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是马拉松比赛中的领跑员,有官方和私人之分,齐修远身上没有官方领跑员的标志,这说明他今天是来做陈星的专属私人领跑员的。
陈星又惊又喜:“你、你怎么没提前跟我说?”
齐修远笑眯眯地看着他:“给你一个惊喜。”
“……确实挺惊喜的。”
“早上吃饭了吗?”
“吃了,吃了一点。”
“嗯。”
两人对视着,陈星还没有从惊喜中回过神,他的心情挺复杂的,明明不久前才决定放下这段感情,这人却又做出这么让人感动的事,让他如何能放得下……
“在想什么呢?”齐修远歪着头,看他。
“……没什么。”陈星说,“你吃饭了吗?”
“我也吃了一点。”
“哦。”
陈星的表情有点呆滞,其实大眼睛照理来说应该挺机灵的,但陈星却不,他的眼神中时常透出的是不符合年龄的天真与懵懂 ,就像刚刚被父母驱赶出领地的动物,独自面对世界的凶险。一阵风吹过,陈星的头顶、鼻尖沾上几片樱花瓣,齐修远犹豫了一下,上前帮他把花瓣拿掉。
在齐修远的注视下,陈星的脸渐渐变成粉色。
“咳咳。”齐修远低下头,开始做肌肉拉伸,“继续热身吧。”
广场上人很多,都是来参加比赛的选手,渐渐地热身场地就不够了,他们转移阵地,去广场旁边的公园待了会儿。
七点四十,志愿者拿着喇叭提醒他们比赛马上要开始了。来到起跑线上,齐修远问陈星:“紧张吗?”
“不紧张。”陈星摇摇头,眼神坚定,“我已经准备好了。”
齐修远伸出手,跟他击掌:“加油!”
一声枪响,比赛正式开始。
在众多奔跑的选手中,陈星并不是最特殊的那个,大家也没有空关注身旁的人特不特殊,他们只一心向终点奔去。
齐修远跑在他的身侧,提醒他:“你的速度有点快了,不要急,跟着我,保持匀速……”
陈星看见一群大爷大妈跟在一个穿粉色衣服的兔子身后,兔子很温柔,但也很慢,那是一只关门兔,陈星只比她的速度快了一点点。
渐渐地,陈星把大爷大妈们甩在身后。早春的空气很清新,陈星一开始还能分出精力和齐修远说话,可渐渐地,他感觉双脚沉重了起来。
那是大概五公里的时候,陈星开始感觉到疲惫,胸腔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他不停地吞咽口水,脚步失去一开始的从容。
“要休息会儿吗?”齐修远在旁边说。
“不。”陈星摇头。
他埋头继续奔跑,这是他第一次那么努力想要完成一件事。但越是着急,双脚就越是不听使唤。那条跛足成了他的负累,一跑一顿,一跑一顿,他在跑的同时还要分出多余的精力维持平衡,渐渐地,他开始急躁起来。
身旁不停地有人在超越他,甚至还有一个年纪看上去很大的大叔。
陈星愈发着急,不由就想提速。
齐修远发现了,说:“不要急,保持你本来的速度。现在我们已经完成8公里了,这是你第一次站在马拉松的赛场上吧?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今天这里的许多人都不是第一次跑马拉松,就像刚刚路过的那个大叔,你看他跑步的姿势,看他对速度的控制……”
陈星喘息着,说:“那你呢?你是第一次吗……?”
齐修远:“我是。”
陈星笑了笑,知道他在安慰自己,“第一次就那么厉害,你好棒。”
“什么厉害?”齐修远可不觉得自己厉害,让他一个常年坐实验室的人来跑马拉松,这也是个相当大的挑战,他指指右前方几个绑氢气球的兔子,说,“我只是跟着他们在跑而已,其实我现在也很累了。”
“真的吗?”陈星立刻回头看他,“那你还能坚持吗?”
“你能的话我就能。”
“那我能。”陈星说,一下子就有了一股冲劲儿。
不过这一次他不再着急了,他和齐修远相互鼓励。
到13公里的时候,陈星有点坚持不下去了,腿疼,肺也疼,齐修远就说把速度降下来点,慢点跑,不急,“反正我们现在都跑一半多了,怎么都能在关门之前跑完,量力而为,参与比较重要。”
14公里、15公里,16公里……到17公里的时候,陈星已经感觉自己要死掉了,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假如他现在是一只提线木偶,那么提他的那个人可能要付出比平时多一百倍的努力,才能成功把他的腿提起来。太累了,汗水滴下来,流进眼睛里,针扎一样的疼。
“还能坚持吗?”耳边传来齐修远的声音。
“能。”陈星咬着牙,说。
“最后三公里了。”齐修远的声音缓慢,又坚定,“一起加油,胜利就在前方。”
陈星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到了,他太累了,浑身都疼,尤其是脚,他的脚从来没有这么疼过,像是拖着刑具一样的疼……
“我、我们歇一会儿吧……”陈星说,整个身体摇摇晃晃,彷佛下一秒就要摔倒在地上。
“还有最后一公里,再有七分钟就跑完了。”齐修远说,他自己也很累,但是没有到坚持不下去的地步,他知道陈星也是这样,他不是真的想放弃,而是需要有个人在身边鼓励他。
“还有一公里吗……”陈星甚至觉得他已经跑了五十公里了,原来二十一公里是这么漫长吗……等等,陈星冷不丁扫到路边的提示牌,崩溃道,“不是、还有、三公里吗?”
