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轻易就被拆穿了,再装下去也不会有用,铃木雪嗣不过犹豫一瞬便走过来将餐盘搁在餐桌一角,坐到铃木铃音身边。
“松本生看上了我家产业以及这岛这别墅。”铃木雪嗣双手交握搁在餐桌上,老花镜后的眼眸带着浓浓疲惫,“避开他人尾随父亲来这里杀了他,然后发现姐姐们也在岛上。”
“本来他就做好了不在场证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她们的饮料里下了毒。亲人都已死去,三岁的我被他领养,父亲的遗产自然而然落入他手中。”
“其实我是真打算把遗产全部给他的,我喜欢画画,对从商不感兴趣。但他那管不住自己又莫名其妙喜欢嫉妒我的儿子,偶尔说漏嘴的三言两语让我逐渐起疑,直到有次听见了松本生的梦呓。‘我也不想的,谁叫你不肯把双生岛给我,谁叫你女儿突然跑上岛’之类的。”
铃木雪嗣双手握紧,“女儿跑自家岛上玩很奇怪吗?松本生却把所有过错都怪在父亲和姐姐的身上。”
“金钱不是什么好东西,仅仅为了那样的理由,松本生就可疑对多年好友下手,真的是……”
财帛动人心。总有那么点人将这些看得比他人命更重要,也总有人为了这些东西而谋害他人。
所以死去且带有怨气的灵总是存在的,今天被净化超度了一部分,明天又出现了另外的灵。
“起先我只是怨恨松本生莫名其妙杀我们,其实就连他是否故意这一点我也一直存在怀疑,因为他每次来都是缅怀故人的态度,话里也透露出担忧照料不好弟弟的愧疚。”
铃木铃音看着涉谷一也,“弟弟喜欢画画,不喜欢从商,他很担忧,在这里难过了许久。”
“直到有一天弟弟来了,改姓松本的弟弟同松本生的儿子松本清一起,他们发生了争执。”铃木铃音微微一顿,“弟弟发现了我们的存在,我们商议了计划,然后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了。”
铃木铃音停顿得太不自然,夏唯紫汐下意识看过去,看见前者在凝视着铃木雪嗣,而铃木雪嗣还是低垂着眼看着自己的双手。
铃木雪嗣看不见他姐姐?
“那么看不见灵的铃木先生又是如何与铃木小姐达成共识的?”
涉谷一也的话令他们瞬间起了反应,铃木铃音立即解释她弟弟是忧思过重伤心过度偶然看见的,而铃木雪嗣在看得见与看不见两个字之间徘徊一会,终是道:“有一次松本清喝醉酒说胡话,把他曾经看到父亲雇人做不在场证明的事说了出来。我约他在这里说清楚,几相争执之下失手把他杀了。”
此人杀过人,杀的还是一起长大的兄弟。
说起来也是讽刺,松本生杀了铃木清隆,铃木清隆的儿子又杀了松本生的儿子。
涉谷一也:“情绪起伏过大,精神恍惚之下受刺激又太过严重,灵魂或许不稳,也就可能暂时看见灵,倒是说得通。”
“不,他没杀人,杀人的是我!”铃木铃音听见涉谷一也的定论就有些慌了,杀人是犯法的,她弟弟已经老了,半截身体入土之人,又如何受得了牢狱之苦?
夏唯紫汐这时候还笑得出来,只是这笑让铃木铃音怎么看怎么讨厌,“你到现在都下不了杀手,却能杀松本清?”
她微微偏头作天真状,“仇人松本生都没能狠下心动手,却杀了松本清?”
光是逻辑上就说不通吧。
铃木雪嗣往旁边看去,微微笑着,眼角的细纹如此清晰,让铃木铃音再次意识到距离自己身死已过去了好几十年,连当初三岁的弟弟如今都已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了。
她捂着脸,想哭却因身为灵体没有眼泪,只能干嚎,“我们明明没有做错事,为什么松本生要这样对我们?让我们家破人亡不够,还要让弟弟为他儿子赔上一条命?”
铃木雪嗣看不见灵。也不知道自己姐姐在面前哭得撕心裂肺,他朝涉谷一也的方向侧了侧头,“是的我杀人了,你们要报警吗?还是我去自首?”
“哦,其实我们对你是否杀了人不感兴趣呢。”夏唯紫汐伸手搭在涉谷一也肩上,“毕竟那都是警察的事,我们只接与灵体打交道的活儿。但若你花钱要求的话,我们暂时挑起警察职责倒也不是不行。”
也就是说,他们对铃木雪嗣是否杀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如此三观不正的话,要是搁外边一定会引起无数非议与声讨。
涉谷一也选择跳过这个话题,“松本清死了,松本生没有任何动作?”
