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往下掉了一半。
宋亚卓拎起来一看,惨叫:“怎么还没好啊——这锅菌子就非得煮那么久吗?而且怎么连个勺也不给啊?”
温欣:“防的就是你这种没条件也要制造条件喝菌菇汤的人……把奶茶吸管给我放下!”
方乐誉抽空从手机里分他一眼,“你敢把你那根吸管放进去你就死定了,知不知道别人都有洁癖?”
宋亚卓讪讪:“你什么时候有过这个东西了?”但还是放下了。
方乐誉有点心不在焉。
看完日落他们就直接来这里吃饭了,宁松声转去了卫生间,到现在还没回来。
沙漏将落到底部,再不回来他就真的没得吃了,方乐誉直起腰,身旁落下温度。
宁松声擦拭干净手上的水珠,指关节发红,“要出去?我丢了垃圾给你让一下。”
“没。”方乐誉刚挪的腿又收回。
沙漏完全掉完,老板来为他们掀开锅盖,扑腾的热气,菌子完全熟透了,宋亚卓颇为遗憾:“我还想见一见人的头顶长英文字幕是什么样的呢。”
方乐誉:“明天刚好进深山老林,你可千万看见颜色鲜艳的蘑菇就往嘴里塞啊,你不愿意我都会主动帮你塞的。”
宋亚卓哆嗦一下,不口嗨了。
因为方乐誉是真的能做到的。
菌菇汤鲜美,舒缓了一天的疲劳,特色菜品全都点了一轮,也许是因为太饿,又或许是店家的水准实在很不错,连两个女生都多吃了两碗蛋炒饭。
冲动地暴食完,温欣后悔地摸着肚子,“完了……又要减肥了……不该吃这么多的……”
方乐誉:“明天露营虽然说是包伙食,但还不知道能不能有那么便利的条件,甜品果盘饮料随拿随取……”
温欣立刻就调理好了:“那我还是现在多吃点吧。”
吃完饭,还不想回酒店,一行人在古城周围散了散步。
晚夜,竖起的篝火似冲天的火团金光,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人,最里面那层是白族人,领着外圈的游客,神似广场舞现场。
洛简观察了一会儿,“其实就是吧。”
沈月念的脸被火照得红扑扑的,她跃跃欲试,脸皮薄,在第一步反复踟蹰,“可我觉得还挺好玩的,大家都很高兴啊。”
“……”洛简笃然,“是的,我们一起进去玩吧。”
见状,方乐誉拉起宁松声的袖子就走。
宁松声:“怎么?”
“他俩暧昧期,”方乐誉解释,“我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他们可能以为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暧昧期,但其实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在暧昧期。”
宁松声眼睛转了半轮,什么都没说,方乐誉却看懂了,“没,温欣和宋亚卓是纯友谊,他俩互相都没长在对方的审美点上。”
宁松声:“……”
古城晚上要比白日热闹得多。
每家商铺都开着门,几乎家家户户都养了只小动物,多数是狗,油光水亮的,方乐誉一路轮着摸过去,还摸到了一只羊驼。
宁松声只站着,哪怕狗蹭到了脚底,也抱着手臂,冷冷淡淡地垂下眼,用近乎于审视的目光打量那只狗一圈,而后无动于衷。
旁观的游客都被来回蹭的拉布拉多蹭心软了,方乐誉也没帮劝让宁松声摸一下感受。
如果你见过一个人出行,随身带两盒酒精喷雾、一瓶免洗洗手液、三包湿纸巾,洗手三遍起步,你就不会勉强他去摸狗。
说真的方乐誉看见宁松声摸墙都有点替他胆战心惊。
朴旧的暖灯将远近的木屋多照出了三分原始,古朴的田园温暖。
巷尾有人在弹唱流行曲目,又让方乐誉觉得犹然活在现代,拉着宁松声驻足听了一会儿。
有人兴致勃勃地点歌:“可以唱这首吗?”
主唱看见歌名,遗憾地笑:“抱歉,最近刚好情感上不是很顺,如果唱这首我会哭的,换一首好不好?”
宁松声听见方乐誉很疑惑地“嗯?”了一声。
旁边的助理替主唱解释:“这个……她最近恋爱脑上头,又找到一个新的小哥哥了,但是,可能不太合拍,就分开了啊……emo中……大家谅解一下,换一首可以吗?”
