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珈走出道观，再三强调，千万不许叫他。“没有这个必要知不知道，一个村子大小的范围而已，一只拘魂鬼足够了。”
她说最近杀心正盛，已经不是光靠鞭尸就能够得到缓解的了。
温墨万在一旁会来冥界价值观那套，外加拘魂鬼职业操守全文诵读，什么鬼差不可以擅自干涉生灵生死，拘魂鬼上人界只是拘魂，连路边的小花都不要摘，忍不住就找具尸体抽几鞭之类的，靠，几句话翻来覆去烦得没完。
梨珈恐怕会恶向胆边生，把这只鬼也一块捅了。
徐梓瑞说，她并没打算叫黑无常。相反这次要做的事梨珈最适合，若是不意愿就只能去找黑无常。
可等找了温墨万，就会变成兄妹一块行动。因为白无常在之时，黑无常可在可不在，黑无常在之时，白无常必在。
温墨万从来就比梨珈更像一只合格的拘魂鬼。
平日里拘魂，可以很好地控制住自身的杀戮行径，那条魂链的用处非常直截了当：只将魂魄困在躯壳中，抑或者将魂魄从中勾出。
但哭丧却不是。除了拘魂，还要为那些将死之灵增添额外痛苦，毁坏躯壳。
这次之所以没有叫黑无常出来，是因为拘魂倒成了次要的。
“好啦好啦，我下山就是了。”梨珈吃着甜筒，游荡着经过她身旁，“你眼光不错，让我去抓魂，主打得的是一个快准狠，放心，到时候肯定量大管够。”
她转身朝徐梓瑞挥手作别。
“慢着。”
徐判官在身后及时叫住了她。
梨珈回头。
“我的话还没有讲完。”徐梓瑞平静地说，“这次最重要的不是拘魂。而是摧毁村中生灵的躯壳。那些山下尚在活动或生长的载具，凡是目之所及到的，无一例外全部斩尽杀绝。”
梨珈呆呆地怔在原地，那双眼睛明显渐渐亮了。
这只白无常向来嗜杀成性，甚至到了一天不杀点什么作为消遣，心里就不舒服的地步。
身后的剑在鞘中颤动得厉害，梨珈凑上前去，眼底透着一丝兴奋，“真的吗徐梓瑞，随便怎么杀都可以吗？！”
徐梓瑞告诉她，尤其是村中的村民，他们其实早就死光了，所以下山后如遇行走的活人，一定是影子仿冒的，直接下手保证没有错。
梨珈撸袖子，背着剑急冲冲朝外走。
“难得说了我爱听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
“慢着。”
徐梓瑞又叫住了她。
梨珈再度回头。
徐梓瑞突然从身后牵出了几只鬼火，走至梨珈跟前，将绳子的一段系在她的腰间。
微弱的光点如同被细绳牵引的萤火，在空中漂浮跳跃。
梨珈回头望叽叽喳喳的小东西，眼神逐渐变得失焦，一时陷入了恍惚。
徐梓瑞眼疾手快地“啪”地一下拍上她的后背，将这只鬼硬生生拍回神。
“你再想着一脚踩碎试试？”徐梓瑞咬牙切齿地说，用力把绳子绑了死结。
“可我去杀生从不带身外之物。”梨珈认真地说，可能会因此分心。
“这是火种啊火种。”徐梓瑞告诉她。
“我带火种干嘛？”梨珈疑惑。
徐梓瑞说，“当然是焚烧躯壳，以免影子再次钻进去。”
影子的目的是阻断肉生肉，一般只会钻进轮转生灵的躯壳里。
但一只鬼差如果在短期内大肆破坏生灵的躯壳，影子难免有所察觉。
徐梓瑞不忘说，“你的躯壳可能同样也会被影子附身。所以尽快在黄昏前赶回，如果肉身被夺走，就不要想着再夺回来，必要时一并杀了烧了。”
“这么麻烦的吗，还不如直接把影子抓起来杀了。”梨珈干脆道。
“影子虽然能暂时被抓住，但杀不死的。”徐梓瑞清楚地知道，影子只是投射，只要那只主体生灵寻不到，影子就还会因那股心念，不断地幻化而生，到头来始终无法被真正杀死。
但可以尽可能的先将那些可以附着影子的载具销毁，把这些皮肉彻底焚烧成灰。
只是在焚烧的过程中，必须要控制火势。不要让那场火朝山上蔓延，以免触及到鬼巨人的根脉。
