠，扯了半个多小时，剧组都准备重新开工了，他才念念不舍地打住话头。

“我们都吃完了，先回岗位了。”

等到围着的人都走光了，苏雁南抬头一看，华清北还站在自己身边，“清北？你怎么还杵在这？”

“苏总，你至少，把我给你涮的那点菜吃了吧，”华清北委屈巴巴地道，“你身体那么不好，工作强度又那么大，我怕你撑不住。”

苏雁南一对上他那双眼就心软，更是拿他这样的语气没办法，只能认栽，“好，我吃。”

华清北盯着他一片一片地将菜夹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

等到碗空了，苏雁南望向华清北，露出个“这下你满意了”的表情。

华清北这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走开。

早上拍的还只是战前行军的画面，吃过饭后，战争大场面戏才正式开拍。

为了节省经费，李斌决定先拍射箭、投石、开炮的远景，细节的打斗镜头可以等到明天再补上。

参演人数众多，也不会有什么特写镜头，按李斌的意思，华清北下午参不参与拍摄都无关紧要，但华清北还是坚持站在普通群演堆里凑人头。

“好样的小华，”李斌看着华清北灰头土脸，满脸血浆地在地上摸爬滚打，对他的好感再上一层，“今天你算是当了回真正的群演，给你多加两百块工钱。”

“人家以后可是大明星，”苏雁南在一边凉凉道，“两百块就想打发人家？”

华清北闻言，抬头看了苏雁南一眼，汗水和着灰尘、特效黑粉往下落，他伸手抹了一把，把自己抹成了个花猫脸。

苏雁南乐得不行，一双桃花眼弯成条缝。

拍摄进程很顺利，剧组的工作人员们也很争气，在天黑之前就拍出了李斌想要的效果。

尤其是爆破的戏份，之前很多剧组都出过事，在爆破的时候没掌握好时机和炸药的量，伤到了人。

李斌和苏雁南对此放心不下，亲自检查了好几遍爆破点，又尽量减少现场人员，才实施爆破。

令他们欣慰的是，最后呈现出的效果不仅很好，而且没有一个工作人员受伤。

天色渐暗，再拍下去已经不符合剧情要求，剧组难得的早早收工。

“清北小朋友，你还是坐我车回吧，”苏雁南远远望见刚换好衣服的华清北，朝他招手。

“不了，我跟他们挤挤，”虽然已经脱下沾满泥土和血浆颜料的铠甲，华清北手上脸上还是脏兮兮的，更别提浑身是汗，连他自己都嫌弃自己，“别弄脏你的车。”

“这有什么弄不弄脏的，”苏雁南一把揽过华清北，华清北眼睁睁看着他的衬衫料子沾上一片污渍，“弄脏再洗，安全第一。”

重新回到那个只有两人的狭小空间，华清北想起早上来时的场景，又忍不住道，“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注意点身体。”

“知道了，你这个小朋友，怎么婆婆妈妈的，”苏雁南笑道。

“如果你实在吃不下饭的话，可以让酒店给你备点切好的水果，或者买点你喜欢的零食，带到片场来吃，”华清北认真地道，“你一个总裁，让他们办这些，应该很容易的吧。”

“我很好奇，小朋友，你……”

“你不要岔开话题，”华清北打断他，“你年纪轻轻，身体就这么差，以后怎么办？你是星熠的顶梁柱，你垮了，星熠怎么办？”

以后？

自打苏雁南二十岁以来，他就再没想过以后。

二十岁那年，是他离死亡最近的日子。每一天早上睁开眼，他想的都是，真好，又多活了一天。

可一天又一天，他就莫名其妙地多活了快十年，一直撑到了现在。

“你要听实话吗？”

华清北没有想到他真的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一时愣住了。

“我其实对这个世界没什么眷恋，人终究是会归于尘土的，”苏雁南玩着手指，“所以你也没必要为我担心。”

“那星熠你也不在乎？”

“我以后不会有孩子，”苏雁南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琐事，“星熠迟早要更名易姓，就算我活得再久，它也不能永存。”

