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快乐。”陈星说,“在干什么呢?”
齐修远:“看春晚。”
陈星笑了下:“好巧,我也是。”
“好看吗?”
“不好看,很无聊。”
“那做点别的?”
“比如呢?”
“玩游戏。”
陈星说:“一个人不好玩。”
齐修远:“等等。”
等等什么?陈星不明所以。电视上的节目换成了歌曲串烧,一群穿着红衣服的舞者在台上跳来跳去,陈星觉得这个比小品好看,可惜很快就演完了。
齐修远给他发过来一个链接,是游戏邀请,这个手游陈星也一直在玩,不过他很菜,总是落地就死。陈星点进去,4个人的位置就差他一个,除了齐修远另外两人他都不认识,只知道是齐修远的学生。他们开着语音,陈星怕吵到他们,就把电视的声音调成了静音。
第一把陈星跟着他们一起跳机场,两个年轻人一个id叫“大师兄”,一个叫“二师弟”,齐修远则是“师父”。陈星一个菜鸟怕拖后腿,就全程默默跟在他们身后,捡他们挑剩下的装备。齐修远发现了,说:“小星星,你过来。”陈星的id叫“小星星”,听见齐修远这么叫,他奇异地感到羞耻,差点连路都不会走了。
操控着屏幕里的小人走过去,齐修远指着地上的枪和子弹,说:“换这把枪,跟在我身后。”
他们在从机场转移去学校的路上遭遇伏击,大师兄和二师弟很厉害,两个人打头,突突突就把冲上来的一个小队给灭了。陈星跟齐修远过去舔装备,大师兄要把吉利服给齐修远,齐修远转头就对陈星说:“小星星,来穿新衣服。”
陈星乖乖过去,穿上衣服,把自己完美隐藏在草地里。
大师兄说:“师父,这是你弟弟啊?”
齐修远说:“对啊,是我弟弟。”
“你弟弟是不是害羞啊,怎么一句话都不说……诶,还把语音给关了。”
“是的,他比较害羞。”齐修远说,“出去你们加下游戏好友,有空带他玩。”
大师兄:“好哒,保证完成任务!”
最后成功吃鸡,陈星甚至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一阵剧烈的枪战,他还在山坡上用八倍镜瞄准敌人呢,游戏就结束了。
“继续继续!”
一直玩到十一点,齐修远说要去煮饺子,四人小分队才散场。陈星退出来一看,大师兄和二师弟还真加自己好友了,他通过,大师兄说:“你好,我叫杜锂,下次一起玩啊。”
陈星回他:“好的。”
太晚了,往常这个时候他都睡了,不过大年三十要守岁,晚点也没什么,况且等下零点的鞭炮声响起,他照样会被吵醒。
肚子有点饿,陈星也去给自己煮了一碗饺子,出锅的时候顺手拍给齐修远:“我也在吃饺子。”
“多吃点。”齐修远说,“你那么瘦。”
“好的。”陈星单手打字,“新年快乐啊,哥哥。”
齐修远:“怎么忽然叫哥哥?”
“刚刚你说我是你弟弟的。”
“确实。”齐修远发了个微笑的表情,“年龄上来说是的。”
陈星去洗碗,洗完躺在床上,刚好跨年的鞭炮声响起,震耳欲聋。等这阵让人不适的喧闹过去,陈星打开手机,犹豫片刻,给齐修远发去新年的第一条消息:“今天好神奇,我联系上了十几年没见的朋友。”
齐修远似乎正在看手机,因为他回复得很快:“同学吗?”
陈星说:“不是,是网友。”
“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大姐姐吗?”
陈星翻身的动作停住,大姐姐……其实是大哥哥。但怎么办,谎话已经说出去了,现在再解释,可不能光解释这件事。只犹豫一秒钟,陈星就作了决定,“是。”他说,“我们还加了□□,不过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齐修远说:“你还喜欢她?”
什么叫还喜欢?他以前有说过他喜欢她吗。陈星疑惑,不过可能真说过,他忘了,“不喜欢,当她是朋友。”我现在……有喜欢的人了。他想,心在胸腔里用力跳动着。
“那你们还挺有缘分的,怎么重新联系上的?”
