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华清北回过神来时，苏雁南早就走远了。

他自知再在苏雁南的办公室待下去终归不好，万一有人来找苏雁南，见是他在这儿，又该如何解释？

华清北只得下楼取了行李，顶着狂风往外走去。

这时手机上刚好收到苏雁南发过来的地址和房门密码消息。

华清北咬咬牙，打了辆出租，叫司机师傅照着导航往那边去。

出租车上，华清北给陆亭发了个微信，告诉他自己已经到达帝都，见过苏雁南，并问他有没有时间一起聊聊剧本。

陆亭很快就回了消息，说他还在外地出差，过一段日子才能够回来。

华清北有些迷茫，不知道放完东西之后，该继续做些什么了。

出租很快就在东三环一处楼盘停下，小区不让出租车进，华清北只得提前卸行李下车。

这是一处地段良好的楼盘，附近就是几个知名的商圈，出行、饮食、娱乐都很便利，但在小区绿树成荫的氛围下，倒并不显得喧闹，颇有种闹中取静的意味。

华清北上了楼，摁开密码锁。

“滴——滴滴——”

房门开启，映入眼帘的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的客厅。客厅面积虽大，但几乎没什么家具，只留了个孤零零的沙发，涂得雪白的墙壁外加通向阳台的落地玻璃门，显得屋子里越发空旷。

华清北看着冷白的大理石地面，迟疑良久，最后还是脱了鞋放在玄关，只穿袜子走在地上，冰得他龇牙咧嘴。

突然，屋内传来一声响动。

华清北心下一惊。

莫非是遭贼了？

他反手关上门，蹑手蹑脚地走向房屋深处，迎面却撞上了个五十来岁的妇人。

“您就是华先生吧！”那人见了华清北，竟毫无惊讶之色，只是激动。

华清北愣了下，点了头。

“我是小苏先生家的保姆刘姨，他跟我说，有位小先生要来这边住段时间，我就赶紧先过来打扫了，”她把手放在围裙上擦了擦，拍去手上的灰，“抱歉啊，时间太急，我还没收拾好，我给您泡杯茶，你先去沙发上坐坐。”

“不，不用了，”华清北受宠若惊，“我自己来打扫就好。”

“哎呀，小华先生，您别客气，这都是小苏先生交待的，”刘姨转身欲回厨房，“您先四处转转，再看会电视。哦，这套房里没有电视，只有个投影，我也不会，您摸索着看看怎么用。”

“没事，我先把行李放进房间吧，”华清北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多少有些无所适从。

刘姨一拍脑袋，赶紧去玄关拿华清北的行李，“我来我来，我怎么给忘了，看来真是老了。”

华清北忙跟过去，坚持要自己拿，两人客气地掰扯了好半天，最后还是华清北让了步。

他跟着刘姨来到主卧。

跟客厅和饭厅类似，主卧也走的是简约大气风。除了张两米大床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阳光透过半落地窗斜斜地照进来，窗外便是电视塔。窗台被布置成榻榻米式样，放了只小几，主人可在此饮酒品茶，看初升朝阳、落霞孤鹜、万千灯火。

“我还是住客卧吧，”华清北觉得有些不合适，“我要是住这儿，万一苏总回来怎么住？”

“小苏先生说了，您就住这儿，”刘姨熟练地摁了几下开关，卧室里一道暗门打开，“而且小苏先生从来没回来这儿住过，他一般都住他那套别墅，您不用担心。”

“那，好吧，”华清北浑身都不自在，但勉强答应下来，跟着刘姨走进了暗门里的衣帽间。

一排排衣架整齐地挂在木质挂钩上，西服、衬衫、皮鞋、手表、男式香水，包括日常穿的风衣、卫衣等等，都分门别类地放置在不同的区域。

“这都是小苏先生之前的衣服，虽然有些已经不穿了，但还是保留在这里，”刘姨解释道，“您的衣服多吗？多的话我收几件小苏先生的衣服放到箱子里去。”

“不……不多，”跟苏雁南相比，华清北的衣物数可谓是捉襟见肘，仅一个行李箱便能装个完全。

几番推让下，华清北败下阵来，由着刘姨身手矫健地将自己皱巴巴的衣物从箱里抽出，然后一件件熨得妥帖了，再和苏雁南的衣物挨着边挂在一间柜子里。

微风拂过，苏雁南和华清北的衬衫被吹到了一起，不知是否因为衣服材质的缘故，两件白衣一经靠上，便变得难舍难分。纵使秋风早已平息，它们依然如胶似漆，紧紧相黏。

华清北红了脸。

他一瞬间竟联想到，自己和苏雁南身着那两件衬衫，紧紧相拥的模样……

还是刘姨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小华先生，您中午想吃点什么？”

