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不是梦。

回忆起来，几天前她刚刚从沼泽里苏醒的时候，同样的事情就已经发生过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躯体封闭了意识，几乎沦为一具被地涌金莲所操纵的空壳。

几乎……沦为妖物。

她低头看着地上白袍人的尸体，与那些抬轿子的男人不同，这名少女身上的衣裙虽然已经有些破旧，但还辨认得出原来的样子——

那是一条轻纱质地的广袖流仙裙，就跟苏暮泠身上穿的一样。

“她是……”

“山神的新娘，从前幸存的某一个。”顾羽惜站在阴影里，低声应道。

“刚刚……是你在唤我？”裴莫染如梦方醒。

顾羽惜点点头：“其实……鹤辇爆炸之后，我在祭台下找到你的时候，那东西就有点不太对劲。”

她指了指裴莫染的心口，“我不放心，就跟着过来了，没想到真的出了事情。”

“你听到她死前的说的话了吗，那是什么意思？”裴莫染轻轻抬手，殷红的血液顺着指尖滴落在地。

“她如果不想活了，为什么非要死在我的手上？”

“或许因为你杀死了山神，你……取代了祂。”顾羽惜轻声道。

“什么？”

顾羽惜摇摇头，递给她一方手帕。“没什么，瞎猜的。关于地涌金莲，我们知道的太少了，但是我会继续调查的。”

她顿了顿，漆黑的瞳眸静静望了过来：“这是我们共同的秘密。”

裴莫染嘴唇微动，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默默地接过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血迹。

“走吧。”

***

苏暮泠的左腿被绑扎得严严实实的，动弹不得。膝盖的疼痛感渐渐弱了，她的精神也逐渐松懈下来，靠在火堆旁边，沉沉睡去。

梦境边缘，好像有些细细簌簌的响动。

苏暮泠忽然睁眼，眼前竟是一片茫茫的白雾，只能看得见树林之间晃动的人影，却分辨不清他们的面容。

“宁管家，你们搜查完没有？不然还是早点离开这个地方吧，我感觉不太好……”

无人回应。

“宁管家？裴莫染？”

山谷之中，一片寂静，仿佛没人能听到她的声音。

“喂——你们不会是想丢下我先走吧？”

苏暮泠感到一阵心慌。

像是印证了她的猜想，雾气深处的人影逐渐集结起来，整装待发。

“我在这里！”她大声喊道，努力地招手，但没有人为她停下。

“等等我啊！”

惊惶之中，她忍不住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好像也是被什么人远远地抛下了，任她呼唤，也没有人回应……

可是这一次，她已经长大了。

就算没人等她，她自己也不能放弃。

苏暮泠强忍着腿疼，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

她追着那些人影穿过树林，前方，忽然变得开阔起来——那似乎是一片温柔的草海，在夕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不知何处吹起了低沉的埙声，吹云蔽日，雾气又涌了上来。

那一队行色匆匆的人影，忽然停了下来。

“太好了，赶上了！”苏暮泠气喘吁吁，拍了拍队尾那人的肩膀，“我说，你们怎么能丢下伤员呢？”

那个人转过脸来，那样的面容和表情，就好像，他已经死去多时了——

他不是宁远桥的部曲，是谷底的白袍人！

苏暮泠心惊肉跳，身形一颤，跌坐在地。

而地上并不是什么草海，而是山林中最危险的沼泽！黏稠的泥浆悄然没过半身，眼看就要淹到胸口，呼吸越来越困难了……

该死，刚刚她是怎么了，怎么会拖着伤腿追到这种地方来？她还没活够本呢，小命就要在此草草了结了吗？

“苏暮泠！你清醒一点！”

“别乱动，尽量躺平！我们马上拉你上来！”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听到了裴莫染的声音。

***

“咳、咳咳……”

一颗味道辛辣的药丸，随水一起灌进她的喉咙里。苏暮泠猛咳了几下，总算是醒了过来。

裴莫染和顾羽惜都蹲在一旁，关切地看着她。

“你可算醒了。腿瘸了都能跑出这么远，拉都拉不住，真是非同小可。”裴莫染松了口气，揶揄道。

“我也不知道刚刚是怎么了，脑子不是很清醒，就像在梦游……莫非，我是中了瘴气？”

顾羽惜说道：“嗯，有这个可能。我刚刚给你服的是避瘴丸，感觉好点了吗？”

苏暮泠点点头：“好多了。就是这膝盖，嘶——”

“行了，你快别乱动了。”裴莫染道，“小惜你陪她在原地等着吧，我去找宁管家他们。”

裴莫染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在苏暮泠看不见的地方，她悄悄张开了手掌，掌中，躺着一小截纤细的黑色触须。

那是刚刚救起苏暮泠的时候，从她手腕上爬出来的。应该还是在祭台上，她被献给“山神”时留下的……

看似枯萎的触须，在接触到裴莫染的一瞬间，仿佛重新活了过来，飞速地脱离了苏暮泠的手腕，牵上了她的指尖。

就好像受到了某种不可违逆的召唤。

裴莫染忍不住又想起了顾羽惜的那句话。

“你取代了祂。”

说者或许无心，听者却有意。越是深思，恐惧与疑惑就越是止不住地涌上心头。

不想了，抓紧时间出谷要紧。

她把那截触须远远地扔了出去，迈开步子，朝大部队跑去。

在目光所不能及的角落，一条路过的蝮蛇吐出信子好奇地探了探，然后张嘴，吞下了那截黑色的触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