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下手迅速,戚光盈来不及把剑抽回,便用另一只手攥住朝咽喉刺来的剑锋。
被这把剑伤到的地方,要比普通剑伤溃烂十倍,好似被万条毒蛇撕咬过。
掌心红肿酸麻,但远没有戚光盈想象中的痛。
戚光盈这才看到面具人手里的剑异常狰狞,还布满如毒刺一样的锋利鳞片,在尝到他血液后就张开鳞片,大快朵颐地吸食血水。
面具人不为所动,面具下双目颜色仿佛一深一浅,神色不明,道:“你很怕死?”
“生命可贵,必得全力以赴。”戚光盈手上鲜血直流,仍眉目淡淡,道:“我知不是你的对手,但两个月前我大难不死,才捡回一条来之不易的性命,要我轻言放弃,没那么简单。况且我们素未平生,你为何非要我的命。”
戚光盈虽被制伏,但全部实力尚有隐藏。只有拖住这人,他才能找到合适的脱困时机。
这里离戚束月的金御台不远,若闹出些大动静,很快就有人赶来援助。
面具人道:“你只知自己命贵。素未平生?你竟说出这等话!是不是谎话说的太多,连自己是什么模样也忘光了。”
戚光盈闻言,忽得察觉或许是失忆这三年里认识的熟人,便问:“你受伤了,是否是在阳度城所伤?”
“明知故问。”面具人冷声,道:“正因我不知还能活到几时,才一定要拉你下地狱。”
戚光盈低声道:“你是谁。”
“你竟认不出我?……那是我的大幸,你不必再认了!”
面具人不再顾忌,借着力道惯性将戚光盈挑起,腕上使劲刺去,试图将戚光盈钉死在瀑布旁一株大枫树上。
戚光盈心下一惊,连忙掷出手中的怒春侯剑,手中迅速变换,从剑术服中抽出一把藏得很隐蔽,小巧轻如匕首的短剑出来。
他攥住面具人的剑刃,又借面具人把他挑至滕空的剑力,猛地一跃,用短剑朝面具人面部攻去。
迎着被贯穿心口的危况,戚光盈也要进攻。
他的作风强悍,却能发出致命一击,让面具人不由得一愣,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面具人微仰头避过这道剑芒,但剑锋还是碰到他的面具。
哐当一声,白珊瑚面具坠地,戚光盈也借势脱困。
眼前突现两抹雪色,第一抹是面具人晶莹剔透的肌肤,另一抹——戚光盈意识到这是对面攻来的剑刃,立刻翻滚躲开。
他正想看清面具人的模样,面具人却把脸扭到一旁,不再和戚光盈对视。
见一击没能让戚光盈毙命,面具人倒退一步,凭借鲛人的听声辨位,朝戚光盈施力挥去一道平平无奇的剑气。
戚光盈本以为这招寻常,毕竟对方瞧不见他位置。心中还失落没能把逼出对面全部实力。
却不料面具人这一招乃是杀机。
一道挥来,登时天云变色,剑气裹狭着怒风,朝戚光盈刺去。
刹那之间,地面咔嚓一声巨响,竟被这一剑直直斩开,裂为两片。
裂缝足有几十米深,贯劈整座皇宫,纵约一里多。
但害怕剑气伤到宫外无辜百姓,面具人骤然收力,让剑气停在宫门前最后一尺的位置,否则这道裂缝先前开天辟地的气势,绝对会将整座城市斩为两半。
剑风击得戚光盈倒地吐血。
人间杂音太多,鲛人族的听声辨位稍有出入,戚光盈反应又快才侥幸躲过此招。奈何人类躯体孱弱,能力有限,他不可能再和面具人相抗。
面具人仍没回头,也知方才威力甚大,肯定会惊动人皇禁卫。
兕方城里有一种奇特力量,在这百年间一直震慑着面具人。
每当他进入兕方城中,真气就会急速损耗。这也是他后来与人皇戚家疏远的原因之一,以至百年后的今日被戚光盈所骗。
听着面具人的脚步声,戚光盈艰难从地上爬起,抹了一把脸。
戚光盈上半身褴褛已破,从腰部往上的血管纹路渐渐亮起,犹如一株赤红色的珊瑚开在全身,发出剧烈又耀眼的红色光芒。
他握紧那把名叫“浑脱”的短剑绝地反攻,伤口迅速愈合,毫无先前被击倒的迹象。
面具人以前也没见过戚光盈会这种奇怪的术法,诧异之余,倒不甚害怕,接招就是。
就当戚光盈攻过来,面具人突然眉头一蹙,难以置信地用拇指擦了擦嘴角,拇指上赫然一抹鲜红。
不远处已有禁军的急促脚步,再多停留一刻就要和禁军兵戎相见。
面具人不能暴露身份,更不愿和普通士兵厮杀。至于戚光盈身上的蹊跷红光,面具人权衡了一下,选择撤离。
“等一下——”禁军已涌至戚光盈身边,戚光盈正试图去追,肩膀却被人用力摁住。
“别去了。”戚束月低头,看着地上这道将皇宫一劈为二的剑气。
哪怕面具人已经离去,但留在裂缝之内的剑气始终充沛不散,没有几年时间,恐怕难以消去。
见戚光盈剑拔弩张的模样,戚束月道:“一旦离开这座皇宫,就算你有人皇血脉护体,他想杀你也是易如反掌。”
知道戚束月没有骗他,戚光盈也不再勉强。
他走了几步,回身望向那道恐怖骇人的裂隙。
这裂缝深度骇人,底下蔓延出来的剑气削铁如泥。
戚光盈虽牢牢站在地面边缘,可一旦往缝隙的最深处望去,立刻涌上类似行走高空的晕眩。
从刚才面具人的言论行为,还有惊鸿一瞥的相貌,戚光盈心想:那人与我有仇,我问他是不是在阳度城受了重伤,他却避而不答。况且……单凭一剑,就能让王气庇护的兕方城面目全非的鲛人,也只有武尊极玄、神文海太子雏焘,以及雷鸣海太子追云熹——难道是追云熹么?
