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umn twenty nine(修改版)
思维呆滞了一瞬间,就在这漫长的一瞬间里。一团黑色的雾气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尖锐炸响在耳边,叫人差点以为是飞机轰炸。夜晚的确是黑色的,是不清晰的,是难以捉摸的,但眼前的情景已经完全超出了夜晚的正常黑暗程度。
黑色的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浓,根本无法阻止它的扩散,伴随着“滋滋”的声响,还有辛辣而难闻的气味。雾气以势不可挡的力量先吞噬了我不久前点起的火光,盛大的火苗微弱摇曳了一下,就完全消失不见了。在视觉完全被黑暗吞噬的前一刻,我只来得及看到类似椭圆形的玩意似乎在草地上冒着烟旋转,就不得不被迫吞噬进深渊。
“well……well……well。看来有猎物上钩了,不是吗?”
一个声音在混沌中响起,像沾了水的手指捻过玻璃杯沿,除了沙哑不堪的第一印象,更多给人带来的是刺耳的感觉。
是个男人的声音,夹杂着步步紧逼的脚步声,以及陌生而危险的气息,扩散在雾气里,像是相隔甚远又像是无处不在,根本无法判断声音的主人来源于哪里。
在黑暗来袭的第一刻本能想蹲下身抱紧膝盖,这是个自我保护的姿势,但意料之外的声音让我立刻弹跳起来,警惕却无用地蹲低身体摆出防守的姿势四面环顾,拼命吸了吸鼻子企图通过气味找出陌生人的位置。
猎物?上钩?他是什么意思?
寒冷突然逼近,似乎有把闪着寒光的锋利剑矢,刺破黑暗冲到面前。随着又一声奇大无比的轰鸣,耀眼到刺目的白光突兀而彻底驱散了黑暗,也打乱了我警惕防守的动作。
实在是太亮了,极夜到极昼的切换完全不是人类能够接受的程度,甚至大大超出了吸血鬼这样的非人类的承受极限。
脆弱的视觉被光明折磨着,有一瞬间我以为有火焰在眼眶里烧灼,瀑布般浇下继而遍布全身,双手无法控制地伸出来捂住眼睛,坚硬的手指及时地出现缓解了光明的温度。
正想庆幸地睁开眼睛透过指缝向外窥探时,刚才消失的寒冷气息毫无征兆擦过颈侧,我还没来得及低下头,一双手已经用力勒上了脖子。
陷阱。
“让我看看,你这个急功近利的小可爱……”
勒着脖子的手松懈了一点,少量空气被吸进肺里,紧紧闭垂着的右眼皮被用力扒开,灼热到散发蒸汽的强光余韵里,深棕色块乳化又黏合,变成线条状强硬闯入我的眼睛。
真觉得自己要瞎了。
扣住眼皮的手指持续发力,我被睁开双眼,眼球震颤的频率像是被挖去又填回来,还很倒霉的左右塞错了位置,景色旋转成完全倒置的角度,但这糟糕的视力已经足以我认清眼前的状况。
毫无疑问,是一个吸血鬼,陌生的吸血鬼。
深棕的短头发伴随着脸孔的贴近扫过眼球,带来轻微刺痛。他正抽动着鼻子靠近我那被掐着的颈部,像只精明的猎狗般用力抽动鼻翼捕捉那里的气味,这个姿势使得我只能看清他的三分之一个额头,那里的皮肤比掺了劣质石灰的粉笔都要白,惨白的皮肤里还夹杂着青灰的色斑。
“你是新来的吧,我以前可没见过你。”
带着皱纹的苍白额头猛然抬起,玛瑙红眼睛眯成缝锁住我的视线,冰冷的呼吸喷洒在嘴唇上,似乎是有刀子在上面切割出细小的伤口。
“什么时候他们沃尔图里也养成了招收傻子的习惯,我以为只有弗拉米德尔才会做这么一厢情愿的买卖,那个冒进的蠢货。不过显然蠢货们也有些不一般的运气,那个傻瓜故意安排的人居然真能领来猎物,这可真让叫人吃惊,看来沃尔图里也不过如此,你觉得呢,小妞?”