方乐誉能够从字面意思理解这个逻辑,但不能从情感意义上理解,“还能这样?是会哭的吗?”
唱一首歌的时间,难道也能让人哭到肝肠寸断,以至于不能在大庭广众下继续表演吗?
他挠了挠头,略感费解。
“音乐是感染人的艺术,”宁松声淡声说,“不少失恋的人听苦情歌会更痛苦,是从歌词和旋律感受到了相同的心境,或许你把主题换成你更熟悉的,就会懂了。”
方乐誉思考顷刻,肃然:“明白了。”
宁松声:“你套的哪几首歌?”
方乐誉:“《送别》和《再见》[1]。”
宁松声:“……”
套公式了,但套的毕业班离别主题。
别说,倒是挺应景。
听完几首歌,方乐誉便打了个哈欠,和宁松声找了一家店随便按了按,回酒店洗完澡瘫在了床上。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宁松声去洗澡,方乐誉靠在枕里,在群里说:【明天十二点的高铁,都别睡过头了@全体成员】
【彩云别南(7)】
沈月念:【我累死了……要是我和欣欣没睡醒,记得大力捶门……】
洛简:【我夺命连环call你行吗】
宋亚卓:【不行,因为我会被影响】
温欣:【好想昕昕啊……想念没睡醒就会被她亲自哄起来的日子……】
方乐誉停滞少顷。
fly:【那你发消息和她说】
温欣:【这还用你说!早就发了,哼哼,她最好不是报了什么寻找失落的亚特兰蒂斯和揭秘百慕大三角旅游团,那么久不回消息,等她回来有她好看的】
方乐誉喃喃:“是吧。”
等她回来,有她能看到好看的。
宁松声洗澡出来,头发吹了半干,拿过手机回复消息。
刚和王中杨对齐完成度,方糖的消息弹窗落下:【哥哥晚上好鸭~】
【今天和小姐妹们出去逛街玩耍啦,又买了好多漂亮的小裙子~】
【有空穿给哥哥看呀,嘿嘿[萌萌]】
这个小女孩对网友太没有戒心了一点。宁松声想。
N:【不用给我看,你自己喜欢就行】
身后方乐誉似乎是翻了个身,嗤了一声。
方糖:【不要嘛,哥哥帮忙当一下我的参谋嘛,我都没有什么男性朋友帮我看】
宁松声想,没有挺好的,有了怕是会被骗到都不知道打电话叫家长解决。
N:【有空再说,最近几天有点忙】
方糖:【哥哥在忙什么[眼睛]】
宁松声敷衍:【工作上的事】
方糖:【好的吧,哥哥工作顺利噢!记得多回来看我,我会一直等你的】
方乐誉yue了一声。
宁松声回头:“你怎么了?头晕?”
“没事,”方乐誉面无表情地支着脑袋,“只是个聊天的拟声助词。”
宁松声没听懂,也就没深究。
躺下前,他问:“温欣说的那个女生,是没空来的那一位同学吗?”
“嗯。”方乐誉闭着眼,“我们班的物理课代表,成绩挺好,你可能也见过——她年年上台表演钢琴。”
宁松声看着天花板:“可能有印象。”
自从知道方乐誉和那架钢琴有缘,宁松声会抽出空了解大型活动的钢琴节目里有没有方乐誉。
对别人,方乐誉不会解释,而宁松声自带话少buff,是个不会传别人八卦的自闭选手,多说了几句。
“她家里有点事,在处理,不太上网也不太联络人了,所以才没有来。”
“嗯。”
“你睡了吗?我关灯了。”
“好。”
壁灯熄灭,电动窗帘自动关闭。
半梦半醒间,方乐誉听宁松声若有所思地问:“如果她在,你们的人数计划原样进行,明天露营的帐篷怎么分配?”
“三个女生睡一块啊,还能怎么样。”方乐誉眼都不睁。
呼吸声。
方乐誉彻底陷落黑暗前,最后听见一声腔调里叹出的笑,很轻微。
突然又笑什……
他睡着了。
-
次日方乐誉没有起迟,宁松声叫的他。
他也第一次体会了宁松声对别人的叫醒方式是怎样的。
首先,把被子拉下来一点,露出耳朵,说:“到点了,准备起床。”
方乐誉哼唧了两声。
继续睡。
之后,他洗漱完到床边,直接往方乐誉的脸上按下一张热毛巾。
方乐誉一下就翻了起来,毛巾掉到被上:“……”
他抹开有些湿漉的发丝,掀被下床:“我怀疑你在报复我。”
“报复你什么?”
