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组会,王立业关心道:“文章投了吗?”
这位师姐宁回不太有印象,她正心虚,不敢抬头,只看得见个黑脑袋,“发了。”
两个字吐的小声得不能在小声了,要是开个窗户,风一吹就会轻轻的碎掉。
“哦,发哪了?”听到文章发出去,也算是了却了他的一桩心事,要是这位师姐毕不了业了,他的教师生涯也快臭名昭著了,只是延毕几个月的罪名都够学生编出八百个黑锅给他套上,真要是无法毕业,明年估计招不了学生。
“读者。”师姐唯唯诺诺,用最怂的声音说出了最硬气的话,摸鱼两年,她坚信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距离毕业还有半年,她才发现只有自己在破戏台子上放飞自我,其他人都在内卷。
在众多杂志中,她看来读者算是个正经的了。
本来她想写一本“我与实验的爱恨情仇”发在某江文学城来着,但是没想到被拒签了,发出去鬼都没一个光临的,于是没有码字动力,这个小小梦想也就破碎了。
她也纳闷,为什么这年头没人喜欢看这种纯粹的恋爱呢?又不图钱,又不图家庭背景,主打一个陪伴的纯情故事,为什么没人喜欢看呢?不喜欢看不能点个免费的收藏吗?
况且和烧杯谈恋爱多有意思啊!
王立业又端着他的老演员保温杯坐在主座。这个会议室是借的党员开会室。墙上的红旗红得耀眼,一如今日业儿的脸色。
天底下没有毕不了业了的研究生!他这般安慰着自己。
此刻,王立业吹着杯口冒出的白烟,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想的是要不要骂她一顿?骂了她想不开怎么办?不骂我想不开怎么办?
好一会,他才打破沉默开口继续说:“没实验就汇报汇报文献吧。”
没人吱声,从组会开始,氛围就一直很沉默。
孙平没动,低头快要磕进桌子里。他给了宁回发了个消息:“明年清明纸少多点,好歹同门一场别太抠搜。”
在上面是个穷鬼,在下面最好不要。
宁回很快回下:“烧太多会通货膨胀。”
孙平想了想通货膨胀之后,冥界一瓶矿泉水要1W,但是他只有100R的惨兮兮情景,于是他继续回复:“甭管这些,使劲儿烧。”
宁回不拐弯了:“没钱。”
……
之前的实验结果失败,项目就此终止。沈潮的实验基本在暑假就一股脑做到快完结,开学这几日基本上都只剩下整理数据的工作。而其他师姐们呢,昨日也刚做完汇报,项目的一小阶段就此完成。
所以今日的会议,只有孙平具有上台表演的VIP资格。
王立业眼神顺着桌边转了一圈,孙平鬼鬼祟祟的样子最是可疑。恰好最近又没申上什么新项目,他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火气也大。
“愣着干嘛?孙平”他吼了一嗓子,语气快要火山爆发。
“老师,我没做完……”孙平把头埋在桌子里,一时分不清是他说的话,还是桌子。
“一周了,一个PPT弄不出来?”精英小王不可思议,他眼光一向不错,怎么收了这么个小废物。
“老师,我这周拉肚子,还去割了痔疮。”孙平突然抬头,脑子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刚刚还卑微求人烧纸的小孙同志,现在又狠狠盯着宁回咬牙道,“所以没做完呢。”
“不信可以问问导员。”
这是王立业几年教学生涯完全没遇到过的事,他沉默了很久,思考自己到底是哪里的改变,才让他往日的威严在这一届使不上力了。
“行吧。”他一时无语很久,才开腔:“做不了这也没什么,人生本就是旷野。”
孙平怔住,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业儿,他感觉王立业这张凶脸在此刻都尤为亲切。
“所以你收拾收拾滚去上班吧。”
意思就是王立业亲切地把你踢出了学术列车,并语重心长地告诉你,人生除了念点破书这条路,还能去摇奶茶,分快递,送外卖扫大街......
总之就是,条条大路通罗马。
孙平低声嘟囔一句:“说得好像我找到工作还会来念这个破书似的。”
声音很小,但是他旁边的电脑的收音极好。因为有外派的师姐,他们坐在会议室里还在网上开了个腾讯会议,旨在不孤立任何一个实验室的小伙伴。
这一番好心,就不很巧地将这句话从麦里外放出去。
宁回发呆回神看向王立业的时候,他气得没说话,整个头像煮熟的西红柿,现在也冒烟了。
这种突发情况,孙平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两眼水汪汪地向亲爱的大师哥求救。沈潮看场面有点火热,便开解道:“别担心啊孙平师弟,至少你现在出去还是清白的应届生身份。”
“可是我觉得我不清白了。”孙平生气地夺过鼠标,把旁边的麦关上后才开始小声嘀咕,“我已经被资本家拍过屁股了。”
像小牛马一样,被资本家的大掌往屁股上一抽,四条腿就得往前折腾了,可不能让坐在背上的小资本家输在起跑线啊!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倒是只有林可听见了。
她小声问道:“谁拍过?”
“业吧。”
“拍了还不给钱。”
林可:“此话怎讲?”
“干几天了没挣一分钱。”
“此言有理。”
王立业气得闭目养神许久,好在没有看见这一有来有往的闲聊场面。
亲爱的沈吱吱此刻为沉默大会献出大计,这一计称为他的美人计。
沈潮笑着望向宁回,“宁回师弟做了文献,要不你来讲讲?”
