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玄木漆金马车在丞相府门前停下,苏沅卿缓缓步下马车,随即立在车旁,对着那车帘后头静坐着的冷清公子道了声:
“萧清辞。”
“我被人刺杀绑架的事,无关旁人,你不必迁怒你派来监视我的那个暗卫。”
萧清辞闻言,正把玩着香囊的指节一顿。
他抬首看向对面的萧凌,眸光冷冽,启唇的声音却是带着丝缕笑意的柔和:“哦?郡主如何得知我派了个暗卫保护你?”
萧清辞将苏沅卿话中的“监视”唤为“保护”,苏沅卿眉间一挑,了然他的言外之意。
她轻笑出声,状似调侃:“萧清辞,你的暗卫虽是武功高超,隐匿水平也上佳,但你可别忘了——”
“我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
萧清辞身为太子,能从皇宫的暗卫阁中挑选拔尖的暗卫,以供自己驱使。
那些暗卫都是从一次次任务中厮杀出来的,每一个的实力都是顶尖,其中以当初的暗卫首领——萧凌为最。
但苏沅卿的暗卫也是萧漱玉从暗卫阁中精挑细选、培养数年才交由她的,论武功隐匿,也是不落于萧凌之下的任何一个暗卫。
自萧柳入了云倾苑的那一刻起,元亭便已经发现了些微踪迹。
苏沅卿因为担心是萧暮归派来的细作,特地派人去查探了一番,结果竟然查出来是萧清辞的人。
本来想着两人是合作关系,萧清辞担心她临阵变卦,派人来监视她、打探下虚实也无可厚非,她也就没把萧柳放在心上,任由她每日将她的消息传给萧清辞。
怎料……
苏沅卿将目光移到萧凌身上,面露无奈。
看在萧凌前世曾帮过她的份上,既是他开口求她了,她也不介意帮他一把。
思及此,苏沅卿掀开马车旁侧的车帘,瞧着萧清辞惊愕的目光,心情颇好地又道了一句:
“既是来保护我的,那你不若叫她今日来见我。”
“总归贴身保护,比在暗处悄悄把我的行踪记下传给某人要好得多,你说是吧,萧清辞?”
萧清辞敛眸,将眼中的神色掩去,眉目冷清,容色淡淡。
不过几息时间,他便勾起唇角,侧首对着苏沅卿笑得清朗:“既是郡主所邀,孤自是不该拒绝。”
说罢,他的声音变得冷清,对着萧凌又道了一句,:“萧凌,可听着郡主的吩咐了?”
“待回府后,你便去通知萧柳来见郡主。”
萧凌对着苏沅卿和萧清辞行了一礼,面容严肃,声音恭敬:
“属下遵令。”
苏沅卿和萧清辞又交谈了几句,苏沅卿便以萧清辞昨夜未睡、亟待休憩为由,叫萧凌驾车回往太子府去。
车行辘辘,玄木马车裹着街上的烟尘,朝远处驶去。
苏沅卿站在原地,目送那马车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瞧不见那马车的影子,这才带着青颜迈入府中。
府上有侍从见着郡主回来了,对苏沅卿行了个礼,便赶忙跑着去主院,向萧漱玉和苏予安禀告。
苏沅卿只是瞧了一眼,便也任着他们去了。
说起来,她昨日一夜未归,娘和爹恐怕是急坏了。
苏沅卿将头上有些歪了的簪子扶正,随即对着青颜唤道:“青颜,你先去云倾苑处理我吩咐你的事,我去给爹娘报个平安。”
“是。”
青颜恭敬行礼后,转身欲走。
接着不过须臾,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眸光微沉,又开口问道:“郡主,可要将中毒一事告诉公主和老爷?”