“啊，”华清北猝不及防，“我都行，简单点就好，要不我自己来吧？”

“早就听小苏先生说过，小华先生做的饭好吃，”刘姨笑道，“不过今天您舟车劳顿辛苦，就先尝尝我做的怎么样？我的厨艺也不差，等改天您休息好了，再和您比比。”

“他跟您提过我？”

刘姨脸上露出一抹和蔼的微笑，“何止提过？他简直把您夸上了天。说您行事稳妥，为人善良，努力上进，又踏实本分，善解人意，模样还生得俊俏。我也是看着小苏先生长大的，他的脾性我知道，能被他这么夸的，您还是头一个呢。”

华清北总感觉怪怪的，“善解人意”、“生得俊俏”，怎么像是在向家中长辈夸赞女朋友？

“好了好了，再耽误吃饭，您怕是要饿坏了，”刘姨又一次转换了话题，“都说‘上车的饺子下车的面’，您第一次来这儿，我给您煮碗面，也当是给您接风洗尘了。”

“好，”华清北本不爱吃面，但刘姨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驳了人家。

“那小华先生要不要跟我到厨房看看？”也许是见华清北初次到人家家里做客，总有些不自在，刘姨主动提出要给华清北找点事做。

华清北自然求而不得。

苏雁南家的厨房也宽阔敞亮，足有小半个饭厅大。刘姨领着华清北看油盐酱醋、锅碗瓢盆的摆放位置，教他这套新型炉灶、各项厨房器具的使用方法，又打开冰箱告诉他家里还有哪些食材。

“我也就是今天帮您收拾下行李，带您熟悉环境，以后更多时候还是您一个人在这儿，”刘姨边向他介绍，边道，“小苏先生怕您住得不自在，交代过我，叫我不用常常过来，隔三差五打扫下，送点新鲜蔬菜水果就行。”

“他有心了，”华清北喃喃道，“这锅里蒸的什么？好香啊。”

“螃蟹，最近正是吃螃蟹的时节，”刘姨掀开锅盖，一股鲜香扑面而来，“给您做道我家乡的蟹黄三虾面，小苏先生从小就最爱吃，您应该也会喜欢的。”

“那我可得学学，”华清北脱口而出，“以后我做给他吃。”

刘姨笑而不语，只利落地拎出只母蟹，拿蟹八件敲碎了壳，剔出黄来盛进小碗里。又拿剪子和银签剔出蟹肉，连并蟹脚和蟹钳中的嫩肉装进另一只碗中。

如此反复。

华清北欲出手帮忙，被刘姨阻止了，“你们年轻人的手白白嫩嫩的，可别沾上腥味。”

不到十分钟，八只蟹便被大卸八块，肉壳分离。

接着，刘姨取出蒸笼第二层的鲜虾，一只只色泽晶莹，玲珑剔透。

她依法炮制，将虾壳与虾肉分离，只留下一堆诱人的虾仁。

华清北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饿了吧？先吃点？”刘姨边从冰箱取面，边把装了虾仁的碗往华清北那边推。

华清北一时没忍住，用手抓了一只就放进嘴里。极致的鲜香从舌尖绽开，辐射到每一个味蕾。

“当年小苏先生也是这样，”刘姨将面下锅，“总爱在边上看着我做饭，有时候配菜刚一做好，就被他偷偷吃了个精光，我只好再重新做一份，真是折磨死人。”

话里虽是抱怨，语气中却带着宠溺。

“那现在呢？”华清北迫不及待地问道。

刘姨摇摇头，叹息一声，“现在他很少在家吃饭了，也不让我去做，说是工作繁忙，不常回家。跟他父母当年一个样。”

“他从小就跟着您吗？”每每提到苏雁南，华清北总想了解更多。

“是啊，”锅中的面汤渐渐沸腾，刘姨用滤网将面捞起，放进碗中，“老苏先生和夫人成天在外奔波，陪着小苏先生的时间少，所以一直都是我来照顾小苏先生。”

说起苏雁南，刘姨眼里渐渐泛起慈爱的目光。

“小苏先生自小便生得玉雪可爱，又口齿伶俐，能说会道，小大人似的，惹人喜爱得很。每次带他出去，不仅是孩子们愿意跟他玩，就是大人，也免不了多看上他几眼，逗上几句。有次有位先生逗他，说，‘你爸爸妈妈打算再生个小弟弟妹妹，不要你了，你怕不怕啊？’您猜他怎么回答？”

华清北摇摇头。自己小时候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开玩笑那人只当是逗小孩子的玩笑话，不想小孩却会当了真，提心吊胆了好多个日夜，生怕一日有个另外的孩子，来分掉父母的关爱。

