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相贴的距离,郑鱼用手挡在二人之间,“殿下靠太近了。”
“怎么,小鱼儿脸这么红,是被孤的美貌蛊到,害羞了?”
他眉梢带着难掩的调笑意。
郑鱼:“……”
“殿下身上酒气太重了,味儿就挺……难闻的。”
沈弘:“……”
扬起的嘴角突然就下去了。
他惯用这种小手段戏弄人,郑鱼已然渐渐习惯,也清楚其实他不会真的对自己做什么,或者说,便是要罚,也不会罚得有多重,左不过如同绿杳跟红药那般,忙点自己不爱做的事罢,也并非什么大问题,于是也不慌,坐直了身体,将话题扳回来。
沈弘克制收敛了许多,没再捉弄人,大袖一拂,云淡风轻道:“能有什么目的,不过贪小鱼儿两坛好酒罢。”
这……
倒是爱酒的人设不倒。
此前她从彭城离开,他也说过,想要她的一坛好酒,那埋在含章院那棵梅子树下的酒。
若非如此,当初她也不会那么短时间之内,能够猜到陈敬是他的人。
她擅酿酒这事,不少人都知晓,可在梅子树下埋了两坛百花醉,却是鲜少人知,饶是谢衡,都未必清楚。
这是当日在禁宫之中无聊,她才重拾旧业的。
为此,谢衡曾经说过她几回,说她没个主子的样儿。
“这宫中有专门的制酒司,何苦要你如此,主子就是主子,得端着几分架子,方才能服人!”
他总有他的一番道理,这或许与他从小养尊处优的环境有关系。
不过郑鱼也没惯着他,每每这时,她总是要与他辩驳一番的。
“去幽州一路上,无人伺候照拂,不端架子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在幽州,我也是如此,还因此帮了你几回大忙呢,怎么如今做了所谓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连自己喜欢的事都不能了,那我在这高位上,又有什么意思,不如卸了朱钗,于市井之中结庐卖酒去,倒是随心自在!”
这时,谢衡总会拥住她,头抵在人的肩头,轻声与她道:“我这不是怕你太过辛苦嘛。”
当初的谢衡便是这一点好,他虽说有几分公子哥儿的高傲习性,有时说话总与她的出身相悖,不太瞧得上她们这般人,可自己与他闹了,他又会听,并不算独断专行,只是后来……
大概是权力迷失了人眼吧。
当日她说服谢衡,自己在含章院中制酒,便将做得最好的两坛,埋到了树下,本意是想几十年后,再同他共饮度白头的。
世事难料,而清楚这事的,除了她宫内的人,也便是大监陈敬了。
尽管他的知晓也不过是一场意外,然到底是清楚的。
她宫内人,不说全部,大部分她都了解她们的来历背景以及喜好习性,只有陈敬,这个从前朝过来的内侍……
郑鱼同他有过短暂的接触,不过至今也未看清楚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能让这样一个人效忠自己,为他做事的沈弘,当真是个只知道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贪图乱世片刻之安,饮酒作画的纨绔主?
郑鱼显然是不会信的,他的目的并不单如此,只是两人话谈到这儿,他依然不肯吐露实情,再追问下去,只怕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所以她也不纠结,认下了他的话,道:“是我的过错,竟是忘了曾经答应过殿下的事了。”
沈弘闻言面上舒展开来,没了方才被戳穿一瞬的局促,也无早前那端着架子呛人的样,人敛敛眉,摸着手上的青玉扳指,温声道:“小鱼儿记得便好,所以在你将两坛百花醉拿到孤手上之前,你这条命,是孤的,孤不希望像这次的事,还会有下一次!”
郑鱼抱拳道:“叫殿下忧心,是郑鱼过错!”
“行啦行啦!”沈弘摆摆手,有些不耐的说:“小鱼儿不要总说这些虚头巴脑唬人的官话,真将它记在心里了才好!”
郑鱼:“……”
真好难伺候一人!
……
养病第三日,郑鱼唤来九安,让她去鹿城给文弥传个消息。
文弥向来在这事上敏感,自昌都鸠杀的事之后,重逢他便一直记着这茬,什么时候都跟着她,生怕再出什么事来,那日事出突然,想必他定然是急坏了。
这郑鱼猜得无错。
自回城之后,文弥便一直在找她的下落,张郦劝道:“郑先生大义,本将军会追封他的,以叫鹿城众人记住他的恩德。”
“去你爹的恩德!”