“不必。”
苏沅卿淡淡应着,清澈杏眸中染着意味不明的神色,她敛下眸子,对青颜又笑着道了句:
“这种我自己便能处理的事情,不必再叫爹娘忧心。”
青颜面上神色停滞片刻,终是也轻笑起来,对着苏沅卿弯腰行礼:
“属下知晓了。”
青颜转身去向云倾苑的方向,苏沅卿则是缓步走向主院。
今日天气甚好,春光明媚,清风轻拂过苏沅卿的脸庞。
细碎的发丝在空中轻扬,偶尔的几根飘在她的眼前,隐隐约约间,似是能瞧见那双单纯眼眸下掩藏着的沉色。
苏沅卿摸着被包扎后的手腕,莹润指节在那洁白的布条上游移,倏忽,她指尖一顿,似是又回想起昨夜那痛到近乎濒死的感觉。
“萧暮归,你好得很。”
苏沅卿冷笑一声,将手腕藏在锦裙宽大的袖下,声音清灵澄澈,眼底却是藏着无边寒意:“你既是送了我这样一份‘大礼’,本郡主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啊。”
-
未时末,云倾苑。
苏沅卿跟萧漱玉和苏予安报了平安,又在主院用了午膳,被萧漱玉揽着问了许久,还蹙着眉头将她上下打量了好久。
幸亏苏沅卿早早便将身上的伤藏匿起来,这才把萧漱玉瞒住,安心地把她放了回来。
此时,苏沅卿坐在椅上,曲肘放在檀木桌上,歪头托腮,瞧着前头正跪地行礼的黑衣暗卫,笑容明媚:“起来吧,不必多礼。”
待那人起身,她便倏忽一问:“你便是萧柳?”
萧柳立在苏沅卿身前,身姿挺拔。
听见苏沅卿的问话,她抬首瞧向苏沅卿,五官清秀,眉眼间又带着英气。
她恭敬唤道:“奴萧柳,见过主子。”
“你的主子是萧清辞,不是我。”
苏沅卿指尖微蜷,莹白的指尖戳弄着自己的脸颊,虽是笑容澄澈,声音中却带了一丝试探:“你监视我许久,我倒还是第一次见着你的模样呢。”
萧柳听着,瞬间便又跪地下去,敛眸垂首,声音恭敬:“萧柳先前奉殿下之令保护郡主安全,而今殿下将萧柳送予郡主做护卫——”
“从今往后,萧柳的主子便只有郡主一人。”
“哦?”
苏沅卿站起身来,走动间掠起的清风将室内珠帘吹得轻晃,清脆的碰撞声和略沉的脚步声合在一起,一步一步地落在萧柳的心上。
待苏沅卿的脚步声停下,而那双银红云锻绣鞋也随之出现在萧柳的视野,她颇为忐忑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接下来可能要遭受的审判。
暗卫一生皆为主子差遣,是主子最为衷心的帮手,因得常年追随主子,暗卫常常能掌握主子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
因此,一旦暗卫生了异心,为防自己的秘密被泄露出去,主子都会选择将他们杀之灭口。
她原先在马车前说出那番话只是为了暂时保住萧柳的命,同时让萧清辞不要派人过多监视她,想来他应当也能猜出一二。
但萧清辞……
竟是真的把他的暗卫来送予她做护卫?
他是什么意思?是要明目张胆地用萧柳监视她?还是将他的把柄放在我的手上,以此来展示他合作的诚意?
苏沅卿摸不清萧清辞的心思。
她立在萧柳身前,长睫敛下眼中变幻的神色,久久未言。
倏忽,窗棂外吹来一阵清风,院里的青槐晃悠着飘了两片轻薄槐叶下来,施施然地在空中转悠了几圈,最后竟是有一片,落在了萧柳头顶的马尾上。
苏沅卿伸手抚上萧柳头顶的马尾,将那片轻薄槐叶取了下来,此时室内珠帘摇晃,在那清脆声中,忽而传来苏沅卿清灵的声音:
“你方才说……你现在是我的护卫了?”