傻子真是个挺有侮辱意义的词,再搭配上尖锐的语气,放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令人难堪到极点的存在,但我现在不仅无法反驳他,还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傻子,可不就是在说我,的确是足够蠢才会落入这样的陷阱,一个什么都恰到好处就等着猎物上钩的陷阱。
“多少年了,我等这一天多少年了。无数次尝试无数次失败,谁能懂的我的坚持呢?不用着急,史蒂芬,我总对自己这么说,不义之人终将被正义推翻,你不过是个忍辱负重的无名英雄,总有一天你将夺回属于你的位置,多少年了!我总对自己这么说!”
名叫史蒂芬的吸血鬼似乎因为捕获了我——他意料之外的愚蠢猎物,而陷入到一种半疯半傻的癫狂状态,他持续着毫无意义的喃喃自语,手掌却一刻都不从我的脖子上离开。
等等。
史蒂芬?
记忆如泄洪般冲破闸口奔涌出来,史蒂芬?就是和弗拉德米尔比肩的吸血鬼?罗马尼亚族群十二个领袖中幸存的两员之一,那两个被沃尔图里灭族杀亲,发誓与沃尔图里不共戴天的……肮脏的老鼠?
我觉得自己大概天生就带着点吸引霉运的属性,或许还有性格使然的鲁莽愚蠢,不然为什么那么容易踏入他人根本没有精心设置,甚至都没抱着有猎物上钩希望的陷阱,又好巧不巧碰上这个盯着陷阱的人,就是视沃尔图里为最大仇敌的吸血鬼之一。
“是的,我亲爱的,告诉我你的名字,这样我或许会考虑在杀了你之前摘下你的头盖骨,将你的名字雕刻在上面。哦,这可是我的功勋,我会把它做成项链串在脖子前的,告诉我,我亲爱的。”
史蒂芬的声音顿了顿,用力将嘴抿成一条直线,我可没什么要和他说的。
“告诉我你的名字,亲爱的。”
原本就亲密到离奇的称呼,从史蒂芬嘴里吐出更有甜腻不堪的味道,他的双手猛然收紧卡住我的脖子,将我提起来正视他的眼睛,血红色的无机质,渗透出暗红夹黑的光,杀戮的光。
“或许你希望我说个请字吗。”
史蒂芬显然对于逗弄猎物不厌其烦,他一只手掐住我的脖子,另一只手用力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睁开眼与他对视。
“那好吧。”他不满而自得地嘟囔着,嘴角挂着胜利者的微笑,似乎雕刻着我名字的头盖骨已经坠在他胸前,“请说,请说吧,我亲爱的……”
就是现在。
因为被提离地面而松弛下垂的双腿猛然踢起,小腿肌肉完全被调动起来,脚背紧绷,脚趾紧缩,我用尽全力向上踢去。
不论踢到哪里,这种力道都足够史蒂芬好好受用一把,并且一定能让他松手,别傻了,谁会被掐着脖子而不想一点办法的坐以待毙呢?
“你他妈的居然想逃跑?”
史蒂芬的声音充满暴烈的狂怒,掐着脖子的手骤然收紧了力气,现在我能感受到蜘蛛网状裂纹在上面扩散开一直到下巴上的皮肤,但因为盾牌的能力,它们没有彻底碎掉,这使得身体成了个完整的残次品,易碎的瓷娃娃,被人拿捏而无还手之力的。
真糟糕。
很显然我的想法是正确的,但很可惜只对了一半,不顾一切胡踢一脚的力道带来的痛感确实激怒了史蒂芬,但他显然比我老道的多,根本就没有因为痛苦而松手的意思,恰恰相反,在感受到痛苦的那一刻,他的手臂肌肉就反射性开始发力,发誓杀死一切不怀好意的敌人。
“你的名字!”
史蒂芬对我固执的不配合和不自量力的反抗恶狠狠掀起嘴唇,露出獠牙,嗤笑一声,他似乎对这个普通简单的问题着了迷,又或者我回答这个问题,其实象征着某种另类的认输,是种别样的胜利,他非要得到答案不可。
“你的名字!”
