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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祸福无常随天意,死生难料入匪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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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个叫汲田的胡人,不知何时流窜到京郊,偷偷强占了他外公王戎的别院,长房一行大概回程时去他外公的别院歇脚,误打误撞入了贼窝。

这可真是,飞来横祸!

张茂瞥了眼领头的王敦,小声问道:“何以王驸马会同行?”

裴崇道:“正是驸马送来的消息。东郊的清净观是襄城公主的产业,离我阿公的别院不远。长房被截的事,是清净观的道长派人送出来的。只是观里人手少,且大多不会武,道长只好一面派人潜伏在别庄外监视着,一面派人给驸马报信。驸马得信后,立刻告知了我们。”

驸马王敦是太子舍人、给事黄门侍郎,天子近臣,他一接到消息,就给宫里的贾后、族兄王戎还有姻亲裴頠传了信。

只是宫里调度虎贲、羽林郎及北军需要时间,及至裴頠把裴家及赶来增援的王家部曲都调度好出发了,宫里还在为谁负责剿匪争吵不休。

张茂疑惑道:“清净观的人何以晓得贼人在王家别院?”

裴崇只知一个大概:“据报信的小道说,裴家有人偷偷逃了出来,到清净观搬救兵。”

如此看来,消息属实。

张茂悬着的心反而收得更紧,有人逃出来?那伙贼人会不会发现?胡人狡黠,道观的那帮道士盯得这么紧,万一被发现,那帮胡人会否恼羞成怒,伤害人质?不知裴憬和裴妍如今怎样了?难得的,张茂突觉心慌。

这支由部曲和仆从组成的散兵游勇并非全是骑兵,因而队伍行进速度在用惯了凉州大马的张茂看来未免太慢。

他拍马到裴頠身边,抱拳道:“茂请为斥候。”

王敦其时已经派了一队王家部曲做前锋先行,但张茂护主心切,裴頠并未阻止他。

张茂赶紧快马加鞭,一骑绝尘地向东郊赶去。

另一厢,王家别院柴房的地窖里,裴妍正捂着耳朵瑟瑟发抖。她所在的地窖黑黢黢的,只石板做成的镂空盖子上能透下一点微弱的天光。

地窖里常年累月堆放着粟谷杂物,处处透着一股霉味。她在这阴暗潮湿的地方已经待了很久。并且不知要躲到何时。

未几,头上地窖的盖子被人从外面吃力地掀开,夕阳的光晕瞬时从头顶倾了下来。

裴妍不适应地眯起眼睛,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因为恐惧,她浑身不可控的战栗起来。

一个少年从地窖口利落地跳了下来:“贼人走了!”来人对她说。

裴妍虽逆着光看不清来人,但她听到他的声音,一下子安定下来。

她能从这些禽兽手里逃出来,全赖眼前这个人——阿?,前不久被她释了的那个胡人马奴!

“我阿母还有阿兄呢?”裴妍急不可耐地问。“没看到,估摸着被贼人掳走了。来救你的人不多,全战死了。”

阿?嘀咕,“你家不是顶厉害的?怎么我通传消息至今,只派了一队娘娘兵来?连几个悍匪都干不过!”

裴妍只觉五雷轰顶,刚才,她听到外面一阵刀兵之声,还以为援兵到了,谁知,家里竟只派了几个人来救她们?

裴妍往日常听母亲抱怨叔父不好,却不以为然,然而此刻,她对二叔裴頠真是恨上了。

不知道阿母和阿兄现在怎样了?会不会……

“汲田不蠢,你阿母和阿兄是他最大的保命符,一定性命无虞。”阿?见她又要哭,赶紧开解她。

据阿?讲,汲田是这帮盗匪的头子。也是个胡人,原先是一个大户人家的护院,也算风光过,结果他当护院期间与那大户的妾室私通,被主家发现,赶了出来。流落在外后竟纠集了一帮匪徒,假冒乞活之名,专候在京畿之外流窜打劫。过往的商贩、士族,皆受其扰。

这个汲田狡诈得很,东边干一票,西边来一单,从来流窜做案。自年后开衙以来,官府几番出兵剿匪,都被他逃脱。

阿?道汲田本是预备过两天就离开京城,去青州投奔他的一个亲戚,结果却被她们一家误打误撞找上门来。

裴妍悔得肠子都青了,揪着头发自责:“都怨我,是我非要阿母和阿兄来这里散心的!”

阿?劝她:“也不能怪你,谁能想到汲田居然胆肥到连琅琊王氏的庄子都敢碰呢?”

