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坐在车厢地上，在左边的长凳上趴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的还没睡着，小姐那边有动静了。她过去扶着书意坐起来，书意穿上鞋子，拉开侧边的小窗往外看。此时正是中午，外面是明晃晃的太阳，她赶紧把帘子拉回来。

“我们走了多少路了？”她随口问道。

“回小姐，我们出门到现在有一个半时辰，马车一个时辰五六十里路，到现在大概走九十里路了。”书意原本只是随口念叨一句，没想有人回应，听到文竹说话只觉惊奇，再扭头一看更加惊奇。只见文竹手上拿着一张草纸，正认真看上面的字呢。

“你手上拿着什么？给我看看？”书意伸手，文竹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书意低头看，却是些看不懂的符号。

“这是你写的？是什么意思？”书意非常好奇。

文竹也没瞒着：“回小姐，是一些数字。写文字太难了，奴婢就用了这些符号代替。”其实是阿拉伯数字，但这没法解释。

书意又把纸张翻过来再翻过去看看：“你哪来的纸笔？”

文竹从怀里摸出她自制的笔和一小卷纸，给小姐演示：“纸是奴婢私自回收的小姐丢弃的习字纸；笔是这个，奴婢用一个细竹筒，塞了火灰里扒出来的木炭，把头部磨尖一点，就可以写字了。”

书意接过她的笔，在纸上试试，意外的不难用。夸道：“没想到你还挺聪明呢。还有你之前算的路程，怎么算的，跟我讲讲。”

文竹便跪坐在书意脚边，拿着自己之前那张纸，一点点解释道：“回小姐，奴婢上车后问过车夫，得到了这些数据。从我们武陵县到京城大约两千里路，几乎每两百里有一个城市。又知道马车在山路上走得慢，约六十里一个时辰，在官道上可以一百里一个时辰。那么每天从鸡鸣到日落，理想状态最多可以在路上走六个时辰，日行三百六十里路到六百里路。不过岳大爷还带着商队，我们也需要经常停下来让马匹休息，每日时间在三到四个时辰是比较正常的。也就是每日能走两百里到四百里路，慢的话在第一个城市休息，快的话在第二个城市休息。看车队的状况，估计今日会在第一个城市休息，日中了，等会就会停下来吃饭吧。”

书意一开始还盯着文竹那张纸，后来只盯着她的脸看了，微微张嘴，被震惊到了。

翠花一直坐在角落里，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也看向她，忍不住出声道：“竹子，你好厉害！”

书意点点头，又拿起那张纸说道：“给我拿纸笔来，我写一遍等会过去问哥哥。看你这丫头有没有说胡话。”她其实信了八分的，毕竟来的时候也走的这条路，大约也是走了十来天。她只是不愿意轻易承认，自己连一个同龄小丫鬟都不如。

翠花拿出放文房四宝的小匣子，文竹支起一张小桌子，让开地方，铺好纸笔，书意便认真地写字。羊毫小笔写出的字比文竹鬼画符的草稿好看多了，书意这才有一点优越感。

终于，车队的速度慢慢缓下来，接着转头进了路边一个休息的茶棚。

说是茶棚，也可以叫民间驿站，设置在官道边上，间隔二十里路一个。有一个大的休息场地，中间几十棵码满草料的大树，放有水槽。这边是为牛马驴子等准备的。另一边是食肆，房子的样式跟武陵县看到的商业街差不多，前面是十几间铺面，铺面后面有带天井的小院子，也能提供住宿。

往往这茶棚边上会有村庄或镇子，茶棚由村里的里长或富户牵头经营。

文竹一路看到这样的茶棚有三四个了。还有很多更简陋的，三五里一个，真正由一两个人守着提供茶水的茶水棚。

马车到了大树下停车处，早有守店的掌柜跑过来迎接，护卫们手里握着刀，把他们隔得开一些。

女眷们依次下车，书意这边也是流波过来敲窗之后，才由丫鬟们扶着下来。文竹走在最后，只见书意跳下车就迫不及待第拉着流波的胳膊，说道：“哥我有个题要考考你，知不知道我们从老家到京城多少里路，每天走多少里，要花几天时间？”

流波觉得稀奇，故作不知，让书意自己解答，书意便掏出自己写的那张纸，一点点说给流波听。

听着书意一点点推算着，把每日马车行走世间、各城市距离说得头头是道，流波实实在在被震惊到了。“小妹，你竟这么厉害，算术才学几天就会用了！等会见到岳大哥我要跟他说说。”

