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弟为何设此恶阵？这是何说？当时在你碧游宫共议‘封神榜’，当面弥封，立有三等。根行深者成其仙道，根行稍次成其神道，根行浅薄成其人道，仍随轮回之劫。此乃天地之生化也。成汤无道，气数当终，周室仁明，应运当兴。难道你不得知？如何反来阻逆姜尚，有悖上天垂象。且当日‘封神榜’内应三百六十五度，分有八部列宿群星，当有这三山五岳之人在数，贤弟为何出乎反乎，自取失信之愆？”（1）

呸！我为什么出尔反尔你问我？

我是同意了根性稍次的成神道，那也没让你把他们都打死啊。根基浅薄的才入轮回，结果你把我徒弟打死了又不让他们轮回，困在榜上，虽然是我的允许的，但你先前也没说明是这样的呀。

通天虎着脸不说话，他仍然试图保持风度，就像他见到元始天尊还会给他这师兄行礼一样，元始又在那说话。

“况此恶阵，立名便自可恶。只‘诛仙’二字，可是你我道家所为的事？且此剑立有诛、戮、陷、绝之名，亦非是你我道家所用之物。这是何说，你作此过端？”（2）

通天感到烦躁，剑是老师给我的，我和老师都用了这么多年了，你这时候倒是会说它剑名可恶了，怎么当着老师的面你不说，有病似的。

然而他并不相争执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兴致缺缺回了几句，很好，元始一点想跟他和平交流的想法也没有，那就做过一场，他怕谁？

不久老子就来了，通天没去迎接他，因为他跑到了元始那里。

第二天，心情冷静了一点，他打算听听老子的意见，如果他肯好好说话，这件事也不是不能解决，他们毕竟是兄弟。

“道兄请了。”

……

“似你这等说话，反是不偏向的？你偏听门人背后之言，彻动无明之火，摆此恶阵，残害生灵，莫说广成子未必有此言语，便有，也罪不致此。你就动此念头，悔却初心，有逆天道，不守清规，有犯嗔痴之戒。你趁早听我之言，速速将此阵解释，回守碧游宫，改过前愆，尚可容你还掌截教。若不听吾言，拿你去紫霄宫见了师尊，将你贬入轮回，永不能再至碧游宫，那时悔之晚矣！”

什么兄弟？没有兄弟，没有这回事！

通天很想争辩两句，但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直接跟老子开怼，“李聃！我和你一体同人，总掌二教，你如何这等欺灭我，偏心护短，一意遮饰，将吾抢白，难道我不如你！吾已摆下此阵，断不与你甘休！你敢来破吾此阵？”（3）

其实阵对于老子来说不算难，他们以前关系还尚可的时候，三人就一起钻研过，破解过，他要说的重点是，绝不甘休！

通天既希望两人能注意到这一点，又不希望他们发现这一点。

……

败得毫无疑问。

老师也不站在自己这边。

老师又骂我。

通天不高兴，我心里正不舒服呢。

但他在鸿钧面前装乖装惯了，哪怕明知道鸿钧知道他在阳奉阴违，还是习惯按鸿钧说的做。

有时候通天都觉得，比起两个渐行渐远的同胞兄，他那个有点血仇的老师，才是真的会心疼他，虽然他不怕老子把他丢轮回里，也相信以那家伙的秉性绝对干得出来这件事，但老师还是会因为对方明里暗里的威胁跑过来为他调停。

他就是这么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鸿钧阴阳怪气了两句不是自家人的两个不要脸秃驴，也没和元始说话，只对着老子说让他饶过通天。

还真有点感动呢。

老子的话没哄住想吓唬的人，把紫霄宫的老师给哄住了。

在鸿钧眼里，老子那就是妥妥的盘古在世，盘古以前就能砍亲兄弟，现在同样能砍啊，他就不相信老子的人品。

鸿钧没想过，老大能干出来的事情，老三也能干。

鸿钧就从来没想过通天会背地里憋着坏动手，毕竟他这个小徒弟，虽然脾气暴躁，但从来不会玩阴的，你看他有话都是明说，直来直去。鸿钧又担忧，又牵挂。

好在，他又一次解决了小徒弟的难题，虽然是以人尽皆知的偏心眼结尾，但他明面上也做了表示，他不是训斥通天了嘛。

鸿钧认为这件事已经得到了完美地解决。

所以在通天可怜兮兮的说他不想回家，想和老师在一起的时候，鸿钧毫无疑问的心软，毫无疑问的带着徒弟回紫霄宫住，哪怕通天从那以后在没出过紫霄宫，鸿钧也在徒弟的软磨硬泡下应下了他罚通天禁足的黑锅。

直到亿万万年之后，直到劫末来临。

通天在紫霄宫修身养性，足不出户，他冷眼旁观元始要将这方天地带向何处，他毫不意外见到了来找他的、充满了困惑的天道。

“为什么我明明选择了最稳妥的道路，最后依旧失败了？”

