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夫妇闻声色变。
燕王妃看了眼女儿,忙又抬眸看向平阳公主和金日离,见两人神色淡淡,脱口道:“你们两个早就知道月月的想法了,对不对?”
月月是沈灵薇的小名,燕王取《诗经·陈风·月出》中月出皎兮,佼人僚兮之意,希望她长成如明月般仪态姣好的女子。
上辈子自从齐王拒绝圣上为谢璟和沈灵薇指婚后,满城闺秀都在暗地里骂沈灵薇是妄图以明月并肩的“无盐女”,以此抬高自己的身价,家人怕她心里不舒服,便很少叫她小名了。
若非刚才燕王妃情急之下脱口喊了出来,就连沈灵薇也忘了自己有这个小名了。
平阳公主叹口气,坐在右侧的紫檀木雕杏花椅上:“此事说来话长,且先搁在一边,哥,最近两个月你可有收到我和月月给你写的信?”
燕王见状心下一沉,撩袍复又坐了回去,捋须惊疑道:“未曾。”
燕王妃猜此事事关重大,也跟着坐了回去。
沈灵薇抢在姑母前头,忙问道:“那爹爹怎会提前入京?”
“你走之后,你娘总是心神不宁的,放心不下你,恰逢京中传来流言,说圣上病重,想要提前你和三皇子的婚事,爹爹便私下上表圣上思念老母心切,想回京看一眼,顺便送你出嫁,圣上便恩准了,我才能得以早日入京。”
沈灵薇忙和平阳公主对视一眼。
燕王心中犹疑更甚:“到底发生何事了,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吞吞吐吐的。”
平阳公主扶额,再没藏着掖着,忙将沈灵薇回京后找她帮忙退婚的事,以及司亦尘和殷文君苟且的事也说了,面色凝重道:“之后我虽然揪出了不少三皇子埋在府里的暗探,可也为之晚矣,而且,三皇子对月月不忠的事,圣上明显偏袒三皇子,不欲给咱们退婚,甚至还提前了两人的婚事,这明摆着是忌惮咱们燕王府!想要........”
不待平阳公主说完,燕王妃气得拍案而起,“岂有此理!那小子竟然敢这么欺负我女儿,我这就去找他算账去!”拿起挂在墙上的宝剑,就要冲到皇宫找司亦尘算账。
燕王忙站起身拦燕王妃:“不许去,先听平阳把话说完再说!”
燕王妃这才强行按捺住心头怒火,又坐了回去,沈灵薇见状鼻头酸涩,反手紧握着她的手,哽咽道:“娘。”
燕王妃见自己乖巧伶俐的女儿,到头来竟所托非人,心头愧疚,若非他们夫妻二人的身份地位摆在这儿,岂会被圣上忌惮,非要和他们联姻不可?而她的女儿也因此受累,不能随心所欲地挑选自己的夫婿。遂心疼地将沈灵薇紧紧揽入怀里,满怀伤感:“是我和你爹害了你。”
母女二人顿时抱头哭成一团,“娘,这不是你们的错。”
难以抑制的哀伤哭声霎时充斥整间屋中,令人闻之伤心落泪。
燕王脸上那双虎目含泪,抬起下颌示意平阳公主继续往下说。
平阳公主忙抬起衣袖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定了定神,继续道:“圣上能有此举,摆明了是想把月月留在京中,用以牵制哥嫂两人,那三皇子也是个阴险狡诈的,竟在月月入京后,便在府中插了探子,盯着月月的一举一动,若非我和月月警醒,恐怕被他卖了数钱都不知道,月月嫁给这种人,婚后岂能过得好?”
昏黄烛光下,燕王双肩塌下,好似一瞬老了好几岁,沙哑着声道:“可月月和三皇子的婚事已昭告天下,不可能再更改,为今之计,只有一个下下策。”
燕王妃和沈灵薇立马抬眸,满脸希冀地盯着燕王:“什么计策?”
“眼下我们想要月月和他退婚已然不可能,只能等两人大婚后一年半载,以月月得了重病为由,将她接回家中休养,届时,我再令人散播些月月不能生养的谣言,向圣上提出让两人合离。”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燕王妃和平阳公主皆是一愣,继而露出欣喜的神色,平阳公主快语道;“这个办法妙啊,既应付了圣上,又也全了月月不愿嫁入皇家的心,到时候待事情一了,月月跟着你们回了辽东,婚嫁之事,就是我们说的算了!”
燕王妃忙点头附和:“对对对,虽然月月要受些委屈,可也总比和司亦尘拴在一辈子强!”
沈灵薇却是脸色倏然变得惨白,浑身发颤,“我不能和他大婚,我不同意!”
众人齐齐看过来,燕王妃蹙眉忙问道:“为何?”
