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十五,团圆明亮的月亮被屡屡乌云挡住身形,只似有若无散下些月光来。
夜间的盈州城外漆黑一片,树影婆娑,傅宁一袭白衣提着盏灯笼,左顾右盼。
“岑公子,我们何时才能到那鬼市,莫不是......你记错了路?”傅宁望着眼前的密林不禁问道,“这前方实在不似有坊市的模样。”
岑时唇角一勾,淡淡扫过傅宁面容:“傅姑娘且耐心些。”他顿了顿又道,“既称鬼市,那便不是这般容易被人寻到的。”
傅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但眉头还是有些微微蹙起。
岑时看她这模样,薄唇又启:“傅姑娘,不信在下?”
“没有。”傅宁疑惑的转头看向岑时,解释道,“岑公子开口之事就没有未做成的,我怎会不信你,只是......”
傅宁话没继续说下去,就又转头四下打量起来。
只是现下四周都丛林密布,一丝坊市热闹喧嚣的声响都未有,她实在很难想象诺大个鬼市陡会陡然出现在此处。
岑时却轻笑一声,同傅宁道:“这边,快到了。”
傅宁闻声而去,却在看清前方何物时忽然停住了脚步,眉间越发不解。
她怔了片刻忽然抬起手指了指身前成片的草丛灌木:“......往这走?”
大片一人多高的草丛挡在身前,从哪看也不像是能供人行走的。
“穿过草丛便到了。”岑时温声道。
傅宁眼神不断扫过岑时和草丛,试图在向岑时确定他所言是否为真。
只见岑时浅笑着点了点头,傅宁像败下阵来一般,将手中的灯笼放下,两手一拨,硬生生挤了进去。
岑时看着消失在狗尾草丛中的傅宁,唇边弧度越发明朗。
她竟真无需自己相助,就这般硬着脑袋进去了。
岑时心中顿时漫出异样之感。
书中不是都写世间女子多虚伪,明明可以自己所为,却非要扮作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娇弱模样,好让男子代劳。
怎傅宁与那书中的如此不一样?
尽管傅宁也有有求于他的时候,但岑时知道,就算他不应,傅宁也会有旁的办法。
她并不依赖任何人。
想到此处,岑时望向草丛的目光渐渐有些复杂。
而进入草丛的傅宁,此时已有些气力不竭。
她竟不知道这草丛居然这般深,已经进来片刻却仍旧望不到头,狗尾巴草的草穗还随处飘落,不仅落得她满身都是,还险些糊住眼睛。
傅宁一边吹着脸上的草穗,一边小心拨开有些锋利的草丛。
可刚要迈出一步,脚边却像被什么绊住,傅宁身子重心不稳,白皙的面庞就要直直拂向草刃。
“傅姑娘小心些。”
声音从傅宁头顶传来,而她面庞确实重重碰上些东西,不是锋锐的叶片,而是一处温热的胸膛。
清冷梨花香萦绕周身,她缓缓抬头望去。
只见那张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容带着笑意撞入自己瞳中,垂眸望向自己的神情,险些让傅宁失了神。
岑时见状,唇边笑意渐浓:“傅姑娘可有事?”
“没,没事。”
傅宁慌忙从岑时怀中退开,掸了掸衣裙的草穗,又抹着脸上的飞絮,眸子左右乱晃,不敢看岑时面容。
果然,世人都说美色误人确实不假。
而傅宁此刻觉得,“美色”二字不仅用作女子身上,在男子身上同样受用。
岑时这副皮囊,任哪个女子看了都得舍了心神去。
她轻叹一声,抬眸望向岑时:“岑公子,这狗尾草丛我走了大半怎还没见鬼市踪影?”
岑时不答,只是慢慢走至傅宁身侧,与她并肩而立,拿剑的手轻轻朝前一荡,狗尾草丛就从中齐齐散开一条道。
待夜风划破草丛的声音停止,映入眼帘便是林立两旁的楼阁,只是这楼阁全是黑色,屋檐挂的灯笼也有红有白,昏黄的灯火照在此处,总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之感。
“这就到了。”
傅宁顺着岑时手指的方向看去,楼宇前赫然立着一颗巨石,漆黑凹凸的石面上刻着两个赤红的大字——鬼市。
傅宁看着前方景象有些怔愣,谁曾想这传说中神秘莫测的鬼市居然会在一片狗尾草丛后。
“傅姑娘,请吧。”岑时轻声道。
傅宁随即回神,朝着这诡异之地而去。
这鬼市不大喧闹,除了临街各种千奇百怪的售卖摊子,来此的人极少,险些没有四下的摊贩多。
傅宁头一次来这鬼市,多有好奇,四下不住张望。
“岑公子怎知道这地方的?”
傅宁边问看向身侧头戴斗篷卖脂粉的七十老妇,所卖之物看起来没什么特殊之处,奇怪的是这老妇。
老妇虽面容看着十分老态,但双手却如青葱一般指根纤细,肤白紧致,显然不是一位年长者该有的手。
老妇也察觉到傅宁的目光,遂扬起个奇怪的笑同她招呼道:“小姐要不要试试我这的脂粉,保证你用了后,永驻容颜呐!”
