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顾羽惜对着裴莫染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裴莫染点点头。
她觉得自己的听力好像比往常更灵敏了一些，能隐隐约约听到门外两个人的谈话。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到门口了！
“咔哒”一声，石门开了。
走在前面的白衣人探头进来的瞬间，就被裴莫染一闷棍打晕了。跟着的那个在原地愣了一愣，接着拔腿就跑，眨眼间，也被放倒在地。
“走！”
“等等。”顾羽惜提议道，“我们换上这个白袍子再出去吧，也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好。”裴莫染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道，“刚刚你听懂他们说的话了吗？”
“嗯？”顾羽惜摇摇头，“石门太厚，听不清。”
“他们似乎在说……山神、新娘什么的，好像就在今天。”裴莫染道。
“山神？这个我倒是有所耳闻。”顾羽惜道，“掉下悬崖之前，我在一个小山村歇脚，他们那里好像是有‘山神迎亲’的习俗，每年都会遴选一名通灵的少女，献给山神。”
“那些少女，与其说是山神的新娘，其实更像是……”
“祭品。”
她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个词。
那水牢似乎是基于一处天然洞穴改造的，她们逃出去的时候，天色已经落黑，谷底仿佛才下过一场冻雨，阴寒彻骨。
顾羽惜眺望四周，渐渐皱起了眉头。
她完全找不到来时路了。
“那边好像有光。”裴莫染轻声道。
顾羽惜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树林的对面，真有几点幽幽的冷光，朝这边飘来。定睛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几盏白色的纸灯笼。
灯笼后面，凭空悬浮着一座轻盈的鹤辇，宛如海上仙槎，漂流于寒夜之中。
那是……
山神迎亲？
不知为何，那座鹤辇明明还很远，却又感觉很近。她能看到，鹤辇之上是一顶雪白的纱幕，纱幕之中，一名头盖白绸的少女正襟危坐，端庄得如同一座石像。
其实那鹤辇并非浮空，而是由四条人影抬着前行的，又有两人在前开道，两人在后压阵。只是，他们步调出奇地整齐一致，总让人觉得有一丝违和。
白色的纸钱漫天飞舞，伴着鹤辇缓缓前行。林间夜色一片沉寂，耳畔唯有风吹草动，沙沙作响。
“嗳。”
“嗯？”顾羽惜不解地望向裴莫染。
“你觉不觉得有点儿太安静了。莫说是迎亲，哪怕是送葬，也不至于如此寂静啊。我还以为，是我突然聋了……”裴莫染道。
“嘘。”顾羽惜忽然比了个手势，拉着裴莫染蹲了下来。只见那鹤辇仍在无声地向前，辇后的人影却停了下来，直勾勾地望向了这边！
对上视线的那瞬间，裴莫染感到一阵毛骨悚然——那样的面容和表情，就好像，他已经死去多时了。
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没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那人影终于把头缓缓扭了回去，亦步亦趋地跟上了鹤辇。
“他们要去哪里？”
“或许是——山神的洞府。”顾羽惜道，“跟上？”
“你不怕被他们再抓回去吗？”
“我……怕。”她的语气中有一霎微妙的停顿，而后，指了指裴莫染的心口，“但只有跟到山神的巢穴，才有可能破解地涌金莲的秘密。”
襟怀之中，那朵妖异的小花像睡醒了似的，轻轻颤动了一下。
***
她是山神的新娘。
一路上，她都被蒙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手脚也被束住，动弹不得，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梦魇。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感觉到了一点微弱的光线。有人念念有词，像是在祝祷，那声音空灵飘渺，不似凡人，如神降世。
祝祷完毕，她被人牵引着，跪坐在了温软潮湿的某个地方。
“灵羽，灵羽。”
有人在她耳边，低低唤道。
她这一生，从未听过如此深情而哀恸的语声，一时之间，竟然怔住了，甚至连那个男人牵起了她的手都未曾察觉。
“灵羽，醒来吧。”
一开始她觉得皮肤有点儿微微发痒，然后，有什么细小阴湿的触须缠了上来，爬过她的手足，又缓缓绕上她的肩膀，爬到了颈侧。
下一瞬，就是皮肤被刺破的锐痛。
那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她不敢再耽搁，迅速解开手腕的束缚，一把抓住了那些触须。可那东西像蟒蛇一样越缠越紧，根本拉不开！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抽出贴身收藏的匕首，朝着黑暗中狠狠地划了一刀。
“啊——”
耳畔响起了一声女人的惨叫。
不，仔细一听，又不太像是人。
她感觉毛骨悚然，慌忙扯下蒙眼的白绸，然后，几乎是面对面地贴上了那张脸。
那是一个非常，非常美丽的女人。
即便她此刻神情扭曲，也依然美得摄人心魄。
可是，她的面容，比服丧的缟素更加苍白。
她的瞳孔清澈澄明，视线却没有任何焦点。
她的身体……
她的身体！
她的身体已经无法称之为身体——早已与黑褐色的藤蔓、粘稠的触须纠缠得难分难解，一眼望去，几乎只剩下一颗死不瞑目的美丽头颅。
而她的脊骨之上，傲然盘踞着一朵硕大的金色莲花，隐隐散发着妖异的微光。
她也看清了那名男子的模样——他的装束像是某个异族的祭司，满头白发，面有风霜，深邃疲惫的眼窝里，却燃烧着冷冽的疯狂。
“伤灵羽者，百、死、莫、赎——”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手中的神杖如山崩落石般下坠，猛然砸在了她的膝盖骨上。
她眼前一黑，几乎痛到晕厥。
“住手！”
只见一道白影闪过，刀风劈面而来，“锵”地一声撞上了神杖，将那男子逼得连连后退，两人缠斗起来。
那个人的声音和动作，好像有点眼熟……
她忽然瞪大了眼睛——
竟是裴莫染！
“小惜，带她先走！”裴莫染头也不回地喊到。
“站得起来吗？”身旁忽然出现了一名陌生的少女，她也披着一件白袍，看来，是混在迎亲仪仗队里进来的。
剩下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
“左腿可能断了，”她咬了咬唇，忍痛道，“但还有一条腿，爬也能爬出去。”
“好，那就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