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带着纸品香烛回到南街,张大叔见他带着那些东西说,“先生早前说了,今年不如往年一般准备,怎么又买了?”
“主子是怕事情忙碌顾不过来,该尽的哀思却必须要尽。”无常把东西递给他。
张大叔不再说,只将东西收下,拿去后院。
晚些时候,无常前堂后院地转了遍,也没见谢瞻的身影,问了二老,才知谢瞻根本没回府。心慌意乱又焦虑,他想着,留在宫中了莫不是?又念着绝无可能。
等到了天黑,到夜里点了灯,也不见谢瞻回来,无常在廊下将纸钱燃了,跪拜磕头。
子夜一过,谢瞻仍无踪影。
等到了天色乌蒙,近一夜也未见谢瞻归来。
主子从未有过不告而别,更不会夜不归宿,昨日晚间也不见来信。
恐慌出现在无常心中,他跟张叔张婶说了一声,便出去了。
走到街上才思及自己的愚蠢,这黑灯瞎火寂寂无人的,要如何去寻谢瞻?
无常走了半晌,脚步一拐,去了王府。
王府正门门前灯火幽暗,守门的侍卫庄正森严。想着自己也别惹是非,便去了旁侧角门,守卫也只寥寥一两人,昏昏欲睡,都不是平日里的熟脸。
无常走上前去,恭敬地鞠了一礼,“大人,小人有事求见王爷,请大人通传管家。”又他说,“你不认识我?只管请通传管家。”
他懂事地拿出碎银子,递给那守卫,“请大人们喝酒,只为求大人跑个路。”
那守卫左右打量,府中事情他还未来得及知晓,如此看无常一人黎明前来,那模样清俊无比,袅袅身躯,素衫青袍,头发未簪,猜想这人目的,没接他的银钱,嘲讽讥诮道:“这辰阳王府是你一个妓倌儿能进的!快些离去吧,你贿赂我哥俩也没用!”
无常刹那听他称呼,脸色登时煞白三分,怒火中烧!“你——”
羞赧如刀割一般,他被顾亭林给宠了这些年,从没听过这些谩言,府中何人见他不是恭恭敬敬的?如今乍一听,恰似明镜似的,遮羞布被扯下来,这人都这般说,府中人还不知怎么编排他的。
无常忍住,和颜地将手中的银子再次递过去,“既如此,大人可知,顾三年顾统领在何处?”
另一个人又打量了他一下,仿佛知晓了什么秘密,哄笑着,“看不出,你认识的人还不少!顾统领不在府中,许是去找旁的相好了!”
无常在一阵调笑中,脸色越发难看,以往他怎么不知入王府见个人这般困难!也不怨,毕竟事出有因。
他苦笑了两声,厉声肃颜,“大人见多识广,最好去通传管家一声,这皇城国都,大人怎么敢这样欺善怕恶?就算是秦淮坊中的人,手眼通天的人多了去,大人受累通传一声,免得惹火烧身!”
那守卫呆呆看着他,突愣愣地不敢出声。
无常见他沉吟不决,再次将手中银子放在守卫手里,“劳大人费心,那管家必定不会因此而责罚大人,小人真的有急事。”
权衡利弊之后,守卫一开了门把他关在外面,去了。
等了多时,管家才着急忙慌地过来了,“小哥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忙让守卫放进来。
那守卫见管家态度恭谨,怯懦间开了门就隐去身影。
无常跟着管家,走了两步,见身边无人才道:“我须得马上见殿下。我主子不见了。”便往沣绿楼走。
管家略显为难,“小哥何不等到清晨?殿下早就安置了。”
无常摇摇头,脚步不停,“主子事情要紧,殿下不怪的。”
管家拦住他,屏息凝神,“殿下歇在了侧妃处。”
无常猛地停住脚,瞪大了眼睛,一时失了言,“我去找殿下。”
抬脚欲走,管家拉住他,僵直一会儿,无常咬了嘴唇,黯然,“……那……我不找殿下了,若知道先生踪影,托人来告我一声。”
“若先生过来,必定遣人相告,小哥儿更深露重——”
“既如此,请管家带个口信,若,若殿下晨起问了,不必透露我今夜来过。我来寻先生,先生不在,我自然就走了。”
管家着人送来了提灯,满口答应,“小哥儿,留在府中吧,更深露重的。”
无常摇摇头,接过灯,一言不发地走了。
不在王府,不在南街,主子怕不是被留在了宫中?