双手死死掐住我的脖子,呼吸通道完全坍塌,血肉模糊的粉尘又堵住了狭小的气流孔隙,眼前一黑,有那么几秒钟我以为自己失去了双眼,什么都看不见,艰难挪动着嘴唇,考虑是否应该回答史蒂芬的问题,我没有想过失去呼吸的感觉,居然是如此难以忍受。
“说出来!”史蒂芬不耐烦催促着,他的耐心即将告罄。
“凯…伦…”
费很大力气一字一顿拼读出自己的名字,这种事情上实在没必要逞强,在这种情况下,思考如何坚持更久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凯伦,多么纯洁的名字,和你这张小脸一样。”史蒂芬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的嘴角更加肆意地飞扬起来,将我的名字像块口香糖似的放在嘴里嚼,嚼一会之后又吃吃笑起来,手指转了转位置落在下巴上,抵住那块相对柔软的皮肤,用指甲背似有若无地剐蹭着。
“你今年几岁了?”
又是一个无厘头的问题,但再加上暧昧摩擦于脖颈与下巴之间位置的手指,就算是傻子也能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这样的问题发生在这么难堪的境地,流氓程度简直呈几何倍暴涨。
很难做出选择,被直接杀死还是被凌辱致死到底哪个才是更糟糕的决定。
用力闭上嘴想要别开头,史蒂芬不可能没有发现我的企图,他咧起一边嘴角,将我的脸掐在手里扳过来被迫面对着他,“你不会想知道让我把一个问题重复两次的结果的,对吗?”
史蒂芬的脸孔凑近,他的吐息就落在嘴唇边,我屏住呼吸,一点也不想和眼前的人共用同一片空气,怎么办,应该怎么办,是回答他的问题努力拖延时间,还是干脆再尝试一次偷袭他,前者的不确定性太高,后者的成功率很低,我应该……
“史蒂芬!”
还没等我想出答案,一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就划开寂静的森林,连带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与史蒂芬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混合在一起,疾风一般驶过来。简直就是通向地狱的铁索还被人生拉硬拽变长几米,牢牢套在你的脖子上。
是凯厄斯。
他怎么会在这里?
大脑在逃跑之前的假设如今变成了现实,我既没有遵从凯厄斯的命令留在原地,私自跑出来还落入敌对一方的陷阱,关键是这一切都是源于我的自作主张,这些行为随便拎一条出来都是罪名,放在哪一方手里都罪该万死。
凯厄斯的金色的头发有些凌乱,可能是被风吹得,也不知道他跑这么快干什么。内衬上端的扣子崩掉一颗,空洞的扣眼撇在一边,小块苍白的皮肤从那里冒出来,整洁的法袍袖子被树枝划破几道,明明是很狼狈的样子,但他走过来的步伐却带着稳定的警惕,眼神紧锁在史蒂芬身上,深黑的眼底埋藏着愤怒的火种。
“……史蒂芬。”凯厄斯的声音不像先前那么激动,他语速缓慢吐出掐着我脖子的吸血鬼的名字,这次我能很清晰的听到这个名字在他的毒牙间碎成渣的声音,“我的老朋友,我们好久不见。”
“当然,当然……”史蒂芬发出尖利而短促的咯咯笑声,将我往前推上一点,他害怕凯厄斯看不清自己的耻辱。
“不仅如此,我的朋友,还没见面你就给我送来了这么甜美的礼物,是怕我将你的头拧下来的时候用的力气过大而让你感到痛苦吗?放心,我是不会那么做的,对待朋友就应该如此宽容。”
史蒂芬边说边将掐着我脖子的手移到胸腔下方的位置,他一定很擅长折磨人,不然不会有正常人能够琢磨出,其实比起死死掐住脖子,用力勒住肺部更能让一个人生不如死,前者顶多使你呼吸艰难,而后者很容易将人置于死地。而现在我也明白了这个道理,他的铁手勒在我胸前,我完全无法呼吸。
“你给我闭嘴!”