人人都有求生的本能，有亿万生灵的愿力所最终形成的天道亦然，祂生来肩负着要为众生寻一条生路的使命，唯有元始的道最稳妥，有秩序才会带来运转，维护秩序才会井然有序，不会发生混乱，所以祂会一直维护元始。

天命，站在元始这边。

通天冷笑没打算为他解答，他只是站在门口，看了看外面的景色，扭头回宫，丝毫不在意外面瓢泼大雨、劫气四溢，一派末世之相。

天道长久没有得到答复，祂黯然离开。

天道再次出现在紫霄宫，是又数个量劫之后，这次祂显得更凌乱疲惫一些，不似之前从容。

“我必须知道我为什么失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祂这样说。

从前祂不重视通天，虽然通天也是一个很好的菜农，为祂提供了品相上佳的韭菜，但祂认为通天太幼稚，他只是盘古幼年期的显化，虽然赤子之心，但毕竟心智不成熟，不如元始老子让人放心，祂从前一贯是这样认为的。

但现在看来，通天隐瞒了一些老子和元始不知道的事情，那毕竟导致祂的失败，连带着整个洪荒的覆灭。

那是什么？

通天在钓鸿钧养了好多年的鱼，没有打牙祭的想法，只是无所事事，总要找点事打发时光。他只是轻轻地看了天道一眼，轻笑起来，恶劣又讨厌。

是天道最讨厌的那种熊孩子。

但祂必须知道一些事情，鸿钧不愿意帮忙，撬不开他小徒弟那死鸭子的硬嘴，祂就亲自来。

“你也是当了多少年老师的人了，难道就不在乎？”

“你怎么不想想，我有多少年没出过紫霄宫？”

再多的情谊，也会被岁月冲散，尤其是圣人这种忘性极大的生物。

用徒弟来拿捏通天，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所以你也不管自己的兄弟？”

“我、没有兄弟。”

通天回了一句让元始听见足够暴打他的话。

……

天道气冲冲地离开。

通天给自己点了个赞，在气天道这方面，他一向颇有天赋。

池水晃动了几下，池中的鱼，上钩了。

又过了几年，元始亲自到访，这回元始看起来也颇为疲惫呀。

通天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元始微微一笑。

“贤弟。”

“当不得，这不是天尊嘛，怎么屈尊来寒舍。”

瞧瞧这阴阳怪气的声音，是你家吗你就寒舍，当我愿意来见你啊？元始的不满，然而，天道安排的事情，他必须得做。

元始正色。

“师弟，我知道你对我有怨，亦知师弟修行不够，又不重道德，多被人蒙骗，然而此苍生危亡之时，你要以大义为先，摈弃我等之间的小仇小怨，以天下苍生为重，此方为……”

元始话还没说完，通天就将他赶了出去，他抱着猫举起又放下，数次之后恨恨咬牙，在激怒他这方面，元始也是天赋异禀。

通天简直不敢想象，他以前到底是怎么跟这样一个讨厌鬼两情相悦的啊，两看相厌才是他们应该有的相处模式吧。

他乐于承认自己讨厌元始，讨厌到什么程度，当对方在他还当对方师兄弟，而他却毫不犹豫给自己一刀，当众落他面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很讨厌对方了，更讨厌的是，他和老子那一副自己不懂事的高高在上的姿态，笑死了，你是什么好人吗？

我等着你，等着你失败的消息，等着你走投无路，最终身败名裂、丧失所有的未来。

通天从不否认自己记仇，他盘古恶相啊，盘古成年了杀弟弟，小时候也没有清白到哪去啊。

当然，最讨厌的还是元始，通天私以为，盘古恶尸的身份应该给元始，瞧瞧他是怎么做到一句话戳中他这么多雷点，哪个都让他暴跳如雷的程度！他足足平复了好几天心情，才终于静下心等天道的死讯。

天道最后一次前来，是世界将将崩塌的前夕，祂已经维持不住往日高高在上、对他尽情说教的丑恶嘴脸。

通天：我忍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今朝吗？

通天终于满意地笑起来，“你现在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我就告诉你你是怎么失败的。”

“你要先告诉我，我才知道我错在哪里。”

天道的嘴也是很硬。

通天暗道祂如今也翻不出什么风浪，再加上他承认自己毕竟有些小人得志的心态，不得不说，往昔一直否认你的人如今虚心听讲，只能束手就擒确实不赖。

于是他喷洒毒液。

“当然是因为你愚蠢。”

？

“如果你只是想侮辱我，就不用开口了。”

天道平静道，事到如今，祂也认命了。

“我只是陈述事实，”通天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你以为元始是成年的盘古，老子是老年的盘古，所以他们就一定成熟，一定是对的，但过了这么多年，你从来想过我为什么会存在，本就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吗？”

“我只是一件象征着盘古赤子之心的吉祥物吗？我立教只是为了自己高兴？还是我知道封神榜上有名人要修神道还憨憨的在我自己的家里签订封神，而后又突然反悔？”

你好好想想。

天道陷入沉思，然而通天没给祂继续思考的机会。

“是因为我就应该这样做。”