徐梓瑞不忘告诉她，如果敢让火往山上窜的话……
“好啦知道了，啰嗦死了。拜拜。”梨珈皱着眉朝她挥了挥手。
朝山下奔去。
徐梓瑞目视无常鬼的远去，直至那道白色的背影彻底消失。
她回头望向道观的门，走了进去。
……
白无常背着剑，只身朝着山下走。
路上她会有选择性的先杀动物。尤其是人。
因为周遭的植被对一只拘魂鬼来说实在很无聊，它们不会逃跑，不会反抗，更不会惨叫。任凭风吹雨打，刀割火烧，也只能无声地承受。
白无常想要的，是那种你追它逃的生灵，是是哭丧的剑刃掠过喉间时，骤然收缩的瞳孔，以及滴落在尘土的血。
身旁偶有路过的村民，她全部照杀不误。
但随着这些人接二连三地倒下，梨珈发现，这些被影子附身的人和植物一样，看不出被杀时的知觉。
不，甚至变得连植物都不如。哭丧剑一次次挥向人的身躯，一杀一个不吱声，一杀一个闲庭信步，一杀一个满面春风。
她刚将一人的身躯砍成两半，继而前方走来另一人，步履平稳，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地那么多具尸体。
梨珈迅速手起刀落，将那人的躯体同样变成两半之际，还看见裂开的脸上仍然泰然自若的表情。
气得白无常转而将哭丧剑用力戳进地面，……有点破大防，完全没有杀生的快感，反而有一种被嘲讽的感觉。
她回想徐梓瑞说的话，逼影子出来之后，还要及时将躯壳焚烧。
尽管心中略微不满，还是把尸体被堆积在一起。
她身后鬼火扑向尸堆，火光腾起，正在将这些残肢碎骨吞噬。
做完了这些白无常继续朝山下走，一路走至集市，远远听见此起彼伏的人声吆喝。
白日里，这里聚集着大量的影子。
大多数的影子附着在生灵的躯壳上，处于一种浑然不觉的状态，一心以为自己是那只生灵，也一心做着生灵生前要做的事。
只是生灵早已没有了明天，影子承载记忆很有限，控制着躯壳，每一日都只会重复上一日做的事。
梨珈一脚踏入这里，明显感觉整个街道的声音静止了一刹。
刚刚路上烧掉了好几副躯壳，影子必定是有所察觉了。
正在交谈的村民停下了手边的动作，挑扁担卖豆腐的老人手里的勺子僵在半空，推着独轮车的商贩经过她的身旁，警惕的目光一直紧随着她。
梨珈看向整条街道，缓缓抬起手，紧握住身后的剑柄，微微一旋，剑刃出鞘的一瞬间，寒光凛然。
下一刻，剑光骤起，哭丧剑破空而落，正中身旁路过的一位村民。
一团血雾在空中炸裂，砍下的头颅飞旋而起，砰然落地。无头的身躯摇晃了几下，刚往前迈出一步，随后整个身子僵直倒下。
两声沉闷的响动过后——街道上，村民的目光骤然齐聚。
几乎是同一时间猛然转头，齐刷刷地定格在梨珈的身上。
白无常握剑蓄势待发，身形如鬼魅闪掠而出。一片刀光血影之下，已从街头疾掠至街尾，残影尚未散去，杀意已遍布整条街道。
一众躯壳被挨个撕裂，皮肉翻卷，残肢断臂如折断的木偶肢节般四散抛飞。
喧闹的集市已经横尸遍地，尽管空气间的血腥气浓烈无比，然而从头至尾都没有流露出一丝痛苦的惨叫，四处只剩无处安放的风声。
等梨珈回过身，大片黑雾已经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翻涌而出，贴地疾行，如无数条黑蛇勾连交缠，飞快地朝梨珈脚下窜去。
她继续用剑对着地上的影子直劈而下，一剑荡开所有逼近的黑影，地面裂开一道长且深的缝隙。
那堆影子被劈开后，仍旧毫发无损地迅速围拢上来，如一张逐渐收紧的网。
梨珈见状觉得好麻烦，她现在并不想长时间被影子纠缠。
正想着丢掉躯壳及时脱身。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诡异的嗡鸣声，以及一道清亮的话音，“闪开！”