“当然有的,但我们是秘密上岛谁都不知道,他到现在都以为儿子是失踪了。”
“那你们的父亲呢?三具尸体,都是在哪被发现的?”带走尸体是不可能的,伪装成失踪是没法那么快接管铃木清隆的遗产和领养他儿子的。
“当年他以有事相商的由头带了几个公司高管一起上岛寻父亲,假装意外地发现了死去多日的尸体,又以父亲好友的名义将他们厚葬,葬礼殡仪都是他一手操办的。”
先是狠心杀人,然后假心假意地为受害者厚葬,再收养已故好友的儿子,赚足了外界评价并达到了目的,这顿操作制定并不难,难的是切实完成。
既如此,松本生应当是个自我控制较足之人,结果却在梦呓时道破自己干的坏事?如此巧合?
再者,儿子失踪,松本生就没有怀疑过铃木雪嗣分毫?
夏唯紫汐后退几步站到了林御身后,借着他的遮挡,挡住了自己怀疑的目光。
看来她还是不够成熟,无法像小那鲁和林师兄一样将真实想法彻底掩藏起来。
涉谷一也:“你们的父亲,也是死在这房子里的?”
“不是。”铃木雪嗣沉吟片刻,“他是在晚霞岛被发现的,当时失血过多的他死在了一个山洞前。”
“晚霞岛?”
铃木雪嗣回以肯定回答,“朝霞岛与晚霞岛,并称双生岛。不同于这边或多或少开发了一点,那边是完全保留着原样,不曾砍伐任何树木更不曾破坏任何绿化环境。”
“他的灵还在吗?”
这次回答的是铃木铃音,“不在了。我不能过去,但兰音去看过,没有灵体存在。”
这是她最想不通的地方,她父亲不怨恨松本生吗?为何灵体不在此处?
“那么,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继续原本的计划有两种可能,一是松本生畏惧你们从而放弃此岛将之荒废,二是他最终下定决心找到高人前来除灵,那时候就不是简单的净化了事了。”涉谷一也看着他们,“你们觉得,能布下完美不在场证明的情况下犯下谋杀的他会选择第一种的可能性有多少?”
低到无法想象。
夏唯紫汐在心里默默帮他们回答了。
铃木铃音:“你有更好的提议?”不然不会这么问他们。
“取决于你们的最终目的,究竟是要松本生的命还是这个双生岛。”
“就不能两者都要?”铃木铃音真的不甘心,明明双生岛是他们家的,而松本生那条命也是欠他们的。
“如今的境况,可能吗?”涉谷一也双手交握,语气平淡,“若你们之前不曾打草惊蛇,在积蓄到足够力量后给了松本生致命一击,作为松本生唯一继承人的铃木先生只管坐享其成就好,两者兼得。而现在,能保住一个已算万幸。”
他口中的如果是已经过去的他们不可能再抓住的机会,自然不必担心他们再照本宣科地模仿。
而他并不担心他们的选择,想选前者就要先考虑到这批请来的人的立场,他们赌不起。
而后者相比起来就轻松许多。
夏唯紫汐下巴搁在林御肩上,眼眸则看着涉谷一也的后脑勺,说是两个选择却只给了一个选项,第一个选项彼此都知道可能性几近于无,真坏啊小那鲁。
铃木铃音握紧手指,本就青白的脸更加白了,“……我们需要商量下。”
涉谷一也松开双手,右手向前一摊,“请便。”
夏唯紫汐探出头,“你弟弟感觉不到你们哦,可要帮忙让你们能够交流?”
铃木铃音抿唇,她知道既然此人会这样问自然是能做到让弟弟看见她们的,虽然很可能只是暂时性。
铃木雪嗣则已经颔首致谢,“麻烦你了。”
“为雇主服务,应该的。”夏唯紫汐抽出袖中的符撕碎丢进一个水杯内,“和水喝下,能见半日。”
“谢谢。”
看着铃木雪嗣郑重接过并饮下,夏唯紫汐偏了偏头,没能将“用酬劳来感谢即可”说出口。
再看铃木铃音与铃木兰音,总觉得此刻不适合说这些呢。
她顿时后退几步重新站到了林御身后,“不用谢哦。”
而转过身的铃木雪嗣在看见自家姐姐的第一眼便已潸然泪下,面色青白毫无血色又与生前无异的姐姐,七窍流血静静站在眼前的姐姐,大好年华却被埋葬此地不得离开不得转世的姐姐。
由于铃木雪嗣近一米八,铃木铃音是向上飘了些才能顺利伸出手摸到他头的。
她笑容浅浅,摸着铃木雪嗣头的时候温柔得一塌糊涂,眼眸温柔到连她自己都不自知。
就是因为这样的笑容,她在面对仇人时才无法真正下杀手。
温柔的漂亮的文静的铃木铃音,枉死又变为地缚灵的铃木铃音。
夏唯紫汐摸了摸心口,有点心疼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