“哈哈。”被发现了,齐修远说,“这不是怕你坚持不下去嘛。”
陈星头晕眼花,身体犹如挂了一千只麻袋那么沉重,四肢都快抬不起来了:“我、还能坚持……”
“那就不要停,继续,一直到终点……”
终于,还有最后500米,陈星完全是凭借着意志力在坚持,他快散架了,旁边的人全部在做最后的冲刺,陈星也想,奈何他已经到崩溃的边缘,只需要有人轻轻推一下他,他就栽到在地,再也醒不过来。
这时齐修远开始加速,一股脑跑到终点,来不及喘口气,他转过身,站在终点迎接陈星。
陈星的眼睛被汗水糊住,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有人在见面叫他:“陈星,加油,前面就是终点了!”
陈星努力睁开双眼,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加油!还有200米!”
陈星咬着牙,继续前进。
“还有100米!”齐修远冲着那个摇晃的身影挥舞双手。
接近终点,许多人都开始冲刺,只有陈星,慢吞吞地以一种接近散步的方式向终点靠近。他的跑步姿势乍一看挺怪异的,一路上有好好几个人都关心地问从他是不是伤到腿了,要不要坐车走,但陈星都拒绝了,并向他们解释,“我的腿从小就是这样的,没关系,不影响。”渐渐地就没人再问了。
齐修远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身上有太多的违和感,弱小,又强大;敏感,但同时又很勇敢。他带着对世界的疑问生活,但又从不停止自己寻找答案。他复杂,又简单,像是一首蕴含哲思的诗,三两句就能读完,却又能花很久、很久的时间去回味。
这时陈星距离终点只有一步之遥,齐修远看见他向自己张开双臂,下意识的,他也做出同样的姿势,然后就感觉一副沉重的躯体撞进自己怀中。
他搂住陈星的腰,进一步感受到了他的瘦弱。肌肤相贴的地方又热又黏,陈星破碎的呼吸就在他的耳边,齐修远心头产生一种近乎怜爱的感觉,他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一下一下拍着陈星的背:“好了,好了,你做到了。”
陈星哽咽着说:“我、我做到了。”
“是的。”齐修远抚摸他的头发,温柔地说,“你做到了,真厉害。现在不要立刻停下来,我们继续跑,慢慢降低配速。你的腿还好吗?有受伤吗?”
“没有。”陈星说,他的意识清醒,但他舍不得放开,于是就一直保持着拥抱的姿势,甚至双手用力搂住齐修远的腰,“没受伤。”
“那继续跑吧,走路也行,突然停下来可能会休克。”
“……哦。”过了一会儿,陈星松开齐修远的腰。
“走吧。”齐修远率先开始跑起来。
速度很慢,陈星的腿实在疼得受不了,他甚至觉得美人鱼割尾之痛也不过如此了,但疼归疼,心情还是很愉快的。齐修远一直密切关注他的状态,每隔一小会儿就问他有没有好一点,陈星心想那我就晚点再好吧,于是说自己腿疼,腰也疼,身上有感觉的地方都疼。
齐修远担忧的眼神立刻就望了过来:“这么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那倒是不用。陈星说:“也没有这么严重。就是感觉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我脚疼。”
跑变成走。陈星一瘸一拐的,浑身都是汗。
齐修远忽然停下来,说:“那我们回家吧,”刚好旁边就是一辆摆渡车,齐修远走过来,搀住陈星的胳膊,带他往摆渡车上走,“先回去取包。慢点,你真的没伤到骨头吗?”
“没有。”陈星慢慢地摇头。
“那就好。这段时间不要剧烈运动。”
摆渡车带他们回到起点。沿途的风景很好,春光无限。江州的春天是多姿多彩的,道路两旁种着不同品种的花卉,一到春天就竞相开放,此时他们路过一片种满月季的绿化带,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荔枝香,陈星深吸了口气,说:“好香啊。”春天的味道。
齐修远却无心欣赏这样色与味都浓郁的春色,他只关心陈星现在有没有好一点了:“好点了吗?”
“嗯。”陈星点点头,忽然由下至上,状似有点羞涩地问他,“我家里也种了几盆花。春天到了,开得很好,你要来我家看看吗?”
齐修远一顿,说:“现在?”
“也可以。”陈星看了眼时间,“顺便在我家吃中午饭,就是有点晚了。”
“你自己做?”齐修远皱起眉头,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不。”现在他站立都成了问题,还怎么自己做饭,陈星说,“我带你去下馆子。”说完他看着齐修远,咧开嘴笑了笑。
“好——”齐修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