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宁脸色一下变了,拉着老人的手让他缓缓,“舅爷你慢些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儿子他要把果树砍了去种烟叶!”
陆远洲跟在简宁和老人的身后急匆匆来到果树林。
果树林在一个小山坡上,上面种植了郁郁葱葱的沙糖桔树,树上已经挂满了密密麻麻黄色的果实,美中不足的是有一个中年男人正拿着电锯在砍树,他的身后是已经放倒了大片大片的果树。
黄澄澄的果实掉了一地,老人心疼的弯腰去捡。
村长背着手站在一旁满面愁容的望着这些被放倒的果树,一直在叹气,“赵成刚,把电锯放下吧,简老师来了,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该看看简老师的面吧。”
赵成刚放下了电锯,但已经被砍了的果树却无法扶起来。
陆远洲蹲下身捡了几个成熟的沙糖桔剥开放在嘴里,是他喜欢的那种甜,而且上面没有虫眼,大小也都均匀。
他看着自从简宁出现后一声不吭的赵成刚,“这么好吃的沙糖桔你都砍了,你真是比我这个富二代还要败家啊,难道你买彩票中奖了?中了多少透露一下呗,我也去买。”
简宁白了他一眼,“陆少爷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是有钱人不成?若不是事情严重谁会放弃自己赖以生存的东西。”
陆远洲忍不住啧了一声,这人什么情况,不知道他在帮他说话吗,就这么拆他的台。
“简老师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做一个好老师,这个时候还想着教书育人,不过可惜啊,我不是你的学生。”陆远洲说完后随意坐在被砍倒的果树树干上,一边吃着沙糖桔一边看着他们聊天。
“赵成刚你为什么要砍掉果树?你难道不知道这个时候正是沙糖桔成熟的时候吗?你现在砍了就代表你这几年所有的付出都白费了,这树苗是怎么带回来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简宁尽量语气平和的去问赵成刚,只是落在被砍掉的果树的眼神带着几分心痛,眼前仿佛浮现起那个男人带着村民种下代表着希望的种子。
而如今,没有人记得他,就连他栽下的果树,也被无情的砍断。
赵成刚蹲在地上低着头不说话,好一会才闷闷的说着:“那我能怎么办,现在沙糖桔根本卖不上价格,没人收就要烂在树上,我娃马上就要读大学了,我连学费都凑不出来,我这个当爹的还有什么用!”
如钢铁般的汉子拼命的扇着自己的脸,一下又一下。
那张满是沧桑的脸上都是他的手掌印,他粗糙的大手死死的捂住脸不让眼泪流出来。
“我也不想的,简老师我也不想的,可是我不这样做我娃就没有钱读大学,我总不能让他跟我一样一直待在这山沟沟里吧!”
陆远洲吃着沙糖桔的动作一顿,他好像,明白男人为什么要砍掉果树的原因了。
赵成刚的父亲佝偻着脊背,怀里抱着已经成熟的沙糖桔走到简宁的面前,带着几分歉意,“简老师你吃我家的沙糖桔,可甜了。”
简宁没说话,却接下了老人递过来的沙糖桔。
“现在沙糖桔的价格是多少?”陆远洲看似随意的开口。
“零售五元一斤,收购的话是三块五一斤,但我们这偏远,运输困难,大多收购商都不愿意收购,就算是我们自己拉出去买,也无法保证新鲜和时效,成本大于利润便会亏本。”
村子里沙糖桔的情况简宁几乎脱口而出,颓废的村长很意外的抬头看了他一眼,但几乎同时他又失落的低下头叹气。
总是这样,他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面对这一切。
“那你们为什么不尝试自己卖?现在电商如此发达几乎就没有快递到不了的地方,你们这的沙糖桔可以尝试一下。”陆远洲脑海中的知识在一瞬间迅速浮现在眼前,他几乎想到了一整套的销售办法。
大力宣传,打开买家的大门,吃的越好回头客就越多。
陆远洲挠了一下头发,没有信号这件事真的很难办啊。
村长摇头,“村子里年轻人很少,你说的那种我们不会,而且人手很少,恐怕做不到……”
陆远洲看向始终很平静的简宁,满脸疑问,“简老师你好歹也是一位优秀的人民教师,懂那么多知识,连电商经营这种事你都没想到的吗?”
那些知识说的头头是道,到了这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了。
“就算想到了又怎么样。”简宁指着远处那几乎无法跨越的大山,“没有人脉,没有经验,难道就凭你一句话便能成功吗?你是大少爷,有试错的成本,但是他们有吗?”
简宁不知道赵成刚做出砍树这个举动花费了多少的勇气。
他或许也在午夜时分翻来覆去睡不着,只为了对别人来说轻而易举的学费,只为了能让孩子远离这里。
被否定的陆远洲第一时间为自己反驳。
“怎么就没有人脉了,难道我不是人脉吗?”
简宁的目光里包含了太多太多,几乎一瞬间陆远洲就从树干上跳了起来,“姓简的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是不是,我一定会让这些沙糖桔卖出去的,还会卖高价,我们走着瞧!”