凯厄斯猛地向前踏几步,冰冷的双瞳里安静的火种就此点燃,史蒂芬很警觉地抓着我向后退一点,勒住胸膛的手更紧,我几乎都能听到碎掉的骨头落进空空腹腔的声音。
实在控制不住痛苦地喘息一声,凯厄斯的脚步阻滞了瞬间,他抿直嘴角停留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眼神一直没有从史蒂芬身上移开。
头顶的树丛窸窣几声,紧接着是短靴落地的闷响,德米特里错愕的脸孔和简面无表情的冷漠同时映入眼帘,尽管表情不同,但我知道他们所表达的情绪是别无二致的,这可真是令人惊讶的场景。
很难说德米特里和简的出现,到底是先激怒了史蒂芬,还是先逼疯了凯厄斯,敌人的气息明显让史蒂芬更加紧张,他毫无疑问不可能同时打败这么多训练有素的卫士,但他手里抓着我,这个愚不可及的人,因此原本不可能的局面又增加了不少必胜的筹码,我是他的俘虏。
“简。”史蒂芬嚼出女孩的名字,眼神中闪着寒光,勒住我的手不自觉松懈了一点,他对简的恶意比对我更大。
“放了你手里的人,我饶你不死。”
凯厄斯盯着史蒂芬的手,眼睛里有视死如归的神态,但声音却没有丝毫退让,公事公办的谈判语气。
他并不是为了我的命而开口,我只是个砝码,我的死活象征着沃尔图里的名誉,不过就是这样。
“休想。”
“让我来吧,凯厄斯。”简绕过挡在她身前的德米特里,站到凯厄斯身边,深红的眸子被半垂的眼皮遮住,像把蓄势待发的剑,她才是真正能瞬间让人生不如死的美杜莎。
“你敢让她发动能力我就挖去她的眼睛!”
史蒂芬立刻腾出一只手扒开我的眼皮,他的动作可真快,我已经能想象到自己的眼球在史蒂芬手心里滑溜溜旋转然后被捏爆的样子了,毕竞失去一双眼睛一定还在沃尔图里可接受的范围之内,这不会影响他们的不败的名誉。
“简。”凯厄斯准备让简动手了,他呼唤她的名字,史蒂芬的手指碰上我的眼球,很冰很凉。
“回去。”凯厄斯如是说,“我不需要用到你的能力,回到德米特里身边去。”
“凯厄斯?”简明显不能接受这种结果,她立刻发出质疑的声音,不过这种质疑被眼疾手快的德米特里掐断在喉咙里。
“这才是正确的选择,凯厄斯。”
史蒂芬长舒一口气,他明显把凯厄斯的行为当成一种臣服,这讨厌的雄性生物的虚荣心,他将注意力转回到手中的猎物身上,看似小心实则用力的扯开我胸前的衣服,以方便他随时掌控我的脖子,脆弱的维系着生命的脖子。
“你觉得我应该先做点什么好呢?肯定不是冲过去杀了你,我的朋友,我不蠢,最起码不像弗拉德米尔那么愚蠢莽撞,我告诉过他不要独自去挑战你们,结果怎样?”
我才发现德米特里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菲利克斯手里,抓着一个灰黄头发,身材瘦削,个子矮小的吸血鬼,他明显不赞成史蒂芬的说法,正用力挣扎企图嚎叫,可失败了。
“我觉得先解决了手里这个小可爱,凯伦,是个不错的选择,你觉得呢?”史蒂芬带着假笑的声音里可没有一点商量的打算,他只是自言自语。“我不会直接折断她的脖子,这很没意思。踩佘脚腕怎么样,我知道有一种方法,可以将断掉的手腕和脚腕接起来,而且看上去就像浑然一体。”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艺术品,那种东西是可以被称为艺术品的,对吧?”
手腕脚腕处传来的恶寒令人手脚发抖,毛骨悚然,我觉得自己还没控制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真是个奇迹,心理承受能力强大到一种程度了,虽然其实被这样提着,我也坐不下来。
“她可是沃尔图里的卫士,你确定不仔细考虑一下这样做的后果?”凯厄斯的声音听不出来有多愤怒,却又因无法探测的情绪深度更显得冰冷又危险,像花斑毒蛇缠在你脖子上嘶嘶吐信。
“你不觉得正因如此,我才必须要这么做吗?你们共同看重的人,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阿罗的掌上明珠,他到底有多少这样宝贝我可数不清楚,不过今天既然这一颗落在我手里,我当然……”
史蒂芬的脸颊几乎贴上我的,带着刻意摆出的沉溺表情,将呼吸重重喷洒在我的脖颈上,“当然不介意把她变成一个废物,我倒是想看看,这种无用的珍宝,你们沃尔图里要还是不要呢?”
