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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入土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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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那个快彻底融入黑暗中的背影,陆执年突然心里一慌,他站在原地怔愣片刻,快步跟了上去。

他的理智在叫嚣怎么可以如此草率地杀人,但是他无法对着陈彧说出杀人不对的话,那是他唯一的亲人。

路边没有灯,陈彧走得很快,陆执年走在他身后,走几步就得小跑一下。

大黄沉默地跟在陈彧脚边,时不时回头望一眼陆执年,又继续贴着陈彧往回走。

家里的门还敞着,陈彧走了进去,陆执年张了张口,想喊他的名字,未了又咽了回去。

陈彧从屋里拖了几块长条的木板出来放到了地坝,又转身回去拿了工具,他蹲在坝子上,把木板一块一块拼接在了一起。

拼完木板,他又去了屋后,陆执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又不敢问,只有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陈彧拿了刀,砍了好几根竹子,陆执年见状连忙上前抱了两根,帮忙往回拖。

陈彧没看他,把剩下的捆到一起拖回地坝里。

竹子是做支撑的,他把竹子一根一根削好立起来,又把木板放到了中间的位置。

陆执年好像知道陈彧在做什么了,他想了想,从空间里拿出了几匹白色麻布,又拿了两把剪刀出来。

他把东西朝陈彧递过去,陈彧接了。

两个人扯开白布,又找来梯子,一层一层搭在绑好的竹架上。

夜里没什么风,白色的布就那么垂在半空中,围成了一个小小的四方棚子,简陋又冷冷清清。

时间一点一点向深夜划去,陆执年一直等在屋外。

陈彧给老人穿好了寿衣,打横抱着人出了屋,他一步一步往外走,腰背挺直,手臂用力到爆起青筋。

陆执年的身上已经换成了一袭黑衣,他站在一旁,看着陈彧把老人放进了棺里。

棺材和寿衣都是从后屋里拿出来的,老人早早就为自己准备好了身后事。然世事难料,没有想到那么突然,明明就差一点点,她还没来得及看外孙最后一眼。

棺材一点一点合上,陈彧没有眨眼,直到最后一丝缝隙也消失。

“陈彧。”陆执年终于喊了出来。

“嗯。”

陈彧一身素缟,披着麻衣,他跪在灵前,然后重重地磕了下去。

额头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闷闷的砰的一声。

陆执年眼眶红了一圈,他站在陈彧身侧,看着他直起腰再磕下去,一下又一下。

黄纸被火舌舔舐,白烟升起,慢慢散进浓雾里,陆执年看着陈彧弯下的背脊,按了按眼睛,肃穆地对着灵堂鞠了三躬。

整座山都笼罩在黑夜里,地坝上一点微光一闪一缩,大黄趴在陆执年脚边。

今晚停灵,陈彧跪着,还没有起身。

天际微白,一声叫喊唤醒了抵不住睡意后半夜睡过去了的大黄。

它警惕地抬头向声源看过去,是昨天那个中年男人。

“狗儿,怎么不喊个人。”他看着地坝搭着的棚子问道。

问完又觉自己说错了话,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嘴。

他小心地开口:“要停3天吗?”

陈彧摇了摇头:“不用,等会下葬。”

中年男人还想说点什么,又看了看简陋的灵堂,两个面露疲态的年轻人,把话吞了回去。

“也好,也好,早点入土为安。”

说完他又道:“你外婆的坟是看好了的,你晓得位置不?”

陈彧点了头,又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

随即,他准备站起来,没站稳,身体晃了晃,陆执年连忙从身后撑了一下。

一夜没有开口,陈彧声音有些嘶哑:“麻烦叔帮个忙。”

没有让陆执年沾手,把棺材绑好后穿过一根木棒,陈彧和中年男人一前一后把棺材抬了起来。

坟址就在房屋背后,竹林的另一个方向。

山色茫茫,风露凄凄。

一行三人的身影掩在半山之中,又被白雾裹上。

坑已经挖好,泥土堆在一旁,两个人把棺材一点一点放了进去。

泥土盖在棺材上,堆起了一个土包。

中年大叔看了看陆执年又回头看了看守在坟前的陈彧,他把陆执年拉远了一些:“弟弟怎么称呼?”