她边说还边抬起白嫩的纤手,仿佛在向傅宁展示此脂粉的特殊之处。
傅宁看着微微皱了皱眉,她习医自然是知晓没有任何特殊膏粉能让人永驻容颜,这般逆天违理之事多只是糊弄人的障眼法罢了,但她仔细瞧了瞧那老妇,实在没看出什么破绽来。
“傅姑娘?”岑时见傅宁愣在原地,不由出声。
傅宁才恍若初醒,眨了眨眼问道:“岑公子方才说什么了?”
岑时见状笑笑,耐心道:“傅姑娘不是问我如何知晓的,莫不是忘了我是作何营生的?越离奇诡谲之地,我等越穿行自由。”
傅宁呵呵干笑两声。
她确实是忘了,要他们寻什么乡村野宅难,但若是寻什么阴暗诡秘的地方,想是如入无人之境,轻松极了。
“那岑公子如何知晓鬼市就有我要的东西,莫不是这鬼市真神通广大,无论要寻什么都有?”傅宁疑惑问道。
岑时眼眸一垂:“鬼市是否真神通广大至此我不知,但傅姑娘要的东西,若是这鬼市没有,旁的地方要在三日内寻获,恐也无妄。”
看傅宁将信将疑,岑时又道:“傅姑娘可还记得给我下药的阁中女掌事?”
“记得,但此事与她有何关联?”傅宁外头看向他。
岑时目光飘远:“那女掌事擅用毒,多是从此处购买的奇怪辅材。前些年我听阁老提过需寻一味极难寻的药材,最终是这掌事替他寻来的,而今日我带你前来所寻之处便是她当时寻到那药材之地。”
傅宁顿时了然,那女掌事是用毒的,所寻辅材定然都不是普通药铺能寻到的,而她既还能在此处找到极难寻的药材,想必这鬼市果真藏龙卧虎。
“岑公子这等秘辛都知晓,在南沧阁这地位堪比阁老啊......”
傅宁正想夸赞岑时几句,却忽见身侧之人顿住了脚步,目光落在不远处有些呆滞。
她亦朝那处望去,只见一旁几个小摊中间夹着个抱着草靶子的少年,少年怯怯抱着草靶坐在台阶之上,草靶上插着各色糖糕,饴糖、糖葫芦插的到处都是。
这要是在盈州城内并不稀奇,但在鬼市中卖这等寻常之物却着实让傅宁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看了看那草靶,又看了看岑时,遂朝那贩卖之人走出两步:“岑公子要吃这饴糖么,看你那般不喜吃苦涩之物,该是喜欢吃甜食。”
傅宁抬手从草靶上摘下一根饴糖,笑着朝岑时晃了晃。
岑时本有些柔和的面容却陡然带些寒意,忽然冷声道:“我不喜欢,我们走吧。”
也不顾傅宁有没有跟上,自顾自往前而去。
傅宁看着手中的饴糖,虽不明白是发生了何事,但明显岑时极讨厌这饴糖。
“不喜欢也无事,走这般急做什么。”傅宁气喘吁吁追上岑时。
可岑时却像没听到一般,步履不停。
傅宁也有些疑惑,直直问道:“岑公子为何不喜欢那饴糖?”
话音刚落就见岑时登时停住,却没看傅宁,唇角笑意忽然漫开,却让人感觉阵阵冷意袭来。
“因为饴糖太苦,我不喜欢。”他转头看向傅宁,言语听不出喜怒。
饴糖太苦?
但凡吃过饴糖的知道,最是香甜不过,怎会因为太苦而不喜欢。
傅宁虽不太明白岑时的意思,但他不愿说她也不会过多问询。
傅宁顿了顿忽从身后拿出两串糖葫芦,满目笑意:“糖葫芦怎么样?甜食种类众多,不喜饴糖,还有这个。”
傅宁看有一次青泠带给她的糖葫芦拿回家,岑时并没有很排斥,他应不会讨厌。
岑时的目光从傅宁面容缓缓移至她手边,看着那两串红彤彤的糖葫芦半晌未说话。
见岑时这模样,傅宁随即将手中的糖葫芦塞了一串在岑时手中,自己顾自吃起了另一串:"只是个吃食而已,不喜这个还有旁的,岑公子无需自扰。"
岑时看着自己手中的糖葫芦,面上的笑意渐渐有些复杂。
过了半晌,岑时转头望向前方那抹白色倩影,紧皱的眉间不知为何竟舒缓了几分。
“这糖葫芦该不会就是傅姑娘之前答应过在下的,要允诺的事吧?”岑时缓步追上傅宁将糖葫芦凑到她眼前。
傅宁惊诧的望着他:“岑公子将我看作什么人了,你于我的大恩怎可能随随便便一串糖葫芦就一笔勾销,在岑公子眼中我如此投机取巧么?”
岑时笑笑不说话,望着手中的糖葫芦梨涡不住下陷。
“不过......若是真能一笔勾销也挺好的啊......”傅宁陪着笑脸望向岑时,杏眼圆润,“可以么?”
岑时小心将糖葫芦收好,笑着回道。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