于是陈星就讲了事情经过,这天晚上两人一直聊到两点多,从网友聊到M8社区,又聊到天文,最后聊到科幻小说,齐修远说最近有个小说的构思,一直想写,没有时间。陈星就说那你可以先讲给我听,于是他就又收获了很多条长达60秒的语音……直到撑不住睡着,第二天陈星才看到齐修远的“晚安”,还有一个888元的转账信息。
“这是什么?”陈星没有领,问齐修远。
齐修远说:“压岁钱,领了吧。”
陈星点了领取:“好的,谢谢哥哥。”
大年初一,陈星去了姑姑家,一直到初三,他都在几个亲戚家走访留宿,陈星的几个姑姑都很好,农村人,感情比较朴素,但真挚,陈星走的时候背包里放了一堆农家特产。
回到江州时是初四晚上,江州又下雪了,积雪有一指那么厚,陈星所在的小区静悄悄的,似乎邻居们都返乡过年去了。他的家还是离开时的样子,只是有一扇用来通风的小窗没关,窗台上多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陈星放下包忙了起来,把带回来的土特产塞进冰箱,然后立刻打扫房间,他对于居住环境有种洁癖般的苛刻,似乎连一粒灰层都不容许落下。打扫完卫生,他给自己煮饭,简单的菜粥配烙饼,吃不完的饼还能留着明天做羊肉泡馍。
正好接下来几天有空,陈星开始做马拉松的赛前训练。
这场比赛是江州市长跑爱好者协会和江州市青年联合会联合主办的,报名从1月份开始,需要提供身体健康证明。陈星没有跑过马拉松,但对此也不畏惧,甚至有种征服欲。他查了相关资,自己给自己定制训练计划,打算先从2:30的配速开始挑战,也就是在2小时30分钟之内跑完21公里,平均每公里耗时约7分钟。这听上去很慢,但以他的身体素质,要跑足2个半小时,其实一点也不简单。
而且,长时间的练习还有个“后遗症”:他脚上的茧子变多了,主要是那只残肢,本来就丑,现在更丑了。
不过——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呢,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舍弃什么。
一场雪后,气温开始转暖。
陈星上班有一段时间了,最近他都在阅览室值班,连续两次碰到上次给他递“情书”的女孩。
但是陈星好像误会了,有一天他工作时,女孩忽然出现,然后用手对着陈星比划着什么。陈星很敏锐地反应过来她比的是手语,但是他没学过手语,看不懂她在说什么。
“请稍等。”陈星说,然后去咨询台把自己的笔记本拿过来,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不好意思,我没学过手语,你在说什么?可以在纸上写下来。”
女孩接过本子,写:“我听得到,你可以说话。”
陈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女孩盯着他笑,于是陈星也笑了,“不好意思,没反应过来。”
女孩“说”:“哥哥,我上次看到你了,你在练习跑步吗?”
陈星觉得惊讶,说:“是的,我在练习跑步,你在哪里看到我的?”
“好几次了,你下班的时候,我看见你在马路上跑步。”
“你住在这附近吗?”
“是的。哥哥,你真勇敢,我羡慕你的勇气。”
这一次女孩再塞给他信件,陈星接受了,并且认真地打开阅读,他发现女孩只是单纯地想跟他做朋友而已,她叫陈轻语,住在不远处的福兴苑里,每周末会来图书馆,她说她很早以前就注意到陈星了,“或许你已经忘记了,但是那天我借书忘了办手续,出门的时候警报声响起,是你帮我解围,从那以后我开始关注你。哥哥,希望你不要觉得冒犯,我看到你总是一个人,你的同事们工作的时候也会聚在一起聊天,只有你,一直在认真地工作。我和你一样,身体也有一点残疾,我不会说话,大家都叫我哑巴,我郁闷的时候就会去看书,自己学画画,而且我也不是一个人,我有一个非常好的朋友……”
陈星看完信件,一个人站在寒冷的大街上愣了好久,他竟然被一个十六岁的小朋友安慰了,原来……一个十六岁的小朋友也能看穿他的伪装吗?他拒绝被这个世界了解,拒绝陌生人的同情,其实只是因为怕自己成为他们眼中的“异类”而已。“同类只和同类一起玩”——年少时期的被排挤,家庭的破碎,以及成长过程中的压抑,两段失败的感情,让他对于这个念头根深蒂固,渐渐地把自己游离在正常世界之外。
不是这个世界不包容他,而是他主动选择被这个世界“遗弃”,是他先把自己看做“异类”的。
“陈星?”
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耳边,陈星回过神,茫然地看向声音来源。
“你怎么在淋雨?”齐修远从学校开车回家,路过图书馆,彷佛是心有灵犀,又或许是心之所系,他往陈星下班时常走的那条路望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帘,齐修远踩住刹车,打开车窗,大喊,“上车!”
雨下得不大,可冬天的雨带着刺骨的寒,陈星打了个哆嗦,透过连绵的雨丝看齐修远的脸。
“快上车!”齐修远说,声音带了一丝焦急。
陈星动了动,彷佛刚从梦中惊醒一般,奔跑着走向齐修远的车。
“你在干什么?”齐修远皱着眉,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质问陈星,但马上,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强势,遂放软声音,抱歉道,“不好意思,我是担心你。为什么站在路边淋雨?”
陈星抹了把脸,有点不想把自己的脆弱展示给齐修远看,于是说:“有个读者给我写信,挺长的,我边走边看,就没注意到下雨了。”
齐修远抽空看他一眼,怀疑道:“什么读者?给你写的什么信。”
“一个……小读者。她说想跟我做朋友。”陈星说,担心他误会,马上又解释说,“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做朋友而已。”
“哦。”齐修远说,“那你自己看着处理,毕竟是‘小’读者。”
陈星这才发现他开进一条陌生的路,“去哪里?”
“去我家。”齐修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