刚一转头，便见一只鬼陀螺舔舐着地面，像无头苍蝇旋转着朝这里冲撞而来。
梨珈一惊，猛然一跃，起身上了一处房檐。
回过头朝身下俯看。
那只鬼陀螺疯狂旋转着在地上游走，所到之处留下粘液，留下腐蚀的痕迹。
片刻后，此处地面不受控制地塌陷，形成好几处深坑。影子本顺着地面迅速蔓延，来不及停下，有些陆续跌进了坑里，有些开始朝别处逃窜而去。
鬼陀螺拖着两条长舌正要继续追上前。
那道声音就在旁及时制止，“回来！不然再抽你一鞭！”
于是鬼陀螺回旋着调转至坑边蹲伏，缓缓旋转了起来。
梨珈收回了目光，转头，看见背着竹筐的梦胚胚手持长鞭，正望着下方喃喃自语，“奇怪，那堆影子今日是怎么了？”
“你怎么来啦？”梨珈吃了一惊。
“我要上来给一只魂灵喂汤。本来走得好好的，不曾想这里出现了暴动，差点吓死我了。”梦胚胚看着她笑道，“你干嘛要惊动影子呀？惹到它们那么麻烦。”
“因为……”梨珈抬眼望天思索一番，一拍脑门，终于想起了来此的根本目的，“对了！得赶紧烧尸才行。”
此时影子逃得逃散的散，底下不见任何动静，梨珈立即从屋檐处跳了下去。
……
之后，两只鬼把集市散落的躯壳拖到一处空地上，堆到一起，用鬼火点燃。
炽热的火舌翻腾火光跃动，映照着火堆旁两只鬼的面孔。
梨珈叹气，称这场杀戮无聊至极，一声惨叫都没有。
“也是啊，这些人身体里装的本来就不是魂器。只有魂器才有感知，才会产生各种情绪，包括痛苦。”一旁梦胚胚也跟着她叹气，“你今天把集市上的躯壳都杀了个遍，我都快找不着那只要喂汤的生灵了。”
“是什么样的生灵啊？”梨珈好奇，为什么会让孟婆鬼亲自上来一趟。
梦胚胚说着一时间忘记了，开始低下头翻起口袋寻找着什么，“其实这段时间，我几乎每日都会来集市寻那只生灵，请他喝茶。但我老是忘记样子，所以叫徐判官给我画了肖像。”
她将那张画纸掏出，展开……
恰在此时，暗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声音轻微却有渐渐靠近的意思。
下一秒，梨珈闻声迅速朝身侧拔出剑，直直刺去——那把重剑的刚好抵在来者的喉间。
并牵动起身后幽绿的鬼火。
火苗缓缓飘过去，照清了那人的面容。
梦胚胚见了，惊讶来得太巧了，“梨小七！要喂汤的就是这个人。”
“是吗？给我看看。”梨珈一手仍抵着剑，另一手拿过那张画像，比对了一番，“哇，徐梓瑞画的什么狗屎，不能说一模一样，是毫无关系才对！”
梦胚胚慢吞吞地把那张纸拿了回来，重新叠起放进衣兜里。“哎呀只可意会嘛。”
鬼火正在半空飞舞，幽光闪烁，映照出一个少年苍白而稚气未脱的脸，眼中带着迷茫与惊恐，手边正挎着一个篮子，指节微微发抖，似乎因握得太紧而泛白。
“不要杀我好不好？”阿空闭起眼睛，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他不敢看鬼以及那把剑上残留的血渍。
刚刚一直躲在暗处，目睹了刚才那场杀戮。血流成河的场景盘踞在脑海，挥之不去。
“为什么不杀你？”梨珈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看得出这是人，并非影子。
“我只是买食物的人。”阿空说，他在清晨按照江黛陌的意思下山，买完食物很快就会回去的。
因为江黛陌看得出来，阿空平日在道观对那些鬼都有明显的回避意味。
阿空每次下山的时候都觉得如释重负。
他这一次只是在这里正常地采集，然后街道上的喧闹突然在霎那间戛然。下一刻这里血流成河，倒下的尸体七零八落，死状各异。
因为白无常的到来，这里变成了人间炼狱。
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