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之人的装扮让小鱼有些意外,赵嬷嬷看起来五十来岁,个子不高,身上却穿着朴素布衣,头上也没有戴什么名贵的珠钗首饰。
不太符合她是周循然的奶娘,在府里说一不二的性格。
赵嬷嬷上下打量着他俩,眯着眼睛张口斥责道:“狼心狗肺的东西,王爷都吐血昏迷了,你们还在这说说笑笑的?”
骂这么狠?小鱼看向朱总管,想看他的反击。毕竟赵嬷嬷是奶娘,人家朱总管的姐夫可是王府大总管,那身份也不低的。
哪想朱总管挠挠头,憨憨一笑:“我忽然想起了姚夫人房里的木桌掉漆了,我要去安排人给她补漆。赵嬷嬷,小鱼,我先回去了。”
他抬手暗中擦了下额角的汗,留给小鱼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后,转身离开。
小鱼暗骂他没义气,面上依旧笑着朝赵嬷嬷道:“赵嬷嬷好~”
赵嬷嬷依旧冷脸:“你就是小鱼?”
小鱼点头,“嬷嬷是从青梧院过来的吗,王爷如何了?”
赵嬷嬷没好气地说:“不是说了嘛,吐血昏迷了,还问?你耳朵聋是不是?”
小鱼只当她是担心周循然,语气才如此不好的,自己这么大度才不和她一般见识。
她低着头跟在赵嬷嬷身后,边走还要边听她的教训:“既然王爷肯留下你,那就是他自有打算。你最好老实一些,好好伺候王爷,不然我绝对让你生不如死。”
真不愧是周循然的身边人,动不动就让人‘生不如死’。小鱼暗中撇嘴,面上恭顺地应承:“是。”
这话是真心的,她绝对会好好的‘伺候’周循然。
说话间,两人来到周循然居住的青梧院,就看到他换了身玄色的官制常服,正带着人从里面走出来。
赵嬷嬷立刻走过去,担忧地问:“王爷怎么刚醒就要出去?”
周循然脸色虚白,双唇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看着赵嬷嬷,他耐心解释:“太学那边出了些事,我过去看看就回来,嬷嬷勿要担心。”
赵嬷嬷有些无奈,“王爷,还是回房好好休息吧,太学的事晚一天解决也耽误不了什么。要不,让周颐过去也行。”
周循然笑着摇摇头,“我回来的时候想吃嬷嬷做的炝丝面,嬷嬷会帮我准备吧?”
“你啊,”赵嬷嬷叹口气,仔细叮嘱周颐:“一定要看紧王爷,办完事早些回来。”
周颐点头,扶着周循然向外走。
看到小鱼,周循然脚步未停,对小鱼道:“你跟上。”
赵嬷嬷推了小鱼一下:“愣着干什么,王爷让你跟上。”
小鱼揉揉被她大力捣疼的腰身,心中暗自腹诽着,脚步也是听话地跟了过去。
出行还是坐上次小鱼见过的马车。
等周循然被扶着坐了进去,小鱼跟在他身后,坐在了车辕上。
旁边周颐停下上车的脚步,示意小鱼坐车里。
小鱼指指自己:“我能去车里?”
周颐笑道:“当然了,哪有让姑娘家坐车辕的道理。”
小鱼兴奋地点头,“那我就进去了。”
嘿嘿,马车里只有她和周循然两人。方才她已经看到了,这次出行跟着的侍卫并不多,路上走到偏僻的地方,她完全有能力杀了周循然,然后甩下这些侍卫逃走。
马车内空间很大,车内并无名贵的装饰物,只正中间的小几上,一个巴掌大的三足鎏金莲花状空心香炉,在发着清淡的香味。
周循然自从坐了马车,一直在闭目养神。
他虽然瘦弱,坐着的时候腰背依然挺的很直,双手自然地垂在腿上,头上一顶白色的玉冠把他的头发整齐地束好,显得他整个人极为干净利落。
就这么闭着眼,瞧着像是一个大户人家精心养护,不谙世事的柔弱贵公子,根本不像传说中那个狠毒无情,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双手沾满鲜血的摄政王。
小鱼有些怀疑这些流言,是不是被人一传十十传百夸大了。
她正失神间,外面周颐的声音传过来:“前方经过民流街,路面崎岖不平,王爷和小鱼姑娘坐稳了。”
民流街,寓意里面居住的城民经常流动,属于城中人员密集但不稳定的地方。换句话说,这里居住的人鱼龙混杂,不管是房屋还是道路都异常破败。
是个逃身的好地方。
小鱼的右手摸到缝在腰带里面的软刀子。
想要动手时,她的目光却不经意落在了周循然发白的双唇上。听朱总管的意思,他中毒完全是为了救自己辅佐的小皇帝,敢这样舍生赴死的人物,真被自己杀死了,也不知对这朝堂来说,是福还是祸。
想多了,小鱼甩甩头,把脑海中这些的荒唐想法都扔出去。
她当时来解忧门加入杀手组织时,听到的第一课就是不得共情刺杀对象,不管对方是老弱病小孕,你只准有且只能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对方只是你的刺杀对象,杀了对方,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小鱼握紧刀柄。
马车颠簸不稳,压过一个小坑时,整个车身大幅度地震动了一下。小鱼的身子惯性地前倾,迅速伸手抓紧小木几的边缘。身旁周循然依旧坐如钟,就连睫毛都未颤一下。
小鱼的眼神颤了颤,收回了摸刀子的右手。
《杀人三十六计第四计:一刀毙命》。不管对方实力如何,一定要一刀毙命,绝对不能给对方任何反击的机会。可是现在,看着摄政王一动不动的样子,小鱼有些摸不准他的实力。
过了民流街,马车趋于平稳。
小鱼靠着马车内壁,看着依旧闭目的摄政王,回想着自己这几日的行动,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要细说的话,她又说不出来。
对面周循然倏地睁开了眼:“如此安静,在想什么?”