方乐誉思考了一下,下定论,“不知道,但就是感觉在报复我。”
宁松声笑了下,是那种微微不屑的呵笑,“你觉得是就是吧。”
方乐誉:“。”
有两个准点闹钟的把控操持,六个人虽乱、但也有条不紊地上了高铁,一上高铁,一群人又睡了。
到地方后,是农场老板派人来接的他们,对方是个年纪挺轻的小伙子,俨然一副少数民族相貌,皮肤较深,眼睛倒是挺亮堂。
方乐誉一看见这人,就像早上鲤鱼打挺般又坐了起来,双目一移不移。
对方咧嘴,拿着一口轻微口音的普通话和他们问好,帮忙搬行李,六个人,方乐誉坐副驾,刚好能坐下。
到农场后,小伙子又帮忙搬行李,帐篷是现成的,不用手搭,刚歇下来一会儿,方乐誉就饶有兴致地问:“您好,可以给您拍张照吗?”
一行人里,除了那个小伙子和宁松声侧目,其余人都见怪不怪。
小伙子依言给拍了照,迷茫地挠着头走远。
宋亚卓路过宁松声,解释:“他看见了五官长得不太一样的人都会这么问。”
洛简:“相册里已经搜集了快几千张脸谱了吧我记得。”
温欣:“何止,他每半年去逛一圈国际部,逮着新学员就拍啊。”
倒是沈月念小时候上过画画兴趣班,更理解方乐誉一点,“我看见那个人也挺感兴趣的,感觉很有故事的一张脸。”
洛简立刻被人踩了一脚似的:“你觉得他有故事??”
帐篷里的人立刻四处走远,留这两人争论“到底是看上人了还是看上那张脸上所谓的故事了”。
宁松声也走远了。
他踩着茂盛的草丛,穿过木廊,看见方乐誉在远远地观望农场里的耗牛。
走近,方乐誉似乎不意外来的会是他,目不斜视,“你看,它是不是长得很可爱?”
宁松声:“大概。”
“那边还有小鹿呢,老板说,一些野生山路还可能看见孔雀或者大象,”方乐誉坐在栏杆上,支着长腿,很感兴趣地说,“说起来,我好像还没系统地画过象骨。”
宁松声:“。”
突然感觉就不用问他为什么逮着长得不一样的人就拍了。
但他大概有点感知到了,在方乐誉眼里,世界的构成和其他人眼里似乎不太一样。
两人看完耗牛,一起散步。
六月的滇南忽晴忽雨,间或掉下雨滴,两人都没太在意淋湿头发这件事,倒是方乐誉抬头看看天色,“再这么下下去,今晚还能看见星星吗。”
广袤的野草原不是完全平整的,有起伏,远处雾蒙着山脉,草踩着也扎人,农场很大,他们走出去了很远。
临近晚饭,才慢悠悠踱回来。
篝火已烧得很旺,一群来自天南地北的游客挤在小院底下或是帐篷中间的篝火前烤火,烧烤架上有羊、牛,烧酒和暖饮排排摆着。
火焰拉近了大家的距离,加之喝了酒,非常投入地为篝火前讲的故事起伏而长吁短叹。
方乐誉跟着笑,转头去看宁松声的反应。
这里昼夜温差大,宁松声多搭了一件外套,和在家里只着单T当家教老师的姿态不同,如今的他双腿交叠,半支着额,翩显懒散。
在混乱而热闹的异域晚上,他的脸被篝火照得不太明晰,看不清眼睛。
更接近一种混混沌沌的恶色。
气闷,方乐誉出去洗手,再到廊底通风,发现宁松声也在。
两人并肩站了会儿。
“怎么不回去?”
宁松声说话声音微低:“透气。”
方乐誉:“我也是。”
宁松声抱起手臂,方乐誉看见了他夹在指尖的一根烟。
“你带的?”
“别人给的。”
“别点,别抽。”方乐誉闭着眼睛,感受临夜的潮。
“嗯?”
“这里是滇南,别人给的烟或者陌生饮料,都别碰。”
半晌,宁松声笑了:“戒毒意识还挺强,都这样了,喝多了没有?”
方乐誉睁开眼,不假思索地说:“就是喝断片了你都得听我的。”
宁松声折烟的动作一顿。
蓦地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