文弥闻言当即大骂起来,丝毫不顾及两人身份的差异,指着人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尸体在哪儿,没有尸体就代表着她还活着,人活着你敢给她追封!”
他说着甚至要上前揍人,将军府一众人勉强拉着才拦住。
张郦本是感念两人在这一次大战中的付出,可面对文弥如此没有规矩的行举,也来了火,冷下脸道:“我看文先生在大战中刺激过大,还是暂行先回府休养,待什么时候好了,再回来!”
这是当着众人的面将他停职,更难听一些是驱逐。
不过文弥丝毫不在意,那大手一甩,怒声道:“走就走,劳资还不稀罕嘞,姓张的你卸磨杀驴,小心自食恶果!”
至此人便离开了将军府,再次住进了万花楼,苏立过来找他的时候,人喝得个烂醉,正没骨头一般倒在轻语姑娘身上。
“先生。”
轻语问候苏立,抱歉道:“先生见谅,轻语实不能起身与你拜礼了。”
“无妨!”
苏立坐下来,兀自给自己个儿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我知道你见不惯将军的做法。”
“知道那你还来做什么!”文弥呛声,“你现在是他跟前的大红人了,踩着她的血重新回到那位置上,这人人都要尊称你一声苏督文秘,你的话代表着那姓张的意思,可是好大的派头,还来干嘛!”
苏立不反驳,又是倒了一杯酒,一口闷完。
“这事,将军也有他的无奈。”
“我呸,他有什么无奈,他几千的兵马,找个人有多难,无非是想借着郑鱼这个事,向城中百姓证明徐术有多恶,他是真正的贤主罢!”
郑鱼的生死与否,其实于张郦来说并不重要。
她有些能耐,胆子也够大,只是这样的人,只要他名声扩出去,就不愁他们来投靠,多其一个不算多,少她一个也无碍,可是能借用她的手,稳住民心,把徐术彻底从北川赶走,让自己成为北川唯一领主,那才是顶为要紧的事!
所以在事后,他只是象征性的派人找了一下,没有找到,便不愿意再把时间精力放在这个上边了,连文弥需要人去找,他都不太肯。
战后安抚比找一个生死未卜的谋士来说,对自己的称霸之路,更为有用。
苏立何尝不清楚这一点。
其实上一次,他从昌都回来,便已经见过了张郦的凉薄。
不对,或许更准确的说,在早前就见到多回。
周道元敢如此放肆,几次三番为了个宅子针对他,亦有他纵容的结果。
只是离开北川,离开张郦,他又能去哪儿?
这世道,谁是真的明主?
不确定,最保险的法子,就是求个安稳,在他身边做事。
至少……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他是个怕死的人。
苏立记得妻子死前的模样,她满身的血,抚着他的脸,温柔缱绻的说:“苏郎,活着,代替我好好活着!”
他不能辜负了她的期望!
可郑鱼同他算生死之交,若是没有她,只怕自己早就下去见妻子了,哪还有今日,面对张郦的做法,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甚至有些羡慕文弥的洒脱随性,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无所顾忌!
“行了行了!”文弥看他一副死人脸的模样不觉心里生烦,“知道你有自己的苦衷,有你舍不下的事,那就别来这儿招我烦!”
他说:“我不会放弃寻找人的,哪怕将整个鹿城翻过来,我都要找到她!”
“嗯。”苏立点头,“先生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在力所能及范围内,苏某绝不推辞!”
“不用了,我用不上你们将军府的人!”
话音才落,就将一小厮急急忙忙闯进来。
“苏……苏先生!”
苏立微微蹙眉,板着脸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小厮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粗重的喘着气说:“不是,将军府,将军府来了个小女郎,说……说要求见文先生!”
“我惹什么风流债了吗?”文弥漫不经心的说,一双桃花眼勾着笑意看向轻语,道:“不对呀,那找人也不该找到将军府去,该来万花楼才对,是吧轻语!”
女郎一脸无奈,“又没个正经了!”
“不是。”
小厮摇头,“那女郎说,她找文先生,说……说郑先生的事。”
“什么!”
二人皆同时惊坐起,酒意随着这话散去了一大半,苏立还想套问更多的消息,文弥直接打断了他。
“他能知道几许,回去,会会这人便清楚了!”
说罢,两人前后脚的离开了万花楼,匆匆赶往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