“想王爷竟长的如此俊秀。”小鱼嬉笑道。
【这小脸虽说没肉,但看着光滑,就是不知道摸起来是什么感觉。我要是现在伸手摸一下,当做马车不稳,他会不会杀了我?唉,早知道就趁刚才颠簸的时候,占点便宜了。】
周循然看着她未言语。
小鱼尴尬地转移话题:“王爷,我们去太学做什么?”
“太学的学子曹铭,联合众人,把他们的夫子打了。曹铭出身高贵,父亲是当朝尚书令,太学的人不敢做主,就把消息送到了府上。”周循然道。
小鱼半知半解地点头:“哦~~殴打夫子,确实是件重要的事。”
话音落下,外头马车的速度逐渐降低,周颐道:“王爷,到太学了。”
周循然收回打量小鱼的目光,“下车吧。”
小鱼‘哦’了一声,先下了车,才见他慢悠悠地踩着木凳走了下来。
太学门口已经等了数十人,看到他下来,一个个像见了救星似的,哭丧着脸:“王爷,王爷啊,你可算来了。”
周循然走在最前方:“李夫子如何了?”
小鱼跟在后方,和周颐走在一起:“周侍卫,尚书令是很大的官吗?”
周颐点头:“和王爷不相上下。”
小鱼挑眉,敢情今天不是太学和曹铭的对决,而是周循然和尚书令的对决。
一行人正向前走着,前方拐弯处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有五六个身着青色学子服的人正拉着最前方的撒泼的少年。
而那名少年衣衫凌乱,脸色涨红,对着他们这一行人,尤其是最前方的周循然叫嚣道:“周循然!你赶快让他们把老子给放了!不然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鱼佩服的都想给他举大拇指了。
可真是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犯了事若是知道装乖巧,加上他爹尚书令的名号,周循然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会放他一马。
现在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人都骂到正主脸上了,还真是不怕死。
她都看到周颐捏着剑的手在颤抖了。
小鱼走在后面,看不到周循然的表情,但也敏锐地察觉到气氛顿时沉默了下来。
曹铭不是傻子,自然也感受到了现场的气氛。
周围有不少太学的夫子和学子们都从暗处走了出来瞧热闹,周循然没有开口赶人,众人越走越近,小鱼甚至都能听到他们的议论声。
大部分是说这曹铭平时是如何嚣张霸道欺压同窗的,也有人在看好戏,说周循然不敢处置曹铭的。话刚出口就被人反驳,说周循然和尚书令积怨已久,他又看重太学,这次肯定会为被打的夫子出头。
议论声越来越大,曹铭这才知道怕了。
他的双腿有些轻微颤抖,身体也在半空中晃荡了一下,多亏身边人及时扶住才没用倒下。少年之人正是在乎脸面和自尊的时候,直到此刻,曹铭依旧硬着脸色威胁:“周循然!你要是敢动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曹家只有这一个儿子,平时如珠如宝地护着,这才养成了他无法无天的性格。
曹铭身后的好友们虽都非富即贵,皆是出自钟鸣鼎食之家,但到底是未经事的少年,一个个低着头,只敢拉着曹铭,也不敢再做其它动作。
周循然的声音很轻,但在曹铭吵闹的声音中,依旧清晰地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
“按照院规,欺辱同窗,殴打师长,两罪并罚,一共七十手板。公然辱骂朝廷命官,三十大板起步,看在尚书令的面子上,就按最轻者三十大板处置。周颐,你去,打完送到尚书令的府上,就说若对本王的处置有异议,尽管来王府。”
小鱼暗中吸口气,三十大板不说,七十手板,能把这少年的双手给打废。以后别说提笔写字了,就连日常生活估计都成问题。
旁边跟着的太学夫子中,有人身体动了动,估计是想要求情,被周循然瞥了一眼,又低下头装鹌鹑,藏在了众位夫子们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