陆远洲气鼓鼓的把橘子皮摔在地上,走到村长身边。
“吴叔走我们去商量一下电商的细节,我势必要让某些人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
村长看了一眼淡淡没什么反应的简宁,跟着陆远洲离开了。
等他们走后,赵成刚才垂头丧气的来到简宁面前,低头说了声对不起。
简宁的眼尾不知何时已经变红,他满脸心疼的望着那些被放倒的果树,但他却安慰的拍拍赵成刚的肩膀。
“你不用说对不起,他本来就蛮希望你们发家致富的,既然沙糖桔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换一条能走通的路,相信他也很愿意看到你做出这个决定来的。”
简宁掰了一瓣沙糖桔放在嘴里,“骗人,明明是酸的。”
*
向阳村的村委会要比村子整洁一些,面积不大的院子上是水泥地面,两旁是开垦的耕地,种植了一些常见的蔬菜,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跪在地上薅着杂草。
他的衣服上满是补丁,垂在身侧色手臂呈现不同于常人的扭曲,见到村长和陆远洲的到来声音沙哑地打了声招呼。
村长给陆远洲介绍这位老人,叫什么名字陆远洲记不清了,只知道他是一位残疾人,平时帮忙给村委会看门,村委会给他发点工资。
村委会的屋子也就是比简宁的房子整洁那么一点,因为东西比较少看起来空荡荡的,铁皮文件柜里装的全是文件。
陆远洲的视线从墙上的为人民服务上转移到旁边的学习党跟党走,村长用搪瓷缸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零上二三十度的天气让他喝热水怕不是想烫死他。
陆远洲把搪瓷缸放在一旁,翘起二郎腿,动作间满是从容自信,“说说你们村子的情况吧,或许我可以给你们想出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村长叹了一口气,跟他提起向阳村的情况。
向阳村一共四个村组,一共七百六十九户,其中六十岁以上老人有三百二十四人,超过八十岁的有七十四人,拥有最低生活保障金的只有四十二人,每人每月只有二百八十七元。
因为现在农村情况不是很理想,大部分的年轻人都选择离开村子去外地寻找生活的希望,留下来的都是老人和孩童。
“如果陆先生说的电商真的可以的话,那么就会有更多的人注意到我们这里,那些离开家的年轻人也会回来,我们村子也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陆远洲随手拿起桌子上的钢笔在手上转笔玩,听到村长的话停下了转笔的动作,脸上也露出几分凝重。
“按照你说的,那没有最低生活保障金的其他老人没有能力外出打工,那他们的收入来源是什么?”
“土地。”村长混浊的眼睛展现了几分对未来的希望,“只要有土地,那就有活下去的可能,土地不会抛弃我们的。”
听了村长的话后陆远洲沉默了好久,“可你们的村子连信号都没有怎么弄电商?”
村长眨眨眼睛,“谁说我们村里没有信号了?”他起身指向不远处十分老旧的一台台式电脑,“我们这里有电有信号也有网络的,你看,那就是村委会的电脑。”
陆远洲走过去看了眼,电脑除了有些卡顿外确实能够使用,上网查询东西也是很流畅,可不是没有信号的吗?
“那为什么简老师的家里一点信号都没有?”
这几天他误以为村子没有信号,手机都没有碰过,他还偷摸骂过这是个什么混蛋地方,结果突然告诉他其实有信号。
闹呢。
村长沉默了好一瞬什么都没说,只让陆远洲自己查资料,如果有需要他帮忙的尽管叫他,他就在外面。
陆远洲还是头一次使用这种已经被淘汰的老式电脑,电脑卡顿的连打开网页都需要几分钟时间。
等待网页加载的时间他闲来无事在村委会里闲逛,刚好看到墙上挂着的村委会成员的照片,最前面有一张黑白照片吸引住了陆远洲的视线。
那是跟简宁相似的五官,但要比他成熟些,苍老些。
“简杰书,向阳村第一书记,为拯救落入洪水中的孩童,不幸牺牲,享年五十二岁。”
这个人,该不会就是简宁的父亲吧?
村委会的电脑比较老,能查到的资料不多,陆远洲看了眼没有记满整张A4纸的笔记,皱了下眉。
有效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既然想做一件事就应该准备好再开始,他把记下来的笔记揣在口袋,走出村委会和正在蔬菜地里的村长打了声招呼。
“村长我先回去了。”他说。
村长擦擦手上的泥土过来送他,临走之前说了一句,“陆先生,简老师是个好孩子,你住在他那里千万别和他产生冲突,你需要什么就跟我说,我尽力帮你弄,简老师他很不容易的,他有自己的苦衷。”
他能有什么苦衷,想吃他一只鸡都不行,还让蜜蜂来蛰他。
话到了陆远洲的嘴边他眼前突然浮现那张和简宁相似的脸,举起来的手拍了下村长的肩膀,大步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行了我知道了,简老师是你们的宝贝,我绝对不会伤害到他的。”大不了以后对简老师好点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