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又过了一个多月。寒假已经过了小半,唐老爷子依旧还剩一口气,这个项目也终于要收尾了。因为临近过年,苏辞笙提前把款结了,带着礼物来拜访她。
苏辞笙特地挑了个晴天,礼盒里装着一张卡和一瓶药膏,“这是我自己做的,祛疤效果比市面上都好,你们女孩子应该会喜欢。”
虞清梨捕捉到关键词,故意打趣道,“苏先生还送了别人?我还以为就我这独一份。”
他不接茬,笑着说,“叫我名字就行,苏先生这个称呼听着怪怪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苏辞笙起身告辞。虞清梨也没留他,马不停蹄地拿着卡提了辆车给唐颂钦送过去。
……
这两天一直在下雪。老爷子提前喊他们回来一起过年,让他们把手上的事都放下,一年到头一家人总要聚几天。
虞清梨从廊下走过,看见雪扑簌簌的落下来,院子里的池塘上结了一层冰。
“姐姐。”
身后响起熟悉的嗓音,虞清梨回身望过去,看见站在走廊尽头的虞清宁。
她没回话,虞清宁也没觉得尴尬,自顾自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我要有新爸爸了。”
虞清梨一挑眉,“你妈又傍上谁了?”
虞清宁反唇相讥,“你没必要在这里嘲讽我,现在我们都是一样的。不对,我们本来就是一样的,我们流着相同的血不是吗。”
她说的也没有错。
虞清梨想起沈铭熠。她同父异母的傻子妹妹可能还不知道他的存在,不然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怎么会流着相同的血呢。
她是虞书馥的血脉,而她们都不是沈家的血脉。
虞清宁看她突然沉默下来,目光沉沉地盯着院子里结冰的水面,皱了皱眉,很不满她的忽视,“你怎么不说话了?”
虞清梨回神,又重新看向她,语气很淡,像是很疲惫,又像是急于摆脱,“恭喜你得偿所愿。”
在虞清宁的设想里,虞清梨或许会生气,对她冷嘲热讽,再严重点,对她动手,但是不管怎么说她都应该给点反应,而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姐姐,”虞清宁往她的方向走近几步,看见她肩头被雪浸湿,晕出一小块深色,态度莫名的又软化下来,“你以后对我好一点,别再欺负我和我妈,以前的事我就都不跟你计较。”
“你说这话她知道吗?”
“知道又怎么样,她总要老的。”
虞清宁已经不记得第一次见虞清梨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那天很冷,屋外的风呜呜的吹。她独自在家里度过了三天,她没有钱,零食、剩饭已经全部吃完了,妈妈没有回来,爸爸也没有。她尝试点燃炉灶、自己做饭,结果火苗一下窜起来,燎到她的眉毛。虞清宁吓得跌坐到地上,虞清梨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她先是关了煤气罐,接着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才在自己面前站定,说,你家里没有吃的,走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虞清梨带她回老宅,带她吃饱饭,又安排了一间房给她。虞清宁感觉到她不喜欢自己,但没关系,她也没有排斥自己。但她慢慢觉得,自己想错了。虞清梨是一个很称职的姐姐,虽然她总是冷着脸,但在自己故意摔倒,向她伸出手的时候,虞清梨也还是会过来牵她,在她半夜说害怕,溜进她房间里的时候,虞清梨也会顺着她,还会给她讲故事。
她很喜欢跟姐姐待在一起,姐姐身上总是有一股香香的、很温暖的味道,即使她知道,这是爸爸原配的女儿。
她们俩的眼睛长得那么像,那么像她们薄情又多情的父亲。好在姐姐的嘴唇像她母亲,很软,她的心也很软。
谭艾思是在一半个月后回来的,她的脸色很苍白,站在另一个陌生的、阴沉着脸的男人身边。她听见虞清梨叫那个男人二舅,她装模作样地抓着虞清梨的衣摆,怯生生的跟着叫二舅。
谭艾思脸上的笑容一僵,挥手让她过来,告诉她,要叫爸爸。
虞清宁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去看虞清梨。虞清梨依旧冷着脸,半晌后她笑了,说,“谭小姐真是好手段。”
谭艾思像是根本承受不了这句话,嘤嘤哭起来,那个男人的手扶上她的肩,开始解释些什么。
花言巧语。
一样的薄情寡义、恬不知耻。
她本来以为虞清梨会继续把自己带在身边,但是虞清梨没有。而谭艾思也对虞清宁亲近虞清梨行为很不满,她称之为背叛。但是虞清宁无所谓,他们本来就没打算要她,谭艾思的离开就是一种信号。
她知道谭艾思怀上了虞老二的孩子,并以此为把柄要挟他离婚。虞老二不敢离婚,于是瞒着所有人,打算带她私奔。所有人的计划里都没有她。至于后面谭艾思为什么会跟着虞老二一起回来,她恶意地想,应该是孩子没保住。
孩子也确实是没保住。
老爷子把她们母女留在山上,说好听点就是衣食无忧,说难听点就是变相的囚禁。
后来虞清梨也很少回来。
谭艾思在无数个夜里哭泣咒骂,如果不是虞书馥,她早就嫁进豪门当太太了,而虞清梨,她害死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她一遍遍的重复。
虞清梨害死了我的孩子,那是你的弟弟,亲弟弟,你为什么不恨她?