萧柳感受到苏沅卿放在她头顶上的指节,身体瞬间僵硬,生怕苏沅卿像萧清辞昔日里头对待叛徒一样,一个用力便将她的脑袋拧下来。
待听到苏沅卿的话,她抬首看去,瞧见苏沅卿歪头笑着看她,手上还捻着一片槐叶。
萧柳怔愣了一瞬,随即赶忙垂下头去,声音恭敬:“是。”
“奴现在是郡主的护卫,会用尽一生效忠于郡主。”
苏沅卿轻笑一声,弯腰扶住萧柳的肩膀,将她缓缓扶了起来。
瞧见萧柳疑惑的目光,苏沅卿回首重新走向桌旁,轻掀裙角,坐在椅上。
苏沅卿挽了挽长袖,随即伸手拿起茶壶,在白玉茶盏里倒了半盏清茶。
她莹润的指节执着茶盏,轻晃着把玩,忽而瞧向对面的萧柳,唇角微扬:“这茶水中,有我吩咐青颜下的至毒。”
“此毒名唤断肠,一旦发作必死无疑,但只需每月服用解药,便会安然无恙,一生无虞。”
说罢,苏沅卿将茶盏举着,瞧向萧柳,杏眸微弯,瞧着笑容清澈,却是笑意不达眼底:“你若是真想效忠于我,便饮下此毒,若是你来日生了异心——”
“可是会真的死的。”
萧柳站在阳光下,垂下的眼眸被黑暗遮住,叫人瞧不清她眼底的神色。
苏沅卿倒也不急,只是不停把玩着手上的茶盏,瞧着那盏中的一半清茶在阳光下闪着剔透光泽。
窗外的阳光顺着窗棂流入室内,又被揉碎成细碎光点。
无数的光点在苏沅卿的眉眼间跃动着,头顶的白玉簪子也泛着莹润的光泽,像是将天下间的明媚都揽在了她的身上。
过了半炷香后,苏沅卿将茶盏放在桌上,莹润的双手放于膝上,轻轻倾身前去瞧着萧柳,面带笑意,声音清灵:
“如何,你可考虑好了?”
“奴遵令。”
萧柳行了一礼,随即便走上前去,带着薄茧的指节在空中蜷了蜷,终是下定了决心,将那盏的清茶一饮而尽。
“不愧是萧清辞教出来的人……”
苏沅卿轻笑,正欲起身言语,却忽而被一个兴奋的声音打断。
“郡主!”
青颜兴冲冲地自外处跑进来,脚步轻快,似是邀功道:“您吩咐我的事我都已经办妥了,还有元亭我也找着了,已经叫他去联系苏昀大人了……”
倏忽,青颜瞧见桌上那个被饮尽茶水的白玉茶盏,她歪了歪头,有些疑惑地出声:
“咦?郡主,您可是渴了?”
“这茶水是我先前回来时准备的,现在都凉了,还是别喝了。您要是渴了,我现在便去给您再准备壶新的热茶来。”
苏沅卿闻言微顿,随即眉眼微弯,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萧柳方才听见青颜的话,似是知道了什么,霎时便抬起头来,眼睛微微瞪大地瞧向苏沅卿,声音犹疑:
“郡主,奴……”
“不必自称奴。”
苏沅卿抬起手来,宽大的裙袖自手腕处落了下去,露出了那上头带着几点血迹的绢帛,似是点点红梅染在白雪之中。
清风涌进室内,轻纱与云锦制成的裙袖轻轻拂过苏沅卿的皓腕,衬得她肤若凝脂。
莹白的指节轻蜷着又倒了盏清茶,苏沅卿仰首,一饮而尽。
微凉的茶水泛着浅淡的苦涩,苏沅卿微微蹙眉,待饮尽之后,便瞧着面前怔愣的萧柳,面若春风,笑容澄澈:
“今后,你便是青柳,是我苏沅卿身边唯二的贴身侍从,与青颜同级。”
“在我面前,自称属下即可。”
萧柳愣在原地。
郡主她……竟是这般信任我吗?
面上的怔愣只持续了不过几息,那眉目英气的暗卫后退几步,再次对着苏沅卿跪地行礼,姿态谦卑,眸光坚定:
“属下青柳——”
“见过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