宁回很诚实,也很有种:“我没有做。”
“可我记得,宁回师弟你这周不是说忙PPT吗?”沈潮故意把这事捅出来,原因很简单,宁回的心可以在外边,人必须在实验室。
要是宁回不说话,根据他现在脸欠程度,下一句肯定得曝出他这周基本没去过实验室这件事。
“师哥听错了。”宁回轻声回答,镇定起身拿起一叠纸稿递给王立业,“我做的是我的读研计划表。”
“哦?”这份资料在宁回递过去的时候,沈潮从中伸出手把文件在抵达王立业之前给截断了,宁回的东西,他当然是得优先观看。这一个念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化作种子落在心中,现在已经生根发芽了。
别看这颗芽小小的,魔力不低,现在他已经被它驱使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了,不过毕竟人这么多,也不能驳了王立业的面子,于是他给了几分薄面:“那我先勉强替王导儿把把关。”
虽然王立业很不爽这种行为,但是他今日实在不能受太多刺激,加上昨晚苦学一晚的劳累,他现在感觉头疼,不知道是被这群牲口气的,还是被昨晚的专业学术内容把脑子灌坏了。
沈潮仔细看着表,刚刚那位奇葩师姐悄悄发话了,她小声贴贴宁回:“宁回师弟,要不你帮我看看为什么我的文章不受欢迎啊?”
随即宁回低头望向手机,微信里李乐发来一个word文档。
宁回偷摸打开这份原文件,开头就被一串对话给震得沉默。
——
小烧杯:“乐乐,你为什么不爱我了?”
李乐脸色阴沉,沉默很久,她并不是不爱,而是不能,实验实在太多了,那些什么PCR仪,离心机,移液枪等等,无一不比它更有手段,它只是一个单纯简单的小烧杯,怎么可能争得过这些有背景有后台的大佬呢?
她张了张嘴,满是忧伤:“我不是不爱你,我只是不能太爱你。”
小烧杯不满,“你最近都不来摸我几次,为什么?难道是我不够骚吗?”
“不,你很骚。我永远爱你顺滑直挺的腰线。”李乐她把头扭在一边,不敢直视烧杯那清纯的双眼,它实在太单纯了,单纯得只能装装水装装试剂,这么简单的它,几天才能得到一点关爱。
相比其它那些骚货,它们又有王立业这个大魔头做阵,它又拿什么争呢?
李乐说:“虽然你啊没有漏斗的曼妙腰线,也没有容量瓶的大屁股,但是我依然最爱你。因为你就像涉世未深的大学生,两眼只有呆笨和清纯,老子唯独喜欢你这份清纯。”李乐说这话,就像完事后抽着烟感慨的大渣男,“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都怪业儿年纪大了,着急抱孩子,我能怎么办呢?”
她想,在残酷的现实下,人与所爱总是易别离。
——
宁回划了一页,已经不敢再看下去,他的嘴角已经咬得破皮,为掩笑意,他把头埋在臂弯里,一本正经地说:“你这篇文章其实还不错,让沈潮师哥给你看看。”
说着,他动了动食指,把这篇精品发给了沈潮。
沈潮一本正经地盯着那几张读研计划,上面写的字他其实没怎么看,但是每个字的笔锋好看到他不由得多留几眼。
直到手机发来消息,联系人写的宁回,他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轻呵一声。
训养计划布的不错,至少现在已经学会主动找他了。
发的什么?
怀着强烈的好奇心,他笑着望了一眼宁回,读研计划表也不看了,把他往王立业面前一搁,“老师,你看看吧。”
这下舍得拿过来了?王立业满脸疑惑地拿过稿子,打量沈潮几眼,想着反正这组会开不出花来,也没事干,也没东西看,那就看看。
沈潮快乐地打开文件,第一句话,他就闭上了眼,不忍直视。
秉持着大师兄肩负照顾师弟师妹的重任,再加上他对喜欢的人向来是极其宠溺的。于是他转头望向宁回,鼓励道:“宁回师弟看着冷冰冰的,思想倒是很有创意。”
只是他纳闷,都有李乐这个小透明角色了,为什么没有他这个帅气,人见人爱的超模师哥?
沈潮再三思索,打上几字,正要发出去:“为什么没我角色?”
宁回也垂头打字,在沈潮发送之前,又发过去一条消息:这是李乐师姐的文章。
“......”
场面又是一阵沉默,宁回没把文件发给孙平,因为他知道要是发过去,下一秒这个桌子就得四脚朝天了。
计划表写的很全面,王立业看了半晌,最终开金口说了两个字,“不错。”
见大家都没反应,他继续说:“今日的组会就开到这吧。”
沈潮没动,他翘着二郎腿,食指挽着发丝打卷:“老师,我看研一的新血液也该使上了。”
“嗯。”王立业点点头,这件事百利无一害,于是他说:“有时间你教教他们。”
操,孙平心里暗骂一声,两只龌龊至极的吸血鬼!
沈潮嘴角勾笑,望向宁回,“好的,有时间我会好好教教我亲爱的的师弟。”
见王立业满脸不爽地走出会议室,孙平太松了一口气,死亡组会过去,他才抽空找茬:“同门,我消失好几天呢,做为我亲爱的对铺,你一点人文关怀都没有?!”
宁回:“给你开了两张假条。”
孙平想起来刚刚假条发挥的大作用,勉强道了句:“谢谢。”
“如果是我被绑架了呢?假条它有屁用啊。”持续了几秒,傲娇小孙又不爽了,继续撇嘴道,“说白了,你就是不关心我。”
“人凭什么关心你啊?”沈潮心里有点不爽,什么时候两人可以如此在他面前打情骂俏了?于是他幽幽继续补刀道:“好歹人打了个拼车去接你呢。”
“拼车?”小孙咬牙道,怪不得!怪不得等半天没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