“不是，”华清北越发觉得面前这人矛盾了，“你当年费尽力气，把星熠抢回来，又这么拼地去工作，是为的什么？”

“重要的不是结果，是过程。按照你说的，人们都知道自己摆脱不了死亡的命运，为什么还要出生？”苏雁南笑了笑，“星熠是不会永存，但既然它还在，我也还在，我就不会让它在别的酒囊饭袋手里虚度光阴。”

“行了小朋友，别想这些事了，”苏雁南像是对华清北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不如多替当下打算，比如，想想今天晚上我们去吃点什么好。”

“啊？”华清北没有想到，上次共进晚餐的临别客套话，这么快就要兑现。

“你不是来这边有大半个月了吗？有没有探索到什么美食，带我去尝尝呗。”

大哥，你不也来大半个月了，为什么不是你带我去找吃的？

虽然心中腹诽，华清北还是礼貌地道，“我也不太清楚，下了戏我一般都自己回家做饭，没怎么在外面吃过。”

“哇，你居然会做饭！”苏雁南眼睛一亮，“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尝尝我们清北小朋友的手艺。”

“好啊，不过你可得多吃点，”华清北对监督苏雁南吃饭这件事念念不忘。

最后，还是苏雁南拖着华清北兜兜转转了半个影视城，进了家华清北屋子边上的苍蝇馆子。

“服务员，来份小龙虾，二十串牛肉，二十串羊肉，二十串五花肉……”

华清北目瞪口呆地看着苏雁南娴熟地点单。

“你喝酒吗？给你点一扎啤酒？”苏雁南边看菜单，边征询华清北的意见。

“不，我不会喝酒，你要是喝的话点你自己的份就好。”

“我也不会喝酒，”苏雁南冲他一笑，合上菜单，“暂时就这么多吧，不够我们再点。”

街边的灯光暗黄，投在苏雁南脸上，为他笼上了一层温柔又朦胧的光。他的衬衫早脏了、皱了，头发也乱得不成样子，和华清北第一次见到他时，那副斯文败类的模样大相径庭。

华清北很难形容自己心里此刻的感受。

虽然从认识苏雁南开始，他就从没摆过什么总裁的架子，但华清北的潜意识总会告诉自己，他们不是一路人。

苏雁南无异于天庭的织女，而自己却是凡间的牛郎，对他可以爱慕、可以关心、可以敬重，却绝不可亵渎。

但现在，织女就毫无形象地坐在街边摊上，挽着袖子剥小龙虾，满手都是红油。

“你愣着干嘛？吃啊，都是给你点的，”苏雁南拿了只小龙虾，放到他面前。

“啊，我就是没有想到，你这种大总裁也会吃路边摊，”华清北努力地接受着眼前的景象。

“嗨，什么总不总裁，总裁不是人？”

华清北一时间无话可说，默默埋头苦吃起来。

而苏雁南则跟往常一样，吃了几只虾，每种肉串尝了一串，就停筷了。

“你又不吃了？”华清北愕然。

“我吃饱了，”显然，苏雁南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华清北没说话，只是拿了双手套，拎起只小龙虾，扒了壳，再放进苏雁南的碗里。

“你干什么？”

话音未落，又是一只去了壳的小龙虾落入碗中。

苏雁南抬眼看向华清北，他想不明白，平日里那个犹犹豫豫，对任何事都什么主见的华清北，为什么唯独在逼自己吃饭这件事上这么坚持。

但华清北的眼神总有种不容置疑的魔力，苏雁南犹都没犹豫，乖乖地拿起筷子，就把虾肉放进了嘴里。

“很显然，刚才在车上的话，我是白讲了，”苏雁南好久没这样放开吃过饭，他舒服地眯起眼，像只精明的狐狸，又像慵懒的猫咪。

“你珍不珍惜你自己的身体，是你的事，而关不关心你，是我的事。”

暖橙色的灯光打在苏雁南身上，照得他有些困倦，明明没喝酒，倒像醉了人似的。

他放松地斜靠在椅背上，一双桃花眼玩世不恭地上下打量华清北，“你这么关心我，是不是看我长得好看，对我有什么企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