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老太太寿辰的这天，天色瓦蓝瓦蓝的，是个晴朗的日子，阳光消减了北风的寒冷。赵府门前，赵府二老爷带着子侄在门口迎客。大老爷是翰林院学士，二老爷是国子监祭酒，同门、学生众多，上门给老太太贺寿的车马络绎不绝。府里当差的，不论是不是当值，手里多少都分派有活计。奴仆们有条不紊，招呼车马入棚的，迎客人到厅堂歇息的，伺候客人茶水的，声音不疾不徐，动作迅速有礼，府门口热闹而有序。

相形之下，后街比较安静，街口的油松树下，往日里总歇有几个货郎担子，小孩子围着买吃的或挑拣玩耍物件，附近的井台旁，打水的、闲聊的很热闹。这一天府里来客多，能去帮忙的到府里去了，各家孩子都拘束在各院里，后街上显得很冷清。

知霜很高兴，给她的奖赏是两天假，早上跟着赵氏的车马过来，可以待到次日晚上，韩嬷嬷说再休息就得过年以后了。知霜明白还得看赵氏的情形，离她的生产时间越来越近了，真忙起来是没法休息的，就像这次，隔了近一个月才回家。

家里没人，爹到车马房帮着招呼，娘到茶房去帮忙看顾茶水，这两处临时差事的赏银不少，知霜不想耽误他们，自己在家轻松下，晚上一家人再见面也蛮好的。

同院的另外两家也当差去了，院里很安静，知霜给窗台上水仙花的陶碗里加了点水，收拾收拾家里，将没来得及洗的脏衣泡上，把封好的炉灶打开，坐上一壶水，看缸里水不多，出院门去井台边打水。

知霜来回打了两回水，再次拎着半桶水往家走，听到细细的声音“你能自己打水了，要不要我帮忙？”，抬头见是隔壁的张小娟，她搭讪说：“你在姑奶奶府里，是厨房里当差吧，看你现在的力气，大多了咧，往常你都拎不动水的呢！”

知霜神色冷淡，张小娟眼神闪烁地说：“当初，你表姐还非得换你进谢府，以为给你寻了个多好的差事，结果也不过和我似的，就在厨房帮工，”说完又急忙道：“其实，厨房里当差也不错，吃得好，对吧！”

知霜见她拦住去路，明明幸灾乐祸，偏又要做出“咱们处境相同，我懂你”的样子就腻味。

小娟套着近乎：“我娘说，姐姐知道上进，现在已是屋里人了，我让她关照下你吧！”

“可别，还是关照关照你，帮你寻个好点的差事吧！我就不劳费心了，你满府里打听打听，能跟着韩嬷嬷做事的，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吗？”知霜嘲讽地笑道：“今天到处都忙着，你怎么这么闲，所以闲的操淡心！”

小娟涨红了脸，悻悻地说：“我当然有差事，这不是见着你，好心的和你说几句吗？”

知霜立马说：“不用，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离我远一点，我也不想听你那些不知所谓的话！”说完，拎起水桶绕过她进了院子，回身用脚将院门一带，“嘭”的一声重重关上。

关门声惊动了知霜姥姥王贵家的，她从房间出来，语速很快地笑说：“打水准备洗衣裳呢，真是勤快的好妮子，慢慢来别累着。你娘说她现在正忙，让我来看看，我给你带了点心和肉包子，等会儿热了吃，我这两天要去后花园那儿看着，是瞅空子回的，晚上咱们再做好吃的哈！”

知霜听姥姥一口气地说着，笑道：“姥姥去忙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晚上尝尝我带回来的点心，是我做的。”

王贵家的往门口走去，边笑着说：“好咧，二妮能干了，晚上尝尝。”

知霜将洗好的衣裳搭在晾衣绳上，院里的向阳面一下子挂满了，正好挡住门口的视线，她搬了把小凳子晒太阳。院内一角有株小小的腊梅花，枝头上绽放着几朵腊梅，更多的是花骨朵，幽幽的梅香隐约可闻，远处有孩子的嬉戏声传来。知霜手撑着下巴，仰望着蓝蓝的天上，偶尔有白云飘过，暖意融融的阳光洒在身上，恍惚间思绪一片空白，不觉有些犯困。

“笃，笃，笃”敲门声赶跑了知霜的瞌睡，她探头一看，姜攸一脸严肃地站在院门口，边上他的小厮笑眯眯的说：“姐姐，能不能给碗水喝？”

知霜忍着心里的笑意，招呼二人坐下，端了茶出来，递给姜攸时，调侃笑道：“这么笨拙的借口，亏你怎么想到的！”

姜攸对小松使个眼色，小松到门口去捎听着周围动静，姜攸放松了神态，无奈地说：“这不是怕坏了你的‘清誉’么，我见街上没什么人，才过来的。”他告诉知霜，钱夫人被拐之事，已经抓到那伙人了。

