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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青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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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阙再醒来时,不知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他想起身,才发现自己早已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

身下的干草料扎得他身上生疼,鼻腔里都是牛羊腥膻的气息。

黑暗里帐子四处灌来的冷风直往他身上扑,翟阙刚醒来没多久就感到胸口一阵憋闷,接着就是止不住地咳。

像这塞北关外风里的残烛,一缕带着雪气的北风吹来都能葬了他的命。

不该是这样的。

七八岁时他尚且能跟着兄长们和长姐在大漠纵马,哥姐都疼他,他人最小,骑的马最好。再长大些病症却越发严重,秋风一起他就拥上了赤狐大氅,再不似从前自在。

如果他现在能呼吸顺畅,如果长姐给的那把匕首还没有被二哥缴走,他一定可以自己逃出去的,不会白白浪费河西军的粮草。

他恨自己有这幅没用的身子,若是被俘的是二哥,他必定。。。

不对,二哥那么好的身手根本就不会被俘虏。即使是时镜夷那纨绔小公子也不会像他这般没用。

翟阙想得越发丧气,一阵急咳后胸膛里一阵血腥气。

又咳出了血。

但是血腥气掩住了一些牲畜的腥膻气,翟阙勾勾嘴角,还不赖。

帐外从他醒来起就喧闹不止,歌舞声不休,翟阙猜测大概是在庆祝宇文晴带回来的粮食。

听不大懂的契丹话和箜篌乐声乱糟糟地持续了半宿,翟阙感觉身上忽冷忽热,身下的干草料突然硬得像针一样扎着他的肌肤,仿佛他一动,就能刺进他的心脏。

还没有人来。

别来了别来了。

少个累赘。

他烧得昏沉沉时,舞乐里突然混进了一缕不一样的乐声,似远似近,若有若无,幽婉动人,不似人间乐。

翟阙游荡的魂魄好似被乐声托住,晃晃悠悠才没坠下摔碎。

突兀的乐声刚起时引起一阵小骚动,但是很快就和箜篌乐相应和。

不久乐声就逐渐变小消失,翟阙将坠地时,厚重的帘子被人挑开,冷风送来一阵松柏香。

他尽力睁大眼睛,却只能看到逐渐靠近的月白衣袍下摆,银线绣的一朵青莲花跟着衣袍摆动。

他感受着微凉的手背覆上额头,来人似乎轻叹了声,

“怎么烧成这样。”

翟阙感受着如玉般冰凉的指节缓缓地抚摸他的脸颊,一件薄薄的披袄裹住了他,接着他就被人打横抱在了怀里。

“别睡着。”

“好孩子。”

他才确定了来人是谁,就支撑不住晕在了他怀里。

唐莲抱紧了怀里昏倒的人,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他刚挑起帘子,就碰到了醉酒后悠悠醒转的宇文晴。

对方怀里抱着他的俘虏,遇到他,脸上居然还带着笑,

“小友,劳烦让路。”

宇文晴双臂展开拦住了要走的人,“你要走可以,不能带走他。”

怀里翟阙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袖,唐莲也敛了笑容,抬脚踹在了宇文晴将拔刀的手上。

他这一脚用了十成的力,宇文晴捂着手跪倒在地上,没有料到这个刚刚还和他们一起玩乐的汉人翻脸这么快。

其他被吵闹声惊醒的人很快挥着刀围了上来,唐莲瞥见远处马桩上正低头吃草的马,无心恋战,有人举着刀上来时也只是踹在对方手腕上把刀挑落,然后飞速抱着人上马疾驰而去。

天刚擦亮,唐莲在城外遇到了刚出城门的一列队伍,领头的翟朔身着轻甲,右手扶着佩剑,唐莲勒马在他跟前,笑道,

“这马竟然认得路。”

“这是小阙自小骑的那匹,长姐特意调教过的,不管多远都认得回家的路。唐公子,有劳了。”

应闻已经从他手里接过翟阙,一列人往回城的方向已经走了一阵,唐莲还在咀嚼翟朔的那家回家的话,离开家已经两个多月,不知道师父师娘怎么样。

唐莲还在出神,没注意到翟朔也在观察他,他突然勒马回身,将钱袋抛到了唐莲怀里,

“小阙还得养一阵子,唐公子近日辛苦了,且回家去歇歇吧。”

唐莲眼睛亮了亮,问道,“世子,这马。。。”

翟朔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这马脚程不错,去长安不过几日的功夫。”

“浴佛节前回来吧,小阙可能那时候就醒了。”

-

窗外骤雨初歇,橙红的石榴花被拍落了一地。

翟朔躺在书房廊下翟阙常躺的那张软椅上,随手抓了一把鱼食一股脑丢进缸里。

青石缸里的那尾红鱼被这粗鲁的投喂行径吓了一跳,游来游去,就是不肯进食。

翟朔看得心烦,干脆把装食儿的秘色瓷碗甩进了缸里,看着浮起的一层鱼食几乎要淹了红鱼,嘲道,

“疼你的人不在,你在这儿跟我拿什么乔?”

随侍的婢女瞧着翟朔冷脸,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应闻接过她手上的小网,细致地捞起铺满水面的鱼食,

“世子朝一条鱼发什么脾气,早说了把那堆契丹人杀了出出气,是您心善,只让赶走他们了事。”

翟朔冷哼一声,把那柄玉骨扇盖在脸上,

“我心善?康家的人已经在路上了,现在动手白白授人以柄。”

“康家?是为了小公子的婚事?”

“只怕婚事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查查玉门军的错漏,好快马回长安参上一本。”

应闻皱眉道,“玉门军与康家各自守着边境西东,康家为何如此咄咄逼人,非置玉门军于死地不可。”

“那自然是,心里有鬼。”

“世子,小公子醒了。”

匆忙赶来的知雪打断了两人对话,翟朔瞥了她一眼点头表示知道了。

“喂他喝了太医开的药。”

“小公子。。。小公子不肯喝。”

“那就掰开他的嘴给他灌下去。”

知雪懵然抬头,视线在一躺一站的两人之间来回打转,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先去侍候小公子服药,世子稍后去。”

知雪领了命才回了映雪阁。

翟朔百无聊赖地转了转扇子的玉柄,

“何粟去扬州几日了?”

正清理鱼缸的人本想佯装没听见,瞥见翟朔摇扇子的手顿住,才答他,

“半月了。”

“那还得半个月才能回来。”

“何老板神神秘秘的。世子,有句话,属下冒昧。何老板到底不是我族人,又是那样的身份,在您身边还好,扬州军机要地,难免让旁人揣测他有别的心思。”

“你想说他揣着不利大唐的心思?”翟朔看了他一眼,“金风楼重开总得找些噱头。”

他起身往映雪阁走,应闻懂了他的话外之音,何粟满心只有他的金风楼,无暇其他,不该疑他,便跟在他身后不再开口。

他们刚出了院门,就和从映雪阁出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母亲。”

翟朔打了招呼就退在旁边等侯夫人一行人先过,本该面无表情擦身而过的人在他面前停住了脚步。

“世子,这世上有青色的莲花吗?”

翟朔被问得皱了皱眉,“未曾听闻。”

“那孩子怕是烧糊涂了,闹着要什么青莲。”

翟朔抬眼看着喃喃低语走远的侯夫人,立在原地盯着随风而动的竹影半晌,心里有了些不好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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