嘴上这么说,实则他对汲田的胆量还是挺钦佩的,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王氏的这个别庄主家不常来,汲田占了后不仅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安置手下,还能明目张胆地避免被朝廷的官兵追捕,可谓一箭双雕。

阿?从脏污不堪的袍子里掏摸出两张胡饼、一小坛米酒出来,递了一张饼子给裴妍,道:“庄子里都是死人,臭的很。我找遍了厨房只在灶台下搜到这个。咱们先在这里躲躲,等风声过了了再上去。”

这胡饼在阿?看来,做的真讲究——白面做底,内裹肉馅,其上还撒了小葱,阿?狠狠地咽了口水,光是闻味道就香啊!

他寻了个舒坦的姿势,一口饼子一口酒的狼吞虎咽起来。

裴妍却捧着胡饼了无胃口。她在这脏污的腌臜地躲了半晌,为了逃出来,她和阿?爬了狗洞,蹲过茅厕,身上、脸上、手上都是脏污。一向爱洁的她却无暇清理自己。

如今的裴妍,好似没有生气的木偶,她脑中不断闪现出白天躲在溷番里看到的一幕——风荷、雨荷,还有那些往日里她熟悉的婢女,被一队男人赶进了不远的柴房,紧接着,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求饶,再然后,男人们出来了,里面的女子却再没了动静。

阿?捂住她的眼睛,不许她再看下去,可是那道单薄的小门,如何能掩住漫天的血腥气?

裴妍再蠢,也猜到结果——那些曾经鲜活的女子,死了!

风荷和雨荷是她的贴身婢子,比她大四岁,自她有记忆起,她们就像姐姐一样照料她的起居。风荷直爽,雨荷勤快,还有娇俏的青莲,温柔的白莲……

这些一直陪着她的伙伴,被这伙贼人,杀死了!都是因为她!是她引着大家来这贼窝的!

裴妍陷入深深的自责中,如果不是她坚持要来这里,大家就不会碰上这帮悍匪,更不会因此丧命!该死的人,是她啊!

阿?见后院没人,赶紧趁隙将陷入呆怔的裴妍从溷藩里拉出,藏进不远的地窖里。

途中,偶遇两个经过的同伙。阿?手起刀落,砍瓜切菜似的,将对方砍成两半,鲜血喷了裴妍一身。

裴妍只觉脸上一热,她拿手摸了摸,见指头一片猩红,瞬间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已经在这方地窖里。地窖光线阴暗,她只能隐约看见阿?的轮廓,周遭死一般静寂,经历丧乱的裴妍只觉身心俱疲。

阿?把一整块饼塞进了嘴里,终于把那阵眩晕的饥饿感扛了过去,这才有心回头看裴妍,却发现她仰躺在地上,胡饼扔在一边。

阿?生气道:“你怎么把饼扔地上?你不吃给我啊!”

裴妍摇头,有气无力道:“我不饿,你吃吧!”

阿?没有客气,爬过去抓过地上的胡饼继续啃起来,只是这次他细嚼慢咽了许多,也有心思与裴妍聊天了。

“你们这些贵人啊,真是没挨过饿。这么好吃的饼子,我在老家时,即便元日也吃不上啊!”

裴妍略略转头看了眼对面那个模糊的人影,问他:“你之前不是去了奴籍,回乡侍奉父亲了吗?怎么会跟他们混在一处?”

阿?又喝了一大口米酒,闷声道:“说来话长。”

原来月前他启程回乡,才出了京畿,就又被官兵抓住。那伙兵痞硬说他是私逃的官奴,任他如何解释,甚至拿出户头和路引都没用。这分明是要再一次逼良为贱啊!他一怒之下,杀了其中一个官兵逃了。

逃跑的路上,恰碰到打着乞活名义流窜的匪军,他饿得要死,为了活命,只好加入这帮人。

“不过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加入他们至今,只在灶房里头烧饭打杂,没有干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阿?为自己开脱道。

如果张茂在这里,定会对这个家伙的说辞嗤之以鼻——就他刚才那手起刀落、杀人不眨眼的狠厉劲儿,说自己只是个打杂的,谁信?

然而这里只有裴妍。她点头,感激道:“从你救我那时起,我就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好人!”

被夸“好人”的阿?脸不红心不跳,继续忽悠道:“所以,如果待会有人来救你,你可得为我说情,不能让我这个好人被当做反贼给抓喽!”

裴妍木然地点头道:“自然!”

想起柴房里那些被残忍屠戮的女子,裴妍只觉心神俱裂。

她不敢想,如果没有阿?救她,带她钻狗洞,藏溷番,躲地窖,她如今会否也和那些女子一样,成了柴房里一具冰冷的尸骨?

“说话算话啊!”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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