从兕方城出来,一路飞到郊外的银杏林里,追云熹一身飘然白衣,停在树梢上。
刚一停下,他就止不住在呕血。
自出生起,追云熹就一副寡素模样,连异色瞳也是一银一玄的太极配色。
但此刻他呕血欲坠,嘴唇顿时红得宛若被戳开的石榴,遍地腥艳让这张白透如雪的脸上多出另一分色彩。
这段时间追云熹频频出入兕方城,耗费绝大部分养伤时间,又一直被兕方城的真龙王气折磨。
本想终于见到了戚光盈,这下大仇可报,可追云熹还在受戚光盈脖子上那枚鲛珠的牵制,尽管力量淡了许多,仍有余威。
“找了整整两个多月,翻遍兕方城,就为杀了他,怎么又心软了?”一道声音蓦地传来,可附近不见一人。
这声音低沉浑厚,时男时女,如裹在一团浓雾当中混沌不清。
“我来兕方城,不是只为杀他而已。”追云熹毫无惊讶之意,只道:“况且你何以见得我手下留情,竟敢对我的事指手画脚。”
“不是他还能是谁,别嘴强了。”那道声音又响起来:“父亲他是有点本事,但你要他的命还是简单。若还对这种薄情寡义,一心向雏焘邀功的人旧情未了,吃亏的只能是你。我这做孩儿的都看不下去了。要不要我大义灭亲,亲手为你杀了这负心汉。”
追云熹怒道:“你叫他什么?”
“我的婴身虽被毁,没来得及出生,可终究是你们二人的骨血所化,对不对?”那声音又道,“好了,你不让我喊他父亲我就不喊,只听你的话。哼,戚光盈还说不认识你,就算不认得同床共枕之人的身形,难道还认不得朝夕相处的魔剑剑法吗?”
追云熹顿感恶心,道:“就是你在暗中牵线。那一夜他故意将我灌醉,我酒量是不佳,倒还不至于醉得那样糊涂不堪,任人摆弄,甚至——”话未完,但他羞于启齿,不再多说。
“我也今日才亲眼看见他是个什么男人。啧啧,也不知从哪里学来扮女人的本身。明明同一张脸,戚光盈就强如猛虎,快如骏马,眉眼凌厉,出招狠辣,和咱们浮蝶真是判若两人。”
追云熹懒得和他多言,只道:“你先前所做,就为在我的身体里孕育一个能逃出去的新肉身,是么?你早知他是男人了。”
那声音踌躇一会,随后才道:“我是虚诞,认人时不看样貌也不闻气味,只窥体内阴阳衰盛。所以他扮得再怎么千娇百媚,也瞒不过我。再说,我要女人做什么,母体种是在你身上。若非你对他情深意切,爱不释手,我那点情迷纵性的小伎俩也使不出来。前仇旧恨先扔一边,不如你把我放出去让我去跟雏焘报那一剑之仇。这件事上你我诉求一样,我愿为你的助力。”
“伏龙离蛇。”追云熹唤出它的真名,冷冷一笑,竟难得从他脸上见到这般表情。
鲛人样貌通常俊美柔和,但追云熹眉骨轮廓较深,剑眉便压在眼上,锋芒眼神让他活像一尊摆在水晶宫外镇守的武神,擦干净嘴上血渍,唇色就淡得仅中间呈现出赤红血色,只轻蔑一笑就让人心生胆寒。
神色冷淡之间,尽是不屑。
追云熹道:“你不过是我幼时的一道盘中餐,还想斗得过雏焘?真是自不量力。”
“我是不行,那你呢。若不用阴谋废了你半身法力,他哪能赢得这般轻松。我不行,但我们可以。”伏龙离蛇悻悻一会儿,又道,“你若不愿,无非接下来就是你吃我,我吃你,咱俩在这具身体里分个高下。你不惜拖着被雏焘重伤的残躯,也要把我重新封回体内。既如此,我就先跟你斗到最后,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