无常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他手中提着的灯发着昏暗的光,他心中发怵,才意识到平日里自己常走的路这样惊悚。
他紧攥住了灯把手,一阵强风吹过,灯笼火苗跳动,一人猛地站在了前方,无常惊吓一跳,灯笼落地,火苗窜起,待看清了那人之后,惊道:“方祁?”
——
顾亭林清晨轻言温语谢绝了许朝云的早膳挽留,回到沣绿楼之后,才徒然歇了精神,吩咐管家将库房钥匙交给侧妃。
管家得了令之后,去了,临了才说:“昨夜小哥儿来过。”
“你说什么!”顾亭林心中颤动,哑然半晌才说:“现在如何?”
管家平和地回答:“回了南街,他过来寻谢先生,说先生没回南街。”
“谢瞻不见了?”
“奴才还没得到消息。”
顾亭林揉捏眉心,便向外走去,管家恭敬屈身。
其实早有密报说宫中会下封赏,谢瞻这人决计是藏不住了。
顾亭林当然不是担忧谢瞻,那老狐狸扔在狼堆里也能安然无恙,他需要担忧的是他那单纯的小无常。
去往南街之后,张叔和张婶二老跪于厅堂中战战兢兢,低头不安。
顾亭林坐于上首,沉静端正中带着愤怒,“去哪了?”
“回禀殿下,草民不知。”二老伏于地上,紧张地说。
顾亭林虽得了这种回答,却也知道谢瞻主仆的去向是不会告诉这两人的,便是打杀了,这二人也是不清楚的。
几日后,也不见二人回来,连着自己的侍卫统领都告了假,不见人。真正让顾亭林恼怒地是他即派人去寻了,那二人也无影无踪。
就算是被被绑了,怎么连痕迹都没一丝?
恰巧今日宫中下赏,顾亭林早过来了南街拦着。
那乡野村夫乍不见了人,不是明摆着让他境况艰难么,不得不怀疑谢瞻是不是又干了什么事!
这下他也算是烈火烹油了!
———
徐新丰并几位内侍官,新衣新饰,带着封赏,一路过来,规矩森严,架势排场摆的不小!
内侍官在徐新丰身后立定,徐新丰手中捧着一卷诏书,在谢宅前,朗声清口:“谢府谢大人出来接礼。”
一时无人,连喊了几声,才见宅门打开,张氏二老先一步过来跪下迎,顾亭林信步雍容,不见讶异。
见是他,徐新丰和来的侍从都肃然行礼,“辰阳王殿下金安。”
顾亭林沉着问:“公公何事亲自走一趟?”
徐新丰道:“陛下赐官,请谢大人出来相见。”
顾亭林走过去,让众人起身,顺手将那卷诏书拿过来,徐新丰阻拦不住,也不敢说,只讪讪地让顾亭林打开。
“国子监祭酒?实在是个很好的安排,”算是抬举他了……顾亭林看完之后,未还给徐新丰却将诏书拿在手中,“本王代为转交,若叫先生来迎,恐怕不行了,谢先生近日病了,如今连床都下不得。”
徐新丰关切之中显得讶异为难,“这…可差汤药?奴才回去和陛下说了也好赐。”
顾亭林泰然自若,“自然,公公回去自可禀报圣君,只不过现下他是不能起身了。”
“可否让奴才去探望下谢大人?”
徐新丰说着便要向前走去,顾亭林却站在府门之前不动,“公公不必了吧?本王在此代为传达,先生病得沉重,太医嘱咐不能见风。”
徐新丰被挡在门前,并未见踌躇,只恭谨地退后,弯腰鞠礼,“殿下如是说,奴才自然遵从,只是陛下那里让奴才可怎么交差啊!”
