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好意思？”

话虽这么说，但时檐仍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还转过头来，仰视着正在站着的吕疏月，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祈求的表情。

结合时檐的突然上门和反常的磨蹭，某人终于福至心灵，隐晦地理解了时檐的意图。

“下午我看了一些现场图，太可怕了，一个人不敢睡，你陪陪我好吗？”

吕疏月试探着问出这句话，毫不意外地获得了自真实性别暴露后时檐的最好脸色。

“唉，你都这么说了，那也行吧，毕竟是邻居，我从家里拿点被褥什么的过来也很方便。”

说完，不等吕疏月再次发话，他就兴冲冲地跑回家里，抱来自己的部分床品。

一只粉色的毛绒猪玩偶，一个柔软蓬松的枕头，以及淡黄条纹的被子。

吕疏月家的沙发那么大那么软，睡起来应该很舒服！

“我洗过澡了，不会弄脏你的沙发的！”时檐将被子和东西一股脑放到沙发上，对原主人说道。

在看着时檐忙忙碌碌铺小床的吕疏月，全程的表情都很呆滞，倒显出几分与平常气质不符的意味来。

“怎么，你又不怕了？”时檐见吕疏月半天没反应，想起他好像一直都没有亲口说同意，顿时难过起来。

他丧眉耷眼地把粉毛猪团吧团吧塞进臂弯里，有些不舍地看向自己刚刚铺好的床，慢慢伸出右手，拽起大大的枕头。

吕疏月哪受得了这个。

他刚刚发呆，是觉得不太真实。喜欢的人突然要在自己家过夜，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亲密接触，他怎么可能拒绝？

他那是太高兴了，一直不敢置信，又是很久没见过时檐如此舒展的表情，眼珠子只来得及跟着转，脑子却是完全停摆的。

见时檐又开始收拾东西，他才急忙阻止：“没有没有，我怕，怕死了！”

“我的意思是说，你不要睡沙发，你睡房间，沙发太小了。”

看吕疏月没有让自己回去的意思，时檐又高兴起来。

他迅速把东西原样放好，就像只敏捷的小仓鼠一样钻进被子里，只露出蓬松的金色发顶和浅茶色的明亮眼睛。

眨巴眨巴，看着让人心痒痒。

那长长的睫毛小扇子似的，在眼尾有微微上翘的弧度，眼皮在被子的掩盖下晕出浅浅的粉红色。

“不用不用，这可舒服了，你去睡吧。”他的声音闷闷的，催促着吕疏月快点关灯睡觉。

再三观察时檐没有其它任何言外之意后，对上次强求之下的尴尬瞬间还心有余悸的吕疏月和心上人道了晚安，真就乖乖把灯关上回到屋里，让一切都回归宁静。

时檐的身体很累了，但精神仍旧亢奋，不是兴奋，而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在克制着让他不要那么快就陷入噩梦。

城市的夜晚并不像农村那样黑暗如墨，吕疏月家的白色纱帘仍能透进浅浅的光，恰好照亮时檐头顶那盏大吊灯。

这房子面积虽小，层高却相较别处的楼房要高些，因此吕疏月装了一个长度并不很长的水晶吊灯，晚上开起来特别好看。

但在夜色的映照下，这顶向四周支棱着手臂的大吊灯就像一种不可名状的未知生物，在头顶投射出形状怪异的影子，在昏暗中张牙舞爪。

这种静谧且黑暗的感觉让时檐想起孙平凡充血至深黑的暴突双眼，令他心脏不适。

“笃笃笃，笃笃笃。”

“吕疏月，你还醒着吗？”

吕疏月由于职业关系，五感非常灵敏，入睡时仍能保持警觉。因此，在第一声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就睁开了双眼，眼中一片清明。

他利落地从床上起身，越靠近门口，脚步就越由灵巧趋向迟滞，面部表情瞬间松弛，右手松松握成拳头，揉着眼眶，并在开门的那一秒，精准地打出一个大大的哈欠。

“怎么了？”

时檐看着吕疏月，抱着枕头向后大退两步。由于动作太大，绊到墙角还差点摔了一跤。

见时檐及时稳住身形，他才克制住上前搀扶的欲望，悄悄收回已经迈出去大半步的腿。

时檐站稳后，揉揉眼睛，发现自己没有看错，而后崩溃大喊道：“吕疏月，你睡觉还穿裙子，你变态啊！”

吕疏月身着一袭丝绸睡裙，堪堪只到膝盖上方，配以蕾丝镶边和大开襟设计，单看形象，那叫一个风情万种，柔美动人。

但这都建立在他是一个女人的基础上，可惜他不是。

害怕到眼睛都不敢闭上的时檐终于下定决心去求吕疏月，希望能和他将就一晚，却在门开之后望而却步。

吕疏月这才想起今天又下意识换上了睡裙，可能会把时檐吓到。

他扯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将门半掩：“你别害怕，我去换一身，很快。我忘记你讨厌我穿女装这回事了。”