“元始是秩序的代言人，老子是休养生息的表率，你不觉得这中间缺了点什么吗？”

通天很得意，又很怜悯，“你们只沉浸在打败我的喜悦里，那里注意到正是因为我的失败，才衬托出了你们的成功呢，我正是毁灭的象征。”

通天没有继续往下说，而天道已经全然明白了，祂本就不是愚蠢的人，只是一直在成功中不曾看透。

世界要向前发展，人族是不断成长的，仙神也应该如此，通天的出现和截教的失败，将洪荒从仙神的时代带入了人神分治的时代，而在这之后，世界长久停滞不前，他和元始定下的秩序一时是英明神圣的，而终有一天会不合时宜，适当的毁灭将打破旧有秩序，带来新生，而后才是老子的主场。而因为通天的不配合，让天下失去了进一步往下走的契机，也搁置了老子的作用，以至于让本应欣欣向荣的世界，过早走向灭亡。

“你枉为圣人。”

天道对你很失望。

通天讥笑祂，“在你看来我就应该屡教不改，然后不断用自己的失败换取你们的荣耀，最后换的一句怙恶不改？我又不是傻子，我坏人呐。”

天道沉默，“就算如此，你也应该……”

“少跟我说那些坐而论道的事情，假惺惺，说的像是我说了你们就会听一样，我怕不爱做无用功，哪怕背负世人误解独行又如何，掌管洪荒的天道一日固执己念，这天下早晚会毁在祂手里。”

天道无言以对，祂当然不会相信，就像通天自己说的，祂只会认为通天幼稚，总给自己找借口，祂欣赏老子元始那种道德高雅之人，祂讨厌通天，总是说话这么直白，不留一点情面。

“所以你现在坐以待毙？”

“当然啦，我等死呢。”

通天随口一句噎住了天道，“哪怕不为自己，也该为天下苍生想想，为你那些一直记挂着你的弟子想想，他们都很在意你，多次为你求情。”

“那他们过得怎么样？”

天道又是一顿，当然是过的不怎么样了，恍惚中，祂又听到了通天的冷笑，这回祂终于明白通天是有什么组成的。

这个看起来不懂事，随性自我的圣人，是盘古的恶意，是带着使命要终结一切的存在，求他怜惜苍生只是飞蛾扑火、自取其辱的事情。

但祂又不愿就此放弃，求生是每个人的本能，哪怕不为自己，也该为这全天下的生灵想想，他这么劝通天，自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天道不屑于骗人。

良久之后，天道终于开口，“一定有什么代价能够打动你，我想作为劫末至尊的你，一定是有所考虑的。”

他当然有，他又不是真想死，虽然死也没什么，但这么轻易就让死鬼老爹复活，成为盘古悟透世界生灭更上一步的燃料，多少让人不太开心，可是底牌不能轻易外露。

天道最终立誓，只要通天愿意说出他的想法，不论是否能够成功，以后洪荒，以上清为尊，他将永远获得主控权。

通天趁机要挟祂签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契约，将小人得志展现的淋漓尽致，天道一方面因为他的贪婪暴怒不止，一方面又感到欣慰，通天敢狮子大开口，必然是有所倚仗，对方越贪婪，说明成功的可能性越高，怪只怪从前事情做的太绝，没有一丝可以要挟到通天的地方。

直到通天再三检查过签订的契约，确定上清一脉会在新世界掌握绝对优势，并且永远不能忽视他，这才满意的微笑。

他吹了吹尚且滋润的字迹，“你等着吧，没什么大事。”

什么叫我等着吧，你要怎么做！

天道这回学乖了，不得不低声下气，忍气吞声。

“这还不简单，我主毁灭。”

这些因为长久未曾更新的腐朽所到来的憎恨怨念、崩毁消亡都归他管，他可以任由这些由天下生灵所诞生的恶意毁掉这个世界，也可以指使它们干其他的呀，这正是一股在天道眼皮子底下壮大起来的、属于通天的力量，他只是没有用它们去成就一次次让元始老子能够享誉三界的劫数，任由它们飘荡而已。

所以我讨厌通天，他真的一定也让人高兴不起来。天道看着通天那志得意满的脸，心道，你高兴的多少有点早了。

嗯？

力量收束后壮大到能够听到天道心声的通天疑惑转头。

时间长河的逆转已经不可停止，天道还能干啥？

“你太傲慢了，通天，你以为治世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吗？你以为你能够轻描淡写的抹去我的辛劳？”

去体验体验我和元始曾经的辛苦吧，去当一回元始！

你也该，站在别人的角度上想想了，可恶的小混蛋。

被撞飞的最后一秒，通天十分困惑，怎么回事？祂这么一脸凶恶的看着我干什么？

咦？

他想不起来自己刚刚在想什么？但潜意识有点想要呐喊，你有病啊，好好的天道不当了，你就想报复我？

等等，我是谁？

他从混沌中惊醒，身侧是蓬勃的玉清仙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