“他反问那位先生，‘你有弟弟妹妹吗？’，那位先生一愣，说，‘有啊’。”

“小苏先生摇摇头，学大人的样子叹气，‘那你一定很惨吧，肯定是你爸爸妈妈生了别的小孩不要你了，你才会这么问我。不像我，就算有了弟弟妹妹，爸爸妈妈也会和从前一样爱我的。’”

华清北脑中浮现出小苏雁南奶声奶气，摇头晃脑地说这些话的模样，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刘姨也笑，“也是先生夫人教得好，小苏先生一小就懂事得很，我有时候干活累了，或者不高兴，他都能看出来，他一个小孩子，自己不哭不闹，倒常常反过来安慰我。”

锅中的雾气升上来，似乎熏着了刘姨的双眼，“他总是这么坚强，就算是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遇见事情也没见他掉一滴眼泪，身体难受也没听他哼过一声。他什么都不说，我问他，他也只是笑着告诉我一切都好。自从先生和夫人走后，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每况愈下，他怎么可能不难过，是我没有顾好他。”

华清北不擅长抚慰他人情绪，只能默默注视着故作坚强的刘姨，干巴巴地重复，“没有，您别这样想，如果没有您这些年的照顾，说不定情况会更糟。”

刘姨只是红着眼，默默无言。

待到热腾腾的面上桌，刘姨的情绪也缓和不少，“算了，再怎么伤心也改变不了过去。我就是突然想起十数年前，三口之家在这间房子里其乐融融的场景，一夕之间，却只剩下个孤独无依的孩子，被迫接过家族全部的重担，所以才一时伤感，让您见笑了。”

“没有，是我先问的，对不起啊，勾起了您的伤心事，”华清北忙道，“您放心，我和雁南是朋友，虽然他的过去我未曾参与，但在未来，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照顾好他。”

“嗯，”刘姨叹道，“小苏先生他这些年没什么朋友，也没个对象。往家里带过的就您一个，想必您和他关系是极好的，还希望您能够多和他说说话，叫他别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这样对他身体也不好。”

“说谁身体不好呢？”还未及华清北出声，门口便传来指纹锁开门声，苏雁南笑意盈盈地立在玄关，抱手看着面前的两人。

“哎呀小苏先生，您要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刘姨又惊又喜，“快进来坐下，我做了蟹黄三虾面，您最爱吃的，我去给您拿碗筷。”

“好呀好呀，我可就馋这口，”苏雁南反手关上门，“就知道刘姨要给小清北做好吃的，我赶紧跑回来蹭口饭。”

“尽乱说，像是我故意不做给您吃一样，”刘姨嗔怪地看了苏雁南一眼，“您要是喜欢，我每天给您做了送到公司去。”

“别了别了，”苏雁南摆摆手，“我怕全公司的员工闻到您做的饭菜香味，都上我办公室蹭饭去，到时候我应付得过来，您可就不一定了。”

“嘴还是这么甜，”刘姨笑着小跑进厨房准备碗筷，苏雁南趁机拿起华清北面前的筷子，夹了只虾仁扔进嘴里，边嚼边朝华清北眨眼。

“你怎么回来了？公司的事忙完了吗？”华清北愣愣地看他。

“回来看看你，”苏雁南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停顿了两秒，“这里怎么样？能住得习惯吗？”

“挺好的，”华清北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别开了目光，“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暂时容身之处，不过我觉得我还是应该每月付给你房租。”

苏雁南停下了咀嚼，“那我可太伤心了，咱们俩这么好的关系，你还跟我谈钱，多伤感情啊。”

华清北：“我……”

苏雁南见他神色不豫，忙道：“哎，我开玩笑，我不伤心，我就是觉得，朋友嘛，很多时候这些身外之物都是可以分享的。就像小时候分享一块糖、一块橡皮一样，你不需要觉得心里有所负担。”

华清北：“可一套房子的价值，对于我而言，远远超过了一块糖、一块橡皮呀。”

苏雁南露出柔和的神色，“只是现在的你这么认为罢了，过不了半年，你就会觉得它跟糖啊、橡皮啊差不多，不过都是身外之物罢了。”

“是啊是啊，”刘姨也拿来了烫好的碗筷，“小华先生就在这里安心住下吧，小苏先生对朋友向来都是这样，很多东西都不分彼此的。您一个人漂泊在外头，不如就把这里当家，把小苏先生当家人。太过客气，倒显得生分了。”

把苏雁南当家人……

华清北双颊染上一层红晕。

他真的愿意我当他的家人吗？

华清北偷偷抬眼看苏雁南，见他也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就算是家人，应该也只是把我当幼弟吧。

可我心生妄念，却想着要做他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