“是,是.........”沈灵薇原本想要将自己重生的事,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不说出去,可这屋中的人都是她最亲近的家人,事到如今,她若不说实话,恐怕难以令他们信服,支支吾吾道:“我,我——”
燕王妃是个急性子,跟着急忙催促道:“你有什么心里话,倒是快点说啊。”
沈灵薇深吸口气,站起身对着几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考虑到不是谁都能接受她重生一事,便换了个措辞,艰涩无比道:“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和司亦尘大婚当夜,被他用毒酒毒死,血溅婚房,之后你们见我横死,为了替我报仇雪恨,被司亦尘蒙骗利用,也跟着落了个身首异处的惨烈下场。”
除却燕王,其余之人皆大惊失色,金日离骤然出声打断她的话:“那只是一场梦,是无稽之谈不可当真——”
“梦醒后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后来发生的几件事,都印证了梦里发生的事,便由不得我不信了。”沈灵薇目光巡视众人脸上,面露苦涩对金日离道:“上次赛马场我马儿受惊的事,你还记得吗?”
金日离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在我的梦里,殷文君为了证明她在司亦尘心里的地位,特意给我和她骑的马儿做了手脚,后来事发后,我专门令人去查探了出事的马儿一番,竟然和梦里的一模一样,诸如此类的事,好有好几件,都和梦中对应。”
燕王等人对此等事前所未闻,霎时震惊得合不拢嘴,“啊?”
沈灵薇尤为冷静,只听她一字一顿道:“所以,女儿不能嫁给司亦尘!”
随着她话音落下,屋中陷入死寂一般的静默中。
燕王到底见多识广,许久之后,他站起身,满脸焦灼地拍了拍沈灵薇的肩头,“此事兹事体大,让为父再好生想想!”
沈灵薇拜别众人后回到屋中,许是今夜将自己心底暗藏多日的秘密吐露出来,积压在她心头的大石骤然松懈了些,她感到茫然的同时,还有些心神不宁,不知爹娘会如何应对她的婚事。
见躺在床榻上睡不着,沈灵薇索性披衣起身下榻,走到临窗的桌案前,边拿起软毫,边对雪玲道:“帮我把箱子里装的宣纸拿过来。”
“好嘞。”雪玲应了一声,刚要转身。
紧闭的菱花窗忽被人叩响,下一瞬,谢璟翻身入内。
沈灵薇登时瞪大一双明眸,忙搁下手里握的软毫,低叫一声:“你不是查案去了吗?怎么回来这么快?”
谢璟见她这般没心没肺,心头醋意霎时如煮开的沸水一般翻滚,他掸了下衣袖,挑唇深吸口气,撩袍坐在靠在桌案的小榻上:“案子是查不完的,我就不能稍稍休息下?”
听他语气有丝若有若无的落寞,沈灵薇不敢去想着其中原因,也不愿去想,忙错开眼,干笑了声:“当,当然能休息。”
嘴里说着话,边拿起软毫,就要继续练字,尔自无语地小声道:“但你不回齐王府休息,却来翻我屋子的窗子,是不是休息错地方了?”
谢璟见她这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心头醋意稍稍消停些,两人皆心照不宣地没提她不辞而别的事。
谢璟从怀中掏出几支发簪,放在她手边,接话道:“那自是有事找你,喏,你落下的。”
沈灵薇抬眸看去,便见那两支发簪,竟是今晨她放在行宫临窗桌案上的那些,杏面烧红一片,忙推辞道:“我今晨离去时已经拿走好几支簪子了,剩下的首饰都是你的,我无功不受禄,你还是——”
不待她说完,谢璟轻笑着打断她的话:“我送出去的东西,岂有再收回的道理?而且——”
跳跃的烛光下,他脸上那双幽深眼眸,仿若簇了两个小火苗,明亮如昼,只见他话锋一转:“前几日.你也帮了我不少忙,就算不想领我的心意,这小玩意若再不收,岂不是令我更伤心?”
听到他这直白而又意有所指的话,沈灵薇心下疾跳,“那,那——”
不等她想好措辞,谢璟已拿起其中一支最精美的发簪,斜插在她发髻上,毫不吝啬夸奖之言:“很美,要照铜镜看看吗?”
沈灵薇到底是女子,对这种诚意满满的夸奖,简直毫无抵抗力,闻言心头芥蒂稍减,她不确定地伸手摸了摸被他插在头上的发簪,忙再次推拒道:“不用不用,你觉得好就好。”
然,她话音方落,紧闭的菱花窗忽又被人叩响。
沈灵薇心里霎时警铃大作,谢璟神色一凛,忙吹熄烛火,屋中顿时陷入黑暗中。
与此同时,窗外响起司亦尘压低嗓音的回答声,“是我,薇薇开门,我有话和你说。”
沈灵薇再未料到司亦尘竟然会去而复返,慌乱地忙看向谢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