顾亭林道:“公公如实禀告,待先生好转,本王一同谢罪。”
“殿下…”一道虚弱不足的声音出现在顾亭林身后,他转身去看,身披外衣的谢瞻慢吞吞地走过来。
顾亭林眼中有明显的不可置信,难以掩饰地看着满面病容的谢瞻。
“下愚病重,才至来迎,望徐公公莫怪。”
徐新丰连连道:“谢大人好生休养,好生休养,是奴才叨扰了。”
谢瞻面色惨白,脚步虚浮,微身作揖,恳切地说:“劳公公累,谢瞻叩谢陛下恩典,待谢瞻好转些…”
“大人将息着,入职之事还是等大人病好了才说。”又向顾亭林道,“辰阳王殿下,奴才告退。”徐新丰说着,带着侍从躬身告退。
顾亭林示意。
不多时,府门之前就剩了二人和张氏夫妻。顾亭林挥了挥手,张叔和张婶惊骇着退下了。
一直到落座于正厅时,顾亭林才不悦地开口:“先生不打算解释解释?”目光四处转了转,也并未见无常的踪影。
谢瞻淡然至极地坐着,满面病容也不算是假的,但行动尚且自如。
“无常暂且外出一段时间,”谢瞻沉着地说,“事情繁杂且不是我本意,只有一句,瞻并无不利于殿下之处。”
顾亭林恍若未闻,眼神又再次巡视了宅邸一番,“去哪儿了?”
谢瞻知晓他问的是无常,“殿下稍安勿躁,无常去办他个人的私事,不日便回。”
顾亭林对这样的回答仿佛充耳不闻,他压着怒火,“谢子复——谢瞻!别是你从中作梗吧?”
谢瞻皱眉,全神贯注地看着地面,“殿下多疑了。”
顾亭林对他眯起了眼,审视,“你自知这怎会是他的平日作风?这些年来他何时有过私事?必是受了你的唆使!谢瞻,这一年你自作主张的次数太多了吧!”
谢瞻不为所动,他精神萎靡,手指扶额,“ 殿下不妨多想想连日来的作风,许是无常误会了也未可知,你平日里多有活思,明知他心性纯善还只瞒他,或许真如所说,他不日便回?”
顾亭林满腔怒火却只得了这番回应,“我向来和先生推心置腹,先生这样敷衍我可厚道?小王不追究先生过往,小无常,他去哪儿了?”
“殿下还是回去静候吧。”谢瞻气若游丝,连夜的赶路让实在没力气去应付。“几日过后,他便回了。”
——
顾亭林给府中的暗卫情报网全部下了命令,去寻那少年,连着寻了几月,这人竟像是消失了一般。
谢瞻自从那日便病得死去活来的,简直是药石罔顾,清醒时顾亭林去逼问了三五趟,次次不得。
一日,谢瞻在南街谢宅外,看到了无常,他身边跟着一个蓝衣女子和一位青衣男子。
谢瞻站在门前,左手紧握住了右腕,目光震动却犹如不识。只对无常说:“你不是说几日的事情,你拖至几月有余,是为何故?”
无常走过来,站在他身边,低垂着头,闷闷的声音传来,“就是事情稍有延误了。”
身边的青衣男子出声,油滑不堪,嘻笑道:“只说我还不信,你果然没死!”
便欲拔剑,身旁女子抬剑制住,“侯青!”
侯青将剑放下。
谢瞻目不斜视略过他,对着女子说,“今日故人来此,想必不为叙旧喝茶?”
蓝兔对他拱手以礼,“一别多日,先生身体可还好?”
侯青却被这二人之间的客□□得不明白了,“蓝兔?”
谢瞻点点头,“好多了,只是病得久了想好也难,”再对无常说,“你走了这些时间…你可去见他?他必定是愤怒至极了,若是他逼问得急,你便告诉他,不是什么大事!”
无常听了,心中一窒,却是不敢去了,“……那…那我…等会儿才去,主子…”
谢瞻并不苛责他,只点点头。随后请了蓝兔进屋,只不过对侯青就没有那般客气了,只当没他这个人。
张叔张婶都还记得蓝兔,热切地招呼着,“姑娘来了?”
蓝兔向他二老问了好。
侯青越发被弄得迷糊了,扯了蓝兔袖子,“蓝兔,你来过?”
蓝兔笑靥如花,“我先前完成任务时来借住过。”
“那你不……”侯青惊讶了。
蓝兔笑而不语。
谢瞻见了,也只不应他,“姑娘如何和无常一路?我只记得他去的是旧地。”因故省去魔教二字,他低垂眼角,眼观清茶。
侯青谈笑风生,“便是在那个地方遇见了!小兄弟当时——”
谢瞻口气不善,呛他,“我没问你!”
侯青一口气梗住。
蓝兔心知谢瞻对侯青的膈应,沉默不语。
无常进屋之后,便回了房间,不多时又出来了,于厅堂前致以歉意,“蓝兔宫主和侯大侠好坐……主子,那我去了。”
谢瞻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嘱咐道:“别让他伤害你。”
“他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