书意没有解释这是文竹会算的之类，毕竟在她眼里，文竹会——教会她，不就是她会吗？听到哥哥的夸奖，书意把之前在马车上写字，被颠簸得头晕眼花字写歪好几个的仇轻轻放下了，不打算找文竹算账了。

茶棚提供各类饮食，主子们坐在唯一的餐馆炒菜吃，有钱的侍卫和跟随的商人会吃面条馅饼，剩下的仆人们统一由随行的管家分配，一人两三张素饼，一碗清汤。

文竹只吃得下一张饼，剩下的弄油纸包起来留到半夜值夜吃。

饭后，大家把水囊水壶灌满，东西收拾停当了，就各自找地方睡午觉。主子们直接睡马车里，男人们大部分睡在自己马匹边的草垛上，丫鬟小厮们在马车里凳子边趴着睡。

接下来的行程都会这样，中午找这样的“驿站”花一个多时辰，让一大半人和所有马匹能休息养神。

下午再上路，书意不困，让文竹打开侧面小窗朝外看风景。文竹也跟着往外看。见文竹看得目不转睛，轻声惊叹，书意质疑道：“你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文竹笑道：“奴婢第一次离开家，见这景色跟家乡大不一样，山不同水不同房屋和耕作也不同，觉得试试稀奇，想多看几眼记在心里。”

听了这话，书意再往外看，果然发现很多跟以前不同的东西。

春燕见二人兴致高昂，问在干什么，文竹又解释一遍，春燕道：“只可惜咱们白走这么多路，看过的风景没几天就忘了。如果能学人家画师，画下来做成册子，以后在家想起来就翻一翻，那才好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文竹看向书意，书意也再看她。她眼睛一转，理所当然地道：“文竹你既然能自创符号写数字，肯定也会自创画法画画了？画一个给我看看。”

翠花起哄道：“对呀，可别说你不会，画一个给我们看看就知道了。我们这一路上也没什么事情干，你会画画的话，我们再胡诌几句话写上，既是个雅事，也能沿路解闷儿。岂不好的很。”

文竹不怕她：“你又起哄了，那我要画的好了，从这里到京城的活儿你包了，我就全心画画。怎样？敢答应不？你答应了我就开始画。”

书意笑：“你这说什么大话呢？好，我替翠花应了，你快画让我们瞧瞧！”

文竹还真会画画，她前世的爱好就是这个。虽然比不上专业的画家，随便画画唬一下这几个小家伙还是能的。于是她再次拿出自己的竹筒笔，回收利用的草稿纸。

书意皱眉，把小桌子让给她用，给她一张新的白纸，还要给她毛笔。文竹不会用毛笔，婉拒了。

从文竹开始动笔起，大家的神色慢慢由讥笑转为认真，看着文竹寥寥几笔勾出山河的轮廓，添上几座小房子，画上几个小人，竟把刚刚看到的景象表现出六分。

书意拿起纸，奇道：“你这画法竟如此神奇，不是白描，却比白描更传神。”

翠花和春燕也拿过去看，翠花后悔不迭，春燕捏她耳朵：“这下好了，愿赌服输，以后竹子的活你全包了！”

翠花一摆头：“包就包，不过竹子要多画几幅，至少三幅，送给我！”

文竹为难道：“画画倒是不难，可是我的碳没多少了，最多还能画五幅。”

书意又拿着那幅画，看了又看，被激起几分斗志来：“那你把那五幅画画完，这期间教会我画这种画！我要学会，让哥哥和爹爹还有外祖母表姐她们惊掉下巴！”

春燕不大同意：“可是小姐，马车里颠簸实在不利于写写画画。要不等晚上休息的时候，奴婢去厨房要一些木炭给竹子。就让她多画一些，画好一些。小姐就在边上点评，写点词句。到了京城，小姐跟名师学会了，拿着竹子的画想起这些风景，再好好画出来也不迟啊。”

文竹知道春燕说的在理，也跟着劝道：“春燕姐姐说的是，小姐要注意身体，保护眼睛。以后有机会再来画不吃的。”

三人轮流劝说，书意总算同意下来。

只是她看着文竹的画，又拿出自己之前计算路程时间的纸，觉得自己似乎被文竹比下去了，十分不甘心。转念一想，她是自己的丫头，她会的就是自己会的，自己早晚也会学会，还会比她更厉害。如此，心里总算好受多了。

于是，她又微微抻直脖子，再次用居高临下的心态看向正在画画的文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