“其中一人是她租房隔壁的当铺老板。”

知霜听了忙问：“那老板是不是姓何？怎么抓到的？”

姜攸说：“是姓何，今年他接手当铺，已经销赃了几次。”

知霜高兴地说：“看他就不是好人。”和姜攸说起，他铺子里伙计打油爱占便宜，没讨着便宜回去就被打骂，“这种理直气壮占便宜的人，是不是心思很坏！对了，怎么抓住的？”

姜攸回道：“钱夫人说她随身携带了几样首饰，被关着时引得拐子分赃起争执，一人说应按老规矩东西归他，人归另一方，被反驳说这次的东西贵重，不能和以往一样，吵的厉害了几个人打起来，最后先头那个说，等他处理了再分钱。”

知霜问：“这是团伙作案呢，还不止一次？闻捕头那里可以查以往的报案吧？还有那个说处理首饰的，当铺可不就是方便的销赃渠道了。”

姜攸点头说：“闻捕头已经查过了，这伙人前面肯定还犯过类似事，而且，钱夫人与夫君商量轿子接人，两人是头天晚上在卧房里说过。。。所以，那个隔壁当铺的嫌疑最大，闻捕头带人去一搜，果然搜到还没销出去的首饰”

姜攸满脸厌恶的说：“最龌龊的是，那个何老板将连着隔壁卧房的墙上掏了个洞，墙上挂幅画，他那房说是书房，平时都锁着，只他有钥匙，隔壁有人住了，他就每晚偷窥、听壁角”

知霜一听，顿觉恶心，说：“这种人判起来，应该很重才对。”

姜攸说：“对，有伤风化的人犯，无论哪里，都不可能轻饶！更何况，他为了多赚些不义之财，在当铺业务上的鬼名堂可多，别人当东西时用小戥子称出，将96的银子冲做纹银，等人来赎当时用大秤来兑，常借口对方纹银的成色不足需要补足兑头；又或者看人当来的金银珠宝是足金，仿着样式重新打造悄悄换了，用粗珠换了上好的南珠。何掌柜是个狠心昧财人，还兼赚些给人贩子传消息的钱！”

姜攸说完，见知霜嫌恶的表情，话锋一转语气轻松地说：“你这闻着梅香晒着暖阳，真享受呀！”

知霜笑道：“我今天才偷得浮生半日闲，之前忙了半个多月呢，对了，给你尝尝我做的三不沾，样子不成型，味道还行。”

姜攸看看知霜拿出来的点心，招手叫来小松，大部分给他，自己掰了一小块，对知霜解释道：“这小子胃口好，怎么吃都不够，我不爱吃甜食，尝尝就好，”小松咬了一口点心，高兴地蹦到墙头蹲着吃，眼睛观察着街上，院外的刺槐有一根粗大的枝丫伸进墙里，枝叶掩映下，正好遮住小松的瘦小身形。

“他这是吃的开心了，别管他，”姜攸又赞知霜：“你这手艺不错嘛！以后可以开个小吃铺。”

知霜笑说：“正有此意，外面也没什么差事好做。。。”

姜攸感叹地说：“是呀，想要出头，最好的路径是科举，我看那些四书五经就头疼，幸而有点武功，想着能不能混个出身。”

知霜调侃道：“难道不是因为有功夫，才看那些书头疼的吗，要不然，再如何也得硬着头皮啃‘子曰’吧！”

“哈哈，被你看出来了！”

“你说我现在开始学功夫，来得及演一场‘侠女十三妹’吗？”

姜攸打量她一下玩笑道：“开什么玩笑，我都不敢只身仗剑走天涯，江湖上的水深着呢！”

“你在谢府，是做什么的？”

“当门客，谢大人的仕途不错，眼看着家大业大，总有些事务要处理的。不过，我不喜欢受拘束，还是想谋个正经的差事。”

知霜有点不解：“你是平民，在谢府做事而已，谁能管束你？再说，谋差事难道就没约束了吗？”

姜攸无奈地说：“我是没什么志向的，过一天算一天，如果能在体制框架里随波逐流，会蛮自在的，拘泥在府里时时被人关注，感觉有点儿麻烦。”

知霜摇摇头，说：“原来咱们那里。。。经济发达，社会分工细，有条件独自悠闲度日，这里却不可能的，不可能单打独斗，想做隐士，缺乏丰厚的物质做支撑，也不行呢！”

“是呀，个人的力量很有限，但抱团取暖固然有助力，也是负累和枷锁，这里可是讲究连坐的。所以，什么样的出路是更优选呢？”

知霜迟疑地问：“你。。。。怎么来的？不知还有没有同乡？”

“车祸。。。。”姜攸低声说，“我来五年了，只遇到了一个你。”

“也不知有没有办法回的去？”知霜喃喃地说，两人都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