我当然恨她。
虞清宁想。
她开始跟虞清梨作对,总是用言语挑衅她,但虞清梨从来不会生她的气。
恨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了。
……
晚上的家宴虞清宁跟谭艾思都是不能上桌的,即使现在谭艾思已经跟虞老二领了证,她们俩在这个家里也还是什么都不如的存在。
吃完饭大人还在里面喝酒吹牛,虞清梨跟赵燕绥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偷溜出来透气。
雪已经下得很深了,吸进去的空气里都跟带着冰碴子一样。两人顺着廊下走,虞清梨问他,“我听爷爷说你要搬出去住,真的假的?”
“真的啊,我都这么大了,肯定不能天天待在家里。”
“我以为你挺缺爱的。”
话一落脑袋上就挨了一下.
“怎么跟你哥说话呢?没大没小。”
虞清梨没憋住笑,乖乖道歉。
赵燕绥撇了她一眼,话锋一转,“季好最近跟温家那位走得很近啊,赵家剩下的那点壳子都被他们俩蚕食得差不多了。”
“赵家?不是唐颂钦在……”虞清梨话头一顿,皱起眉,“他默许了?”
“不然呢,你对他的事怎么不上心啊?”赵燕绥看向远处屋顶上的积雪,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不少人看着呢,他不应该选温宴礼,这个人心思太深,还是个私生子,翻不起什么大浪,他最近太心急了。”
两人走过拐角,猝不及防跟女鬼一样的虞清宁撞上面。
“你们聊什么呢?”
赵燕绥吓得心脏都停了一拍,“你躲这里干什么呢?”
虞清宁垂着头抽了抽鼻子,手捂在兜里,脚下撵着一颗石子,语气里带着烦,“饿了。”
“饿了就去吃啊。”
“我妈不让我进厨房。”
赵燕绥都无语了,“你那么听她的,饿死得了。”
虞清宁抬眼看他,什么反驳的话都没敢说。
“说真的,你干脆跟我一起搬出去得了。”
虞清宁很沮丧,“可她是我妈啊。”
赵燕绥没话说了,又问,“你偷跑出来,那你的宝贝妈妈呢?”
“她非要去前厅,我喂她吃了两颗安眠药,现在睡了,”虞清宁揉了揉眼睛,像是很委屈,“姐,我搬过去跟你住吧,我也想上学。”
虞清宁比她矮,长期的营养不良加上精神上的压力让她看着比同龄人要瘦弱很多。
虞清梨一直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这会看她这样,语气也温和下来,“你要是想上学就好好上,你妈在这边有人照顾,你能不一直惦记她吗?”
虞清宁又犹豫了。
赵燕绥看出来她的摇摆不定,也不再纠结这个事情,一边推着她们俩往前走一边说,“哎,别想了,反正离开学还有段时间,等回来了你再好好想,现在哥带你出去吃饭。”
……
夜里温度还在降,赵燕绥把暖气开到最大,慢悠悠地载着她们俩下山。
虞清宁有好几年没下山了。虽然没回老宅之前,她也没迈出过家门,但透过窗户她还能看见楼下来往的行人、听见形形色色的声音,而山上什么都没有,大多时候都空寂得可怕。她抹干净那块车窗,脸贴在玻璃上看外面,又有点担心,“他们发现我不见了怎么办?”
赵燕绥笑了一声,“上贼船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放心玩吧,你跟着我出来谁敢说什么。”
下山的路上只有路灯,等到了市区,周围就亮多了,也不像山上那么冷清。到处都很热闹,是那种带着人气的、热腾腾的热闹。
虞清宁对什么都很好奇,又本能的对这些陌生的东西感到畏惧,只是绷着个脸跟在虞清梨身后。
他们俩都吃过饭,这时候就是陪虞清宁吃。她吃得很急,一边吃眼睛还看着周围。
虞清梨看出来,把水杯推过去,说,“你专心吃饭,吃慢点,我们不急着回去。”
虞清宁这才肯好好吃饭。
吃完饭就在商场里逛,虞清梨换了一百多个游戏币让她自己去玩。虞清宁很兴奋,屁颠屁颠的去抓娃娃。
赵燕绥不知道在跟谁聊天,敲字敲得啪啪响,虞清梨坐在他旁边,也跟季好发了个消息,问他在干什么。
已经十一点了,虞清梨本来没以为他会回,结果对方直接打了个视频过来。虞清梨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传声筒做贼似的瞟了一眼赵燕绥,揣着手机语气尽量平稳,“我去一下洗手间。”
赵燕绥“嗯”了一声,眼珠子黏在屏幕上,根本不关心她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