“又或者说,我该更直接一点,你知道毁掉一件宝贝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
史蒂芬完全就是在自言自语,他的手指扔开我的手腕拂过脸侧,又恶狠狠掐住下巴,我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吸血鬼冰冷的温度。
紧接着一个本不应该那么冰冷,却依然带给人冰冷感觉的东西,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抵住了上来。
那是一只打火机。
“享受这个过程吧,凯伦,带着你们沃尔图里可笑的荣誉下地狱去,我的乖孩子,我会为你祈祷的。”
打火机被挪离了下巴举到我眼前,右侧的按钮被飞速按下,熠熠火星从边缘发黑发焦的圆形孔洞喷射出来,周围所有的声音,顿时全部融化在摇曳生姿的纤长火苗中。
世界在那一刻完全静止了。
周围的大笑以及低吼混杂在一起,如同最劣等的交响乐章,嘈杂刺耳,可那些似乎确实离我远去了,我的世界一片安静,所有的景色都熔融成模糊,变成一条粘稠的河。
火焰热烈的橘红色蕴藏其中,蓝紫色的外焰点缀边缘,它们稳定地燃烧着,开出一颗颗妖冶的火星。剥夺官能天生的感知能力。
听觉,嗅觉,触觉,甚至包括接受着泛滥毒液的味觉。
全部都在消失。
残存的只有模糊到极致的视觉,托举着那抹火光,像天使捧着圣经走过来,从容焚烧我的生命,世界成了悄无声息的默片,灰的黑的白的一帧一帧踮着脚尖走过,一字一句都藏着悲悯。
卡着我脖子的手指似乎是弯曲了几下,摩挲着肌肤,也许是在思考到底哪里才是最脆弱的防线,能让他以最快的速度结果手里的猎物。
史蒂芬当然会杀死我,因为他知道自己也逃不掉沃尔图里的制裁,在场有德米特里,菲利克斯,凯厄斯,简,只要我一死,史蒂芬就失去了筹码,简立刻便能够动用能力。
我与他的死亡只是个先后顺序问题,因此他更会不顾一切地在死前竭尽所能,报复羞辱沃尔图里。
打火机又换了个位置,被捏在史蒂芬的左手里,离我的下巴稍微远了一点,是一个离结束生命只差一公分的距离。
那只打火机一点儿也不漂亮,我有些迷糊地想,几乎失去五感让身体有些迷茫,天和地如同陷入某种古怪的逆时针旋转,像被堵在下水道里的食物残渣,很难分辨清楚它们到底是一刻钟前餐桌上的什么食物。
是的,那只打火机很丑,这是世界里唯一还能肯定存在的念头,尽管我都不明白它为什么存在。
最起码比不上德米特里塞进长袍口袋里那只。翠绿色的塑料壳,窄而细的长方形身体,被一高一低的液面隔离成分明的两半,一根近似口服液吸管的胶质细管与打火装置相连。
就是你所能知道的最普通的那种打火机,街边的八角报刊亭五十分硬币一个,透明液体在底部摇晃。
那是燃料,只剩下一点,也不知道史蒂芬都拿它去做什么才会用得这么快。
休伦以前也有个这种打火机,不过是紫色的,压力弹片外边的塑料壳已经崩坏了,每次他点火抽烟的时候都要咒骂几句。不中用的玩意儿。他总是这么说,失去了塑料壳的保护,瞬间燃起的过高温度会烧坏他的拇指。
史蒂芬也抽烟吗?
过去我偶尔吸烟,你知道的,避开家人的阳台上,或者干脆就在双脚踏进家门之前,蹲在巷子转角的黑暗处,抹黑将手伸进口袋拿出作案的工具。啪嗒。红光一下子闪过,白色的烟气将将出现在眼前,就已经开始在头脑里升腾弥漫,还没等将带着滤纸的烟嘴叼进唇齿间,嘴里已经能闻到烟味,直逼心肺,使全身每一个疲倦欲死的细胞都充满暗黄褐色的烟气,接着便是尼/古/丁/亲吻着血液的快/感。
史蒂芬会是个烟鬼吗?