他并没将表情掩饰的很好，在月光的照耀下，透出令人心惊的苍白和脆弱，一下就戳中了时檐怜惜的小心脏。

“不用了！我快看习惯了！我不讨厌你，所以，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对白天恐怖场景的害怕还是战胜了对女装的不适，反正是任务对象，迟早都是要习惯的。

吕疏月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很快盖过内心的小小失落，转变为开门的豪情万丈。

“来吧，我的卧室欢迎你！”

*

“所以，你为什么喜欢穿女装呢？”

吕疏月的床比沙发要舒服太多，被褥里有淡淡的木质香气，很好的安抚了时檐一天下来高度紧张的神经，尽管身体和吕疏月的隔着远远的，黑暗却助长了时檐的勇气。

据他观察，吕疏月不认为自己是女性，女装更像是一种爱好，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有了这种爱好呢？

沉默半晌，吕疏月转过原本平躺的身子，直视着身边被子里的小小一坨，正随着呼吸上下微微起伏着。

“你想知道？”

“嗯，我并不歧视爱穿女装的人呀，那是个人爱好，慢慢我已经能习惯了。总而言之，我尊重你，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察觉到吕疏月在看自己，时檐也转过身来，在黑暗中寻找着另一个人的身影。

“你能看出来，我没有上过学吗？”

“什……怎么可能？”时檐承认，这个消息比吕疏月爱穿女装这件事更让他震惊。

看外表和谈吐，男人都属于优雅和知书达礼那一派的，根本不像是一个文盲。不对，吕疏月只说他没上过学，可能只是像小说里那样，从小在家找家教而已。

“准确来说，在16岁之前，我都没有上过学，我一直跟着妈妈在逃亡。”

“很老土的强抢民女的故事。我爸看上了我妈，但没告诉她他还有一个老婆。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妈已经怀孕了。她想跑，但我爸把她关起来，不让她出门，因为他真正的老婆怀不上孩子。”

“真讨厌，又哄又骗，渣男！”时檐在被子里扑腾两下，愤怒道。

“对啊，谁说不是呢，你骂的太轻了，这种应该叫畜生。”

在时檐还在暗自为自己的嘴快而懊恼的时候，吕疏月本人已经对他爹做出了更不堪的评价。

顿了一会，他又接着说道：“但我妈不怕他，在我2个月的时候，她还是带着我逃跑了。”

“我家连着五代都只生了一个儿子，他们认为这是对家族的诅咒。我的出生让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一代的继承人已经出现。在我妈把我这个独苗带走以后，我爸那边疯了似的找。”

“于是我妈把我打扮成女孩，自己则扮作男人，躲到很偏很偏的山区里。后来没过多久，我爸原来的老婆又怀上了，还生了个儿子，慢慢的，就不找我们了。”

“我妈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我爸那边五代单传的诅咒就是对家族最好的惩罚，人在做天在看，迟早会有大劫。她自己在家教我认字，仍旧作女孩打扮，可惜她自己文化也不高，我就只会认些简单的字。”

“后来呢？”时檐承认，吕疏月真的很会讲故事，他迫不及待想要听见后续了。

“后来啊，我16岁的时候，那个男孩死了。于是他们又开始找我。但我妈知道以后，主动把我送回去了。”

“为什么呢？逃了16年，甚至让你当了16年女孩，吃了这么多苦，就这么把你还回去了？”

“因为对于我爸那边的人来说，把一个喜欢穿女装的儿子还回去，能恶心他一辈子啊，我自己也愿意的，谁叫他那么想要儿子，那就还他一个半男不女的儿子。”

吕疏月的语气很轻松，时檐却能听出里面的沉重。

一个这样的家庭，怎么能忍受一个不按自己心意长大的孩子呢？回想起从初遇而来的种种，以及吕疏月宛如原生般的仪态和气质，肯定受过很多苦吧？

吕疏月，真的是自愿回去的吗？那家人会用什么手段来矫正他已经形成的性别意识？又会用什么样的方法让他补上缺失16年的礼仪和学识？

时檐突然不想听了。

他只是慢慢地从床的一侧移到另一侧，别扭地触上吕疏月裸露在外的脊背，瑟缩了一瞬。

而又像是重新下定决心一般，将男人实则宽厚的脊背摁进自己瘦弱的怀里，轻轻拍了拍。

“好啦，我要为我之前的所有夸张反应道歉。还有，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说过，你穿女装的时候，特别特别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