“陆执年。”陆执年老实回答,昨天大叔有给陈彧说话,今天又赶来帮忙,他天然对大叔抱有好感度。

“是小彧在外面认识的朋友吧,谢谢你们对小彧的照顾。”

陆执年摇了摇头:“都是陈彧在照顾我。”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陈彧很好。”

大叔赞同地点头,又叹了口气:“小彧是个好孩子,昨天李双说的那些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他有些担心地看了陆执年一眼,又匆匆开口。

“小彧过得挺苦的,生下来就被他妈丢给了他外婆带,长到27岁他妈就没回来过几次,也不知道父亲是谁。”

“小时候脾气倔,还是个闷葫芦,别人欺负他了他也不说。”

“那些小孩也是坏,就逮着他欺负,他后来就自己打回去,打怕了,就没人欺负他了。”

说着,大叔又长叹了口气:“小彧家里条件不好,他很小就自己找钱了,一开始去街上捡瓶子捡纸板卖,后来再大点有人看他可怜,就留他在店里当小工,餐馆洗发店洗车店垃圾站哪里都呆过。还给人看过场子,小彧年纪小,不狠一点,是个人都能欺负他。”

“是没怎么读过书,哪有时间读书嘛,饭都吃不饱。”

陆执年听着大叔的话,又回想起了昨天李双的话,原来是这么回事,他从来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缘由。

他虽然从小也没了妈妈,但是陆远当爹又当妈,他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他想不到陈彧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更想象不出这是怎样的生活。

他尽力地在脑海里根据大叔的话去勾勒出陈彧过去的生活,却怎么也没有具体的画面,只有一个穿着单薄,身材削瘦的身影,紧绷着的嘴角,小兽一般狠戾的眼神。

然后像泡沫破碎一样,如梦幻泡影,只剩下现在27岁的陈彧那张无波无澜的脸庞。

大叔自顾自讲着,没有发现陆执年已经好一会儿没有搭话了:“昨天那个事……我也不好说,诶——”

大叔抓起了陆执年的手:“叔叔我也不会说话,我也没办法说小彧没错,但是希望你不要因此疏远他,小彧从来没带朋友回来过,这些年他一个人在外面我们也搞不清他到底过得怎么样。”

他紧了紧陆执年的手:“现在这个世道了,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好好的。”

“小彧现在真的只有一个人了。”

陆执年嘴唇抖了抖,大叔殷切地看着他,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也不想说,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大叔拍了拍握着的陆执年的手:“那我先回去了,村里面的人你们不用管他们的,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说什么也不重要,各扫门前雪。”

“还有,李双拿的东西等下我给你们送回来,你们就别过去了。”

陆执年想说不用的,那些东西拿了就拿了,他都嫌晦气,被大叔打断。

大叔有些痛心疾首:“怎么不用,都是好好的东西,本来就是你们的,拿回来理所应当,能节约一点是一点。”

陆执年又让大叔自己拿着就行,但是推拒不过,只好说了谢谢。

大叔走了,陈彧还盘腿坐在坟前。

陆执年走过去蹲下:“什么时候挖好的坑。”

“回来第二天。”

“我想着能多留几天是几天。”

陆执年没说话。

陈彧好像也不需要他有什么反应,他又开口:“祖上都埋在这里,最靠近竹林那个是高祖的,左边田坎上的是外公的,后面还有几个祖祖的坟,全部都在这片。”

他声音低哑,眼神不知道落到了哪里:“除了外嫁的,祖祖辈辈好像都在这里。”

“我也是。”

陆执年猛地抬起头,握住了陈彧的手腕,他不自觉用了力。

陈彧没有挣开,也好像没感到疼,他转头看着陆执年,笑了一下,像冬天的初雪。

陆执年心尖一颤。

又坐了一会儿,陈彧先起了身,他随手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伸手把蹲着的陆执年也拉了起来。

“走吧,回去做饭。”

陈彧好像又恢复了原来那个样子。

太阳已升至正中,渝都难得遇到阳光,浓雾虽未散开,但光依旧穿透了进来。

陆执年有些迷茫地看着陈彧,他试探地开口:“叔说把李双拿了的东西给我们送过来。”

陈彧嗯了一声。

陆执年又说:“我想留给他,他不收。”

陈彧又嗯了一声。

“今天中午吃什么?”

陈彧想了想:“把排骨做了,再烧个笋子。”

陆执年:“家里还没有打扫。”

“吃完了弄。”

“那明天什么安排啊?”

陈彧停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找物资啊,怎么?不想干了。”

两个人很快走了回去,推开漆红的门,大黄一直守在门边,见两人进来,也没站起来,它摇了摇尾巴,饿了。

陈彧提了提它的屁股。

陆执年左看看右看看,厨房没有他的用武之地,跟进去会被赶出来,他想了想:“我先收拾着吧。”

说完,他往右边卧室走了几步,陈彧没拦。

陆执年放心地走了进去,他想着先收收,怕陈彧触景伤情。

他一进门就把脏了的床单扯了下来,掀起了底下垫着的棉垫,发现床头位置放了两个信封,一大一小。

他把小的信封拿了起来,上面写着几个规规整整的小字【生活费】。

而另一个大信封上写着【狗儿的老婆本】。

陆执年看清了字,突然觉得这信封有些烫手。

这是,外婆给陈彧存的娶媳妇儿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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