肯定不,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吸血鬼的肺早就无法享用尼古丁带来的快/意,他的燃料一定全用于杀人了。
他到底杀了多少吸血鬼?都是怎么杀死的?那里面除了我之外还会有沃尔图里的人吗?
不,这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或者说那不重要了,即使那里面只剩下几滴燃料,却也足以结果我的生命。诚然盾牌的能力使我的身体几乎坚不可摧,但大火一定能焚毁它,这是毋庸置疑的。
就像是憋气能力再高超的人也不能真的不需要依靠氧气就活着,即使身体再坚固,也不可能不惧怕火焰。这是身为吸血鬼所具有的本质属性,无可更改的,我将要被烧死。
也许是下一秒,也许是一分钟后,总不该超过一小时。
我知道现在最应该做的或许是感到恐惧,开始崩溃,然后跪地求饶,说不定这种洋相百出还能令史蒂芬满足无比,顺便大发慈悲饶我一命。
没有人是不怕死的。
但说来荒谬,我好像的确不怕。大脑里关于死亡那根神经,似乎已经在死亡本人来临之前就提早咽气了,或者用法国人的话来说,它有点失灵了,就好像我本来就该去死,而不是可耻地站着,浪费土地,食物与空气。
是的,我本来就是要死的。
思绪又无可避免想到几小时前那个造型华丽的喷泉,特雷维喷泉,享誉世界的荣耀,全民公认的灵验,只要投进硬币就能满足你的愿望。
早知道现在是这种状况,或许我当时应该许愿希望活得更长,如果进入地狱的人还能获准拥有双眼,我希望世界上还活着的吸血鬼不要给我立一块碑,最短命的同伴,我不想死去之后还要因为被人铭记而使魂魄留在世界上。
而事实上我什么愿望都没有许,因为我只不过是一个连自己的愿望都没有的人,从来没有为了自己而活过,这个世界本来也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
我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样的生命其实很可悲,尽管我不愿意这样形容自己,但实际上这是显而易见并且毋庸置疑的。
我知道思绪或许在胡乱飞舞,但我无法制止它,也不想制止。生命于我而言,也许很早就是种禁锢,总不能连灵魂都无法自由。
尝试宽慰自己,其实为了愚蠢付出代价也是种解脱,毫无负担的解脱,就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总要受到惩罚什么的,或是被推进没有光源和水源的狭窄禁闭室,或是被捆住拇指吊上天花板,或是绑在木桩子上受鞭打。
史蒂芬的狞笑伴随着火焰凑近脸孔,希望它还没有融化到可怖的形状,我其实不知道死去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哪怕我其实已经死过一次,准确来说,差点死过一次。而那个将我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人,现在就站在不远的对面观看我的二次死亡。
他肯定觉得花在我身上的时间都白费了,说不定他还会感谢史蒂芬帮他解决了我这个超级无敌大麻烦,说不定他早就想这么干了,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你知道的,老师杀害学生什么的,报纸上常常刊登,某某知名大学名誉教授,枪杀研究生,抛尸野外,多年悬案终于得解。
这类谈资是世界各地从来都不缺乏的,那些死去的人,虽然大多数是孤单的留学生,但当地人也并非是没有,这种事情大家心照不宣,不过说出去总是有点丢人,流言蜚语能害死人。
他一定特别生气吧,我这么丢沃尔图里的脸,丢他的脸,他该巴不得我赶紧去死。
炙热的温度由远及近,下巴被手掐住被迫抬起,裸露出脆弱的阴影庇护下的苍白脖颈。生命就像是一棵顽强生长在贫瘠沙漠的骆驼刺,那么现在它无限延伸扩展的纤细根部已经开始燃烧,裸露在地面上的低矮灌木被不稳定的风吹到瑟瑟发抖。
不要害怕,我对它说,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接纳它,接纳它的全部,接纳你生命中的不幸与倒霉。
我不害怕,我不遗憾,我不后悔。操控着嘴唇互相碰撞,上唇和下唇却总对不齐位置,为什